《千万个片刻》
1. 第一章
越野车的远光灯刺破细密雨帘,车轮撵过泥泞土地,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成片的、深浅不一的绿色在夜幕中同样漆黑,包裹了整座山,一直向更深处延伸。
车辆颠簸,雨刮器不停摆动。李不凡握紧方向盘,无奈地笑了声:“刚才应该走早一点。”
“老大,海拔高了就这样,我之前来过几次,每次都遇到突然下暴雨。”副驾驶上,李不凡的助理小柳像一只被安全带捆着的粽子。
这怪不得车,只能怪小柳减肥没有决心。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他啧了下:“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酒店那边说老大你房间漏水了。”
后座的宋朗白搭住前排的座椅靠背,嘴欠地说:“没看出不好在哪儿,没事儿,等会儿你跟我睡。你先别愁了,小柳,把早上我们拍的那个白什么,什么长臂猿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看,让他回忆回忆和这里的猴子初见时的惊喜。”
“滚啊,宋朗白,你能别干扰我开车吗?”李不凡抬了下眉,觉得太阳穴被这两个人吵得胀痛,手朝旁边一伸,副驾的小柳立即递过来一瓶氧气管。
减速吸了两口,他感觉好多了。
“老大你这都两天了,还没习惯这边海拔啊?”小柳有些担心。
“没事儿,”李不凡没当回事,看了眼导航,“还有十几分钟,快到了。”
车里很暗,仪表盘发着微弱的光,勾勒出李不凡的轮廓。
他头发短,五官锋利,嘴唇和眼皮都很薄,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最酷。
车前挂着一块金属的小狗样式的牌子,颠簸中摇晃时偶尔反射的光落在李不凡耳后。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曲折的疤痕,像一道闪电。
来云南拍景是宋朗白的提议。他有个熟悉的策划,明年想做一个森林主题的摄影展,想再邀请一位摄影师和他一起。
三月,香格里拉仍然很冷,高海拔的树林中是成片的深绿。
车灯扫过酒店前的几棵树,雨水微凉,李不凡推开车门,撑起伞,在啪嗒啪嗒的雨声中,踩着石板路走进酒店。
大堂里灯光明亮,三三两两围着不少旅客。
“我去问下房间怎么办,你们在这里等就行。”李不凡朝小柳和宋朗白抬了抬下巴,转身走到前台。
他站在旁边排队,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
明天后天都下雨,李不凡划着屏幕,手肘被人很轻地撞了下。
他抬起眼,面前挤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已经心虚地把脸转开。
李不凡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目光却顿了下。男人鬼鬼祟祟地朝趴在前台订房间的年轻女生靠近,把手臂伸得很长,越过她的后背,在对方腰侧碰了碰。
女生反应很快,扭头看见中年男人,迟疑了一瞬,没说话。
再和前台沟通时,女生的声音已经小了一些。
不管什么时候李不凡都看不了这种行为,他锁了手机扔进口袋,一把按住男人肩膀,很痛快地推开对方,走到他和女生中间。
“你挡到我了。”李不凡侧过脸,平淡地垂眼。
“你有病吧,我就在这里站着,我怎么……”
“我脾气不好,现在还很烦,”李不凡打断他,“能别吵吗?”
“这位客人,您也要办理入住吗?”一旁的服务生赶紧上前,礼貌地问李不凡。
见有人过来,中年男人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你们说我房间漏水了,我过来问问。”李不凡说。
“我知道您是哪位了。”服务生见李不凡身上还在滴水,很快从旁边拿了张毛巾过来。李不凡卷起冲锋衣的袖子,接过侍应生递来的干毛巾,擦了擦小臂和头发上的水。
衣摆的位置湿了一小片,大堂里开着很薄的暖气,他干脆脱掉外套,贴身的毛衣包裹出腹肌的轮廓。
“您的房间漏水,我们下午就找人在修了,已经通知过您助理,现在工人还在楼上,他们说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你看你是想继续等,还是我们这边直接帮您换房?”
他们到这边才两天,因为天气原因,拍到的内容都不是特别让人满意,留在云南的时间毫不意外地需要加长。
房间里行李很多,不止是几个月的衣服,还有一些摄影器材和资料。怕搬来搬去弄丢东西,李不凡拒绝了换房。
“我在下面等就好,麻烦和师傅说一声,别弄湿我东西。”李不凡把用过的毛巾还给服务生。
对方道了一声好,朝对讲机里说了什么,就匆忙离开。
李不凡转头,小柳和宋朗白在落地窗边的小桌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看这边。
“帅哥,”他听到那个女生叫自己,“谢谢你。”
李不凡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摇了下头,拎着外套走了。
看李不凡过来,小柳才坐下,仰着头问:“刚才怎么了?”
“他手不干净,我看见了。”李不凡把外套搭在空椅子上,也坐下来。
“人渣啊,”宋朗白说,“是该收拾他。”
李不凡叫他俩,“你们先上去休息吧,今天在外面跑一天了。”
“老大没事儿,我在楼下陪你等吧,不然你一个人不无聊吗?”小柳说。
“我不无聊,随便待会儿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你们先上去吧,”李不凡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薄荷糖,扔给小柳和宋朗白,“这车明天走之前要检查一下,刚才开的时候觉得声音有点不对。”
“知道,我等会儿回去就联系修车行。”宋朗白抬手搭住小柳肩膀,把他轻轻一带,朝旁边的电梯走。
雨还没有停,但已经小了许多。
李不凡坐的位置灯光稍暗,落地窗外是森林景观,成片的树木耸入更高处的雾气里,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香味,雨声滴落在叶片上,发出连续声响。
白天背着器材翻山越岭,傍晚时李不凡就累了。三个人里他在野外经验最多,因为下了暴雨不放心,李不凡才选择自己开车。
时间已经有些晚,李不凡嚼碎那颗糖,也没有清醒多少。他靠着舒适的沙发,很快就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睡着一会儿,青瓷的茶杯轻轻碰到桌面,发出清脆但微小的声音,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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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凡醒过来。
鼻间蔓延着一股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他慢慢睁眼,觉得有些热,轻轻一动,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衣服。
纯黑色的冲锋衣,还是李不凡也常穿的品牌。他皱着眉坐直身体,下意识把那件冲锋衣抱进怀里。
茶几边放着的一杯尚且温热的茶,白色的雾气徐徐从杯面升起。
宋朗白坐在李不凡对面,他换了身衣服,噼里啪啦地敲着怀里的电脑。
“醒了?”宋朗白笑,“我就上去换个衣服拿个电脑,下来你就睡着了。”
“困……”李不凡揉了揉脖子,“衣服你的?”
“不是啊,我刚下来。”宋朗白说。
李不凡也懵,短暂地睡了不到半小时,他头很晕。
好像是刚来了需要入住的旅客,大堂里人不少,几个几个站着闲聊。
衣服就这样搭在腿上,李不凡抬起眼,瞥见前台边站着一道挺拔身影。
那人穿着黑色雨衣,可能是刚到这里,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兜帽也还没摘下。
“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宋朗白注意到李不凡的视线,小声说,“几个月前我提前来云南考察的时候就遇到过他,他好像一直都住在这里,叫……季一南,名字跟你一样简单,特别好记。”
“据说是个天天研究花花草草的植物学家。”
宋朗白话音刚落,对方就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李不凡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隔着一些穿过大厅的人,他们并不遥远地对视了一瞬。
雨水把季一南的脸弄得很湿,水珠从他深刻的眉骨滑下,沿着鼻梁的一侧滚落,少部分沾湿了T恤。
黑色雨衣的兜帽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一片阴影,过了很长的几秒,季一南才迟钝地移开视线。
李不凡对他的停顿稍感奇怪,同时也觉得面前的人莫名熟悉。
但仔细一想,这里是离家几千公里外的一片陌生森林,应该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老板走来,礼貌弯腰,和坐在沙发上的李不凡说:“您的房间已经更换好。”
李不凡回过神,拿着外套站起身。
“不好意思耽误您太长时间了,我们会为您和您的同伴补偿一顿午餐,”老板微笑道,“另外,您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备用的。”
李不凡神色一顿,把衣服递给她,“谢谢你。”
电梯在大堂角落,李不凡跟着宋朗白走进轿厢。
按好楼层,电梯照常关闭。将要合拢的那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壁沿。
两扇门卡顿一瞬,重新打开,拉到一个合适的距离,露出季一南的脸。
他摘掉淋湿的兜帽,看了李不凡一眼,走到他身边,很平静地站好。
宋朗白和李不凡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季一南才像想起自己还没有按楼层,手臂越过李不凡,按了一个数字。
收回手后,他很慢地偏过脸,视线又在李不凡身上停留了几秒,却在李不凡转过眼时,眼皮颤抖地移开了目光。
雨衣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眼泪一样砸下来。
2. 第二章
李不凡和宋朗白的楼层更先抵达。
进了走廊后,李不凡有些走神,连宋朗白在说什么也没注意。
用门卡刷开房间,宋朗白在李不凡眼前挥了挥手,他才眨了下眼,问宋朗白怎么了。
“我刚才说,你之前淋雨了,先去洗个澡,”宋朗白耸耸肩,没跟着李不凡进去,“我去隔壁拿相机过来。”
“行。”李不凡点头。
门关了一半,他又忽然停下来,和走出一小段的宋朗白说:“你怎么没告诉我季一南这么帅啊。”
宋朗白笑,说他颜狗一个,没救了。
浴室里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刚刚维修过的样子。
李不凡开了热水,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回想刚才,他觉得自己的迟疑情有可原。
一是因为季一南长得实在带劲,符合他的审美。
二是因为,他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让李不凡觉得熟悉的人。
十八岁以前,李不凡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
他成绩不是很好,可能只在画画上略有天赋。
高中毕业后,他在国外的艺术学院学习美术。
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他开始从事职业摄影。
他也许热爱极限运动,滑雪冲浪潜水跳伞、攀爬雪山、翼装飞行……什么极限玩什么。
他的父母曾经持有一家上市公司,但一直关系很差,只是因为利益没有离婚,在公司破产后便彻底分开。
从小到大,他应该都和父母不亲密,成年后就彻底离开了家庭。
李不凡今年二十九岁,有超过十年的双相病史,在今年忽然奇迹般得到控制。
他没有谈过恋爱,好像连暧昧也未曾体验。
以上,也许就是他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经历。
说“可能”“应该”“好像”“也许”,是李不凡也没办法判断这些经历的真假。
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严格来说,李不凡是一个病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残疾的人。
——他失忆了。
发现这件事,是在来香格里拉一周之前。
李不凡醒来时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贯穿,仿佛五脏六腑撕开过,又东一块西一块地拼凑起来。
去医院检查以后,他确认自己除了失忆以外,身体没有其他问题,也没有遗忘生活常识和职业技能。
医生说,有的人会因为外界刺激,例如车祸、撞墙、重要的亲人死亡等突然失去记忆,有的人则会毫无缘由地突然发作,无法回忆起之前的生活和人格,尤其是遗忘创伤性的生活事件[1]。但若想要恢复记忆,必然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他可以先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或者做以前熟悉的工作,也许慢慢就能够自然想起。
还没来得及调查更多的事情,李不凡先接到了小柳和宋朗白的工作联络,于是乘坐飞机来到云南。
李不凡和他们都是第一次合作,工作太忙,日程很紧,李不凡不常想起自己是个失去了记忆的人,直到刚才,他才有所思考——
一个人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全部曾经,是否也会遗忘审美和喜好。
走出浴室,李不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
刚坐下几分钟,便有人敲了敲门,他站起身,从猫眼中看见是宋朗白,就拉开门,侧身让他进来。
“照片我还没导,筛了一部分完全用不了的删掉了,你再看看。”宋朗白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把设备小心地放在桌面。
存储卡接上电脑,李不凡一张一张看今天从早拍到晚的东西。
早上天气还可以,他们拍到了森林里的晨雾,中午阳光不错,到了下午,照片就全是灰调。
“我感觉这几天我们拍到的灰的照片太多了。”李不凡点着鼠标,退出去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我刚刚也看过了,后面起码还有一个月的雨天,”宋朗白往沙发上一躺,“你还有档期吗?”
李不凡没说话,又翻了一会儿照片,才说:“其他都无所谓,就一个比较重要的工作,在国外,可能要两三个星期。不过先别管这个,再拍拍看吧,如果真的不行,大不了我干完那边的活儿再飞回来。”
“这个星期剩下几天都在下雨,明天先休息吧,后天我们再去拍点雨天。”宋朗白说。
李不凡专注地看着屏幕,随口应了句:“好……”
“哥,”宋朗白看向李不凡,有点担心地提醒他,“你高反要注意身体,早点睡。”
“知道了,”李不凡想起自己有一屋子的户外装备,平常应该也爱在山上跑,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你先走吧,太晚了。”
照片他选到凌晨,睡觉之前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里面只有一条小柳的信息:【老大我找到修车的地方了,明天我和宋哥把车开去检查,你醒了再联系我们。】
跟着是一个汽修厂的定位。
李不凡回复了好,喝了一口水,就躺上床、关掉灯。
闭眼前他还很困,躺上床却睡不着了。
想也想不到什么,头反而剧烈地疼痛起来。李不凡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觉得胃也不舒服,想吐。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他坐起身,意识到高反加重了。
昏昏沉沉把灯打开,李不凡本想套件衣服下楼,嘭的一声,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跳闸了?还是停电了?
李不凡站起身,想去窗户看一眼。
睡前他拉好了窗帘,此时窗帘外却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李不凡立刻定住脚步,跟着一连串落地声,两个身影高大的男人从外把窗帘拨开。
月光从他们身后照进来,他们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人手里一把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刀,在月色下反射寒光。
“别动,”为首的男人cao着一口本地嗓音,朝李不凡举了举刀尖,“往后退,退到墙上。”
李不凡依言抬起双手,紧紧盯着两人,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只能光着上半身靠住房间侧面的墙壁。
见他乖乖听话,那人才放心一些,招呼身后的人把箱子拎过来。
因为贴着墙,又处于黑暗中,李不凡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他轻微地侧了侧头,听见走廊上有十分微小的连续的走路声。
面前这两人很明显是歹徒,但为什么会突然闯进他的房间,走廊里的人又是谁。
李不凡在心里猜了猜,难道歹徒也在被警察追,走投无路才躲进这里。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头脑的胀痛也没有恢复,干脆用牙咬着嘴唇,靠疼痛硬撑着清醒。
两个歹徒仍然警惕,但不怎么能分神去管李不凡,反而很快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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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一人一侧关注着走廊里的动静。
“等条子查完旁边那间房,我们再翻过去。”拎着箱子的那人说。
“还翻,还翻!嫌动静不够大是吧?”稍高的人压着嗓子,好像恨不得给另一个人来上一拳,“要不是你他妈晚上在楼下动手动脚,我们至于那么快就被发现吗?”
“我以为那就一小姑娘……”那人还想辩解,但很快被另一人踹了一脚。
“别说话了,给老子安静点!”
听他们提起什么“在楼下动手动脚”“小姑娘”,李不凡才眯起眼,仔细观察着拎箱子的人。
他把脸蒙得非常严实,但作为摄影师,李不凡见过太多人,即使只看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
那人眼窝很浅,眼距也短,看口罩突起的程度,鼻梁应该十分垮塌……
——他是晚上在大堂偷摸陌生女生腰的那个男人。
这时走廊外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李不凡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门锁传来微小的震动,像是有人要从外侧撬开。门边的两人相视一眼,仿佛达成什么共识。
而就在他们身旁的李不凡也很清楚:警察来了,他们要动手了。
与其等待被挟持,不如他先下手为强。
看这两个人瘦弱的样子……如果不是手里有刀,未必能打过他吧。
下一秒,在被其中一个人抓住手臂的瞬间,李不凡拧过手腕,反抓住他,同时抬起另一只手的手肘,将对方的长刀打落。
“我草……!”另一个人也砍过来。
房间里顿时打斗起来,听见声响,室外的人不再执着于不惊动谁的开锁,而是砰砰撞了两下门。
门板被撞开,李不凡一脚把其中一个歹徒踢出去,另一人的刀随着落下来,李不凡下意识侧身,用肩膀去挡,刀刃的风劈下来,却有一条极其坚实的手臂从后揽住李不凡的胸膛,一把将他反压到墙壁上。
在重力的作用下,那人不受控制地从后狠狠顶了下李不凡,隔着硬挺的衣料,李不凡感受到对方如树木般坚实的四肢。而在他压上来的那一刻,对方分开的两条腿卡住李不凡的两条腿,腰胯也紧贴着他的腰胯。李不凡被震得痛了一下,如此紧急的情况,他却不合时宜地给这个现场打了个比喻:他好像被人从后上了。
“你安全了。”热气随着低沉的嗓音从耳后传来。
李不凡侧过脸,只借着稀薄的月光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差点擦过这人的皮肤。
而下一秒,他鼻腔一热,湿润的液体滚出来。
李不凡迷糊地摸了摸鼻子,嗅到很腥的味道——他居然流鼻血了。
“别动!”
“别动!”
“手举起来!”
源源不断的警察从门口挤入,一个个枪口对准两个瘫软在地的歹徒。
身后压着的人也终于退了一步,李不凡只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昏沉,刚想说话,灯光猝不及防地重新亮起,他瘫软地靠在墙上,下意识伸手抓住身边人的衣袖。
那人回过头,影子落在李不凡身上,他又看到那张脸了。
那张很冷漠又很带劲的季一南的脸。
“你怎么了?”季一南皱起眉,捧起他的脸,用拇指胡乱地擦了擦他的鼻血。
恍惚中,李不凡喃喃道:“可能有点高原反应吧。”
3. 第三章
房间里很乱很吵,季一南快速脱掉身上的外套,罩在李不凡身上,又握住他的肩膀带他往外走。
“你们先处理现场,我马上带他去医院。”
“好……我有数。”
季一南和旁边的警察说了几句话,接过不知谁伸手递来的氧气瓶,对准李不凡的脸盖了上去。
意识清醒一些时,李不凡坐在颠簸的车里。
两盏车灯顺着土路照亮远处,车内开着暖气,李不凡摸到放在身边的氧气瓶,又吸了一口。
“还有哪里很不舒服吗?”
李不凡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微微扭过头,看见正在开车的季一南。
车内有些黑,李不凡没有完全看清他的脸,先说了句谢谢。
“我就是高反,那两个人莫名其妙闯进我房间之前我正好想下楼去医院看看的。”
田野很安静,汽车的轰鸣声反倒显得震动。
季一南一直看着前方的路,没有朝李不凡递来任何一眼。
“那两个人是走私犯,想带着香格里拉的珍贵物种逃跑。警察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连夜逃跑,你的房间正好在他们隔壁,他们才翻过去的。”
李不凡无奈地笑了声,“我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能遇上……”
“那你呢?”他问,“听我朋友说你是植物学家,难道你是卧底?”
“不是,只是警察需要我配合辨认那些植物。”季一南说。
他的冲锋衣脱给李不凡了,自己身上就一件黑色紧身毛衣。李不凡侧着脸,用目光勾勒了一遍季一南的身型。
他手臂很有劲,即使是放松开车时,整齐的肌肉也很明显。胸肌也不错,腰……很窄。
李不凡抬了抬眉,“你特意练过?进来抓我那下力气够大的。”
“你也不赖,都能一打二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觉得季一南的话里也不全是对他的表扬。
季一南又问:“你身上没别的伤吧?我刚才只是扫了一眼,没仔细检查。”
“我没事,没受伤。”李不凡说。
到最近的诊所要五公里,李不凡又眯了一会儿,睁眼时已经到了诊所门口。
屋檐下的白炽灯在黑夜中格外闪亮,李不凡解开安全带,推门时季一南就站在外面,扶了一把他的手臂。
“这几步还是能走的。”李不凡勉强地笑了笑。
季一南嗯了一声,但没松手,掌心贴着李不凡手肘的位置,握得有些紧。
一个小护士趴在进门的桌台后睡着了,李不凡推门的声音把她吵醒,她撑着脑袋醒了醒神,起身问:“怎么了?”
“高反,脑子疼,想吐。”李不凡描述了下自己症状。
“那先跟我来吸一小时氧气,看看能不能好一点,”护士把一个很厚的本子拎起来放到李不凡面前,“先登记一下。”
李不凡拿起桌上用塑料弹簧绳系住的圆珠笔,低头写字。
他很快填好了信息,偏头和季一南说话:“不然你先走……”
鼻尖差点碰到季一南的脸侧,李不凡顿了下。
“李不凡。”季一南垂着眼,帽檐遮挡了头顶的光,李不凡的脸落进他的阴影里。
他语气很轻,似乎完全不在意已经超越正常社交距离的举动。
圆珠笔有些断墨,李不凡补了一下“凡”字中间的那一点,才放下笔,“是不是名字太简单了。”
“没有这么想,”季一南摇摇头,掌心忽然压住李不凡朝外那侧的肩膀,“我的名字也很简单。”
他动了下,隔着一层衣料,用手掌贴住李不凡的后颈,在李不凡看不见的地方,用拇指很轻地拨开了他的衣领。
“我叫季一南,”季一南盯着李不凡耳后那一小片皮肤上的伤疤,慢慢地说,“零和一的一,南方的南。能记住吗?”
“这有什么难的。”李不凡偏头,季一南就自然地收回了手,指了下纸页上李不凡名字旁边的那个空格,说:“不难的话,你帮我写。”
李不凡重新拿起笔,垂头在“陪同人”的这一格,用更工整的字体写下季一南的名字。
“我刚刚是想说,你现在回去吧,我可能要在医院待到很晚,你不是还要去帮警察做别的事情吗?”
“没有别的事了,我同事已经到了。”季一南说。
护士开好了单子,李不凡跟着她走进输液室。
里面还有两三个人,都是来吸氧的。
“你挑个位置吧。”护士说。
李不凡走到最靠窗的位置,在病床上躺下来。
“他们几个应该等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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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走了,你要是想睡会儿等他们走了可以关灯,”护士熟练地拿过测血氧的仪器,夹住了李不凡的一只手指,“吸完氧感觉还没好的话要立刻叫我。”
仪器发出轻微响声,李不凡静静等了一会儿。好在血氧没有掉得特别多,护士取下仪器,帮李不凡弄好氧气管,便转身离开了。
等她走后,季一南拎过一把木椅子,放在离李不凡的病床很近的位置。他刚坐下来,手机就响了,没说两句,季一南就把电话递给李不凡。
李不凡没马上接,小声问:“是警察吗?”
“是你朋友。”季一南说。
李不凡点点头。
“不是,我一觉醒来怎么听说有人见义勇为当上英雄了?”宋朗白的声音差点把李不凡耳朵喊破。
“你继续睡觉吧,我没什么事,已经到医院了。”李不凡说。
“好吧,警察也跟我说了你没什么事,你要是真出事了我怎么赔得起。哥你能不能记住你是来拍景的,不是来拍电影的。”宋朗白无奈地说。
“那我也是受害者,行了你别担心了,我明天早上就回来。”李不凡又随口安慰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警察那边,等你明天醒了去做个笔录就行,”季一南说,“我等你睡着再走。”
李不凡望了眼黑漆漆的窗外,“你一个人开车回去挺危险的。”
季一南沉默片刻,改口道:“那我明天走,你睡觉吧。”
李不凡感觉到季一南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自己也有些困了,就没有再找别的话题,很快便合上了眼。快要睡着时,他又想到刚才季一南毕竟是救了自己,还凌晨送自己来医院,觉得就这样睡了太不礼貌,于是还想和他说一声晚安和谢谢。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恰好撞上了季一南看着自己的视线。
他们都没动,没出声,没眨眼。
大约过了很漫长的几秒,季一南突兀地站起身,说去给他倒点水。
输液室里很安静,少数的几个人都昏昏欲睡,没有聊天。
李不凡怀疑自己看错,靠在病床上沉默地回忆。
他觉得季一南走的时候眼睛红了,像一只标好了收信人和地址,却什么也没有装的、空空荡荡的信封,灌满干瘪的风,摇摇晃晃地飘在空中,落不了地。
4. 第四章
李不凡是被输液室的聊天声吵醒的。
阳光从侧边的窗户照进来,他动了动,翻了个身,彻底清醒过来。
季一南还坐在病床边,姿势也和李不凡闭眼前没有差别。
“早上好,”季一南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没睡好,“我是季一南,还记得吗?”
一夜而已,李不凡怎么可能忘记。
因为睡得很饱,他状态好了不少。伸了个懒腰摘下氧气管,李不凡笑着反问:“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吗?”
“李不凡,”季一南很认真地说完他的名字,才站起身,“一起去吃早餐吗?我送你去警局。”
时间比李不凡想象得早。
才不到九点,李不凡的手机里已经多了好几条小柳发来的消息。
【你现在还在医院吗?在哪个医院?】
【我和白哥来接你】
李不凡:【没事,我马上回来了,你们去修车就好。】
小柳回复得很快:【今天修不了,早上打电话问了,老板说后天才在。】
【拍摄计划可能要推迟了,我们等你回来商量。】
“到了。”
车子停了下来,李不凡听见季一南的声音,打完最后几个字,取掉安全带和他一起下车。
季一南选了一家面馆,孜然的香味顺着热闹的人声从不大的店铺里传来。
“老板,一份青稞饼、一壶甜的酥油茶,再来一碗牛肉米线,”季一南问李不凡,“你呢?”
“那我也要牛肉米线吧。”李不凡说。
老板站在旁边,手上的笔动得很快。
餐馆装修简单,是个夫妻店,老板娘忙里忙外在给客人倒水。李不凡拉开木凳,在最近的桌边坐下,刚想去拿纸巾盒,季一南先他一步抽走了两三张纸,在桌面擦起来,还问他:“葱和香菜有忌口吗?”
“哦,”李不凡差点忘了,“不太喜欢香菜。”
“那就其中一碗不要香菜。”老板添加完备注,匆忙赶回厨房。
可能是昨天晚上太累,两个人都没完全醒过来,等的时候也没有人讲话。米线煮得很快,老板先端上来没有香菜的那一碗,李不凡就没有和季一南客气,挑了双筷子开始吃。
刚出过锅的食物很烫,冒着浓浓的热气。李不凡尝了一筷子,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人是宋朗白,他接起电话。
“怎么了?”
“你好点没?”宋朗白开门见山。
“没事了,昨天晚上去医院吸了一晚上氧,差不多好了。”李不凡搅着面汤,这时候季一南的那一碗也端了上来,他侧过肩膀让了一下。
“早上醒来我看见小柳一连串电话,他被吓得不轻,”宋朗白松了口气,“车的事儿你听他说了吧,那你这两天正好休息一会儿。”
“没必要,”李不凡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筷子杵在碗底,“等我回去看看哪些在附近的点是能拍的吧,本来时间就紧。”
“你能别卷了吗哥?”宋朗白都无语了,“时间不紧,你后面除了国外那个工作,不是没别的事情吗?我也没事,小柳也没事,大不了在这边多住几天,当散心算了。”
“也行啊,我吃完早餐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商量吧。”李不凡说。
“听警察说昨天晚上有人送你去的医院?”宋朗白问。
“是,”李不凡抬了下头,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季一南,“我和季一南在一起。”
老板递来一壶酥油茶,季一南接过,给自己和李不凡都倒了一杯。
李不凡把手机拿开了一些,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宋朗白想到昨天晚上季一南突然闯入电梯的怪异表现,压低声音提醒李不凡:“出门在外,你要小心一点啊,我跟你说,这边坏人很多的,你……”
“知道了,”李不凡打断他,“我挂了。”
“你朋友?”季一南问。
李不凡点了下头,“跟我一起来拍景的摄影师。”
想到之后他们大概率没机会见面,李不凡没有和季一南过多地介绍宋朗白。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酥油茶,这家店把酥油茶打得很浓也很香,在舌尖留下厚重的甜味。
米线晾了一会儿,没有之前那么烫了,李不凡埋下头,热气腾腾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很快,几口就解决了一碗米线,喝着酥油茶等季一南。
“昨天你说你天天爬山,好玩吗?”李不凡问。
“我们爬山不是为了玩,”季一南抬了下眼,“就是每天上山,取样,再下山。”
李不凡想:“我也爬过很多。”
季一南放下筷子,“爬过哪些?”
“都是一些国外的山。”
“说说看。”
李不凡回忆他翻到过的那些照片。
“瑞士爬过菲斯特峰,皮拉图斯,少女峰,奥地利有芬斯特瓦,挪威走过去山妖之舌的那段路。”
脑子里其实很空,他对那些山一点印象也没有,大概只能这样糊弄一下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说着说着,李不凡笑了。
“笑什么?”季一南问。
李不凡摇摇头,没说。
刚刚吃完早餐的人们零零散散地聊着天离开,耳边喧闹了一阵。
等这群人走过,李不凡朝老板招手买单。
“我来吧。”季一南打开手机,被李不凡拿掌心握住了屏幕。
他这一下握得很扎实,碰到了季一南手指的一小部分。季一南没动,垂眼看着李不凡的手,也没有被发现。
结完账,两个人走出小店。
李不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没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问季一南要不要。
季一南点了下头,李不凡才弯腰钻进车里,隔着中控把糖扔给他。
“耽误你一上午,你在医院也没睡好吧?我要是还让你付钱,我成什么了。”李不凡撕开薄荷糖的包装。那颗糖和他的手比起来算小的,可他撕得很熟练,流畅地把一侧的塑料完整地撕下来,捏进掌心里。
“两碗米线而已,没什么。”季一南先低头看了那颗糖一眼,才把糖放进外套口袋里。
他发动车,朝警局开。
“你今天还要出去工作吗?”李不凡问。
“不了,回去睡会儿。”季一南说。
“我也是。”李不凡说。
“听你电话,还以为你回去就要工作。”
李不凡抬手指了下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弄湿了车窗。“天气不好,而且我们车坏了,今天修车的地方没开门,我们在等老板。”
昨天下了大雨,道路有些泥泞,不好走,路不长,但季一南在雨中开了很久。
等到警局门口,他停稳了车,拿出一把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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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递给李不凡。
“没事,就两步,我跑过去就行。”李不凡解开安全带,没接那把伞。
“你才从医院回来。”季一南手没动,就那样悬在半空。
“好吧。”李不凡没再拒绝。
他准备下车,门锁都扣开了,咔哒响了一声,在雨声里也显得清晰。
可季一南忽然叫住他,问他:“能加个好友吗?”
在这样一场急雨里,在莫名热心送他去医院又陪床一晚上以后说这样的话……李不凡歪了下头。
季一南的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先说了话,才低头翻找手机。
明明是很正常、自然的事,李不凡不知道为什么他做得有些难。手机就放在储物箱上,他却没有看见,还是李不凡说:“这里。”
直到季一南点开微信的界面,他都没有抬过眼,好像很怕从李不凡这里得到拒绝。
雨下得大了一点,蜿蜒的水痕把车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车窗以内的季一南,也跟着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一道影子,安静地伏在李不凡身边。
扫了二维码,李不凡才发现季一南的头像是一副简笔画,画着一个男生的大头。他举起手机,对着季一南比了比,挑眉道:“头像是你?”
“嗯,”季一南笑笑,“我一个朋友画的。”
“画得挺好的。”李不凡给他备注好了名字。
只是一个头像而已,李不凡没有思考很多,他拉起帽檐,推开门撑了伞,就站在副驾驶的车门边,等季一南绕过来。
两把黑色的伞轻轻相碰,又错开一些,一前一后进了屋檐下。
季一南似乎已经和警员们很熟了,一来便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李不凡也被一个警官带走,去做笔录。
警察也很清楚他只是被无辜牵连的路人,于是没有多问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雨小了一点,季一南开得比之前快,到了以后就把车停在酒店外的小院子里。
两个人一起进了酒店,走上电梯,李不凡收了伞,伞面是有些凉的雨水,汇成一缕一缕,顺着他的手流淌。
季一南低下眼,用自己手背去碰李不凡的手背,像被雨水黏住那样没有分开,说:“我帮你拿吧。”
触感有些奇怪,李不凡只停顿了一瞬,就说不用。
季一南没有再尝试说服他,他摸了摸外套口袋,拿出两三张纸巾递给李不凡:“那你擦一擦。”
看李不凡没有马上接过,他没说话,手顿顿地停在半空,想要收回去时,才被李不凡叫住:“给我吧。”
他拿过纸,分了季一南两张,简单给自己擦了下脸和脖子。
餐巾纸湿了大半,季一南忽然很自然地伸手,像是贴心地要帮他扔掉一样,拿走他用过的纸,在掌心攥成了一团。
因为季一南总做让李不凡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次数太多,李不凡反而习惯了。
电梯响了一声,停在他的楼层。
李不凡没再想纸的事,朝季一南抬了下手,“送我去医院的事谢谢你,等我找你,请你吃饭。”
这句话在季一南意料之外,他顿了下,说好。
电梯的程序设置得很合季一南的心意,足足过了三十秒,才完全地合拢。
季一南住的房间比李不凡的高了三层,电梯开始上升时,他才像彻底回过神,把手里那团潮湿的纸巾放到鼻尖,很深地闻了闻。
5. 第五章
季一南:【好好休息。】
手机震动时,李不凡正被宋朗白和小柳围在床边。
“哥,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晚两秒我和宋哥都要冲去医院了。”小柳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李不凡手臂,拉着他转了半圈。
“我检查检查,你没受什么伤吧。”
“不至于。”李不凡不动声色地躲了下。
他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其他人一碰他他就浑身发毛,想躲。
宋朗白抱着手臂,“李不凡你就在这床上给我老实躺两天,其他事情先别想了。”
李不凡往床边一坐,一边脱外套一边笑,“行啊,放我假我当然可以,后面别找我赶工就行。”
“你放一万个心吧,我是那种人吗?哎等你好久有点口渴,我拿瓶水喝啊。”
掌心还有那团潮湿纸巾的触感,李不凡点开键盘,回了季一南一句:【知道了】
“行了,别站我这儿聊天了,好不容易放个假,你们不干点别的?”李不凡赶人。
“知道耽误你聊天了。”宋朗白水还没喝完,拎着矿泉水瓶和小柳,走了。
李不凡点了下屏幕,看见亮起的界面里没有新的消息,就站起来朝浴室走。
站在浴室里,李不凡一件一件脱衣服,直到脱掉最后一件,脖子上挂的那条项链才露出来,贴着他的皮肉晃了一下。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木雕,方方正正的,有一点厚度。上面雕了一朵小花,是快要开放的样子。
李不凡醒来那天,这条项链就戴在他身上。
他发现自己有很多耳环、戒指之类的装饰品,但项链只有一条。
或许这是自己曾经很喜欢、很珍惜的项链,才会这么唯一。因此李不凡醒来后,一直随身戴着它,只有洗澡才会摘下。
热水打开,蒸汽很快充满了浴室,李不凡垂下头,盯着脚下水流的漩涡。
因为高反,他不敢洗得太久,简单冲完澡躺上床,几秒不到,就陷入深眠。
过了不知多久,李不凡开始做梦。
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天,他坐在落地窗边接一通电话。
玻璃上的水痕把窗外的廊桥变得扭曲,几架飞机安静地卧在停机坪上。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等到第不知道几次亮起,李不凡才按下了接通。
电流声持续了几秒,在对方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忽然从梦中醒来。
微风吹动床边的窗帘,李不凡从缝隙里望向窗外,有片刻发呆。
刚从医院回来,李不凡在酒店待了一整天。
高反的现象基本缓解,晚上他和小柳宋朗白一起出门吃饭,散步到古城旁边。
当金色的阳光再次照亮云崖公园上的转经筒,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李不凡起床以后就看到小柳发的照片,是宋朗白拎着水管在洗车。
小柳:【哥,早上我醒了就看见汽修厂老板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他今天也回来不了。】
【不过他儿子会过来,能让我们洗个车,别的要等他过两天回来。】
李不凡走到衣柜边,从里面捞出一件薄毛衣套上。衣摆蜷缩着堆积在他小腹的位置,李不凡暂时没管,用下巴压了下衣领,给小柳发消息:【你们还在吗?】
他单手拽着毛衣下摆,看小柳回复:【在的。】
李不凡:【马上到。】
汽修厂不远,李不凡打了个车,过去也就三公里,不到十分钟。
他让司机在稍远一点的路边停车,到附近的早餐店买了几样早餐,给他们带过去。
厂子开在路边,店面很小,挂了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李不凡开过的那辆越野停在门外,已经洗得差不多了。
小柳和宋朗白抽着烟在聊天,看见李不凡,宋朗白抬了抬手。
旁边还停着一辆车,也是越野,李不凡看一眼就停住了。
那车后露出一双黑色短靴,李不凡抬头,和它的主人对视。
“你也来……洗车?”李不凡问。
一天没见,季一南换了身冲锋衣。
“对,昨天下雨,在外面开了一会儿,就脏了。”
“这位老师,”宋朗白笑着走过来,手臂搭上李不凡肩膀,和季一南说话,“你洁癖还挺重啊,我们看着你把这车洗了三次了。”
这个汽修厂人手太少,像检查这类事情,老板肯定帮顾客解决,但洗车都是让自助。给地方给清洁剂给块布,就收一点水费,其他就客人随意。
“想洗干净一点。”季一南的目光落在宋朗白的手上,只瞥了一眼就移开。
手里的布他拧了两次,却又低头扔进水盆,泡了一会儿,才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捞起来重新拧干,摊开来搭在车前盖。
“行了,你们先吃点东西。”李不凡抬了下肩,宋朗白就把手收回去,接过他拎着的早餐袋子。
没想到季一南也会在这里,李不凡就买了几只包子,三杯豆浆,现在明显不够分。
“买什么了?”小柳也凑上来。
“哥,你吃早餐了吗?”李不凡问。
季一南抬了下头,平淡地说:“没有。”
“那豆浆你喝吧,你们继续洗车,我再走两步过去吃。”李不凡把塑料袋打开,拿出一杯豆浆递给季一南。
季一南接过来,把吸管插在里面,没有喝,说:“我洗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可以,那你俩把这一袋子吃完吧,”李不凡笑,“小柳你肯定可以的。”
“哥,我要减肥啊哥。”小柳望着李不凡和季一南并肩的背影哀嚎。
宋朗白站在他身边,啧了声,凑近小柳:“你有没有觉得,你哥和这个季一南,怪怪的……”
“哪里怪?”小柳抱着包子啃,“我哥以前就是这么爱交朋友的人。”
“你什么时候当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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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助理的?”宋朗白问。
“……说实话我是我哥为了你这个活临时找的,”小柳清清嗓子,“老板以前一直在国外。”
宋朗白长长点头:“所以啊,你可能还不够了解你的老板。”
“你就了解?”小柳笑,“据我所知,你们以前根本不熟吧。”
“那又怎么样?”宋朗白愤愤地从塑料袋里挑走小柳最喜欢吃的肉包,“我会看人行不行?”
今天天气好,阳光照在水泥路上,李不凡和季一南的影子并着肩。
季一南把手里插好吸管的那杯豆浆递给他,李不凡没有客气,接过就喝了。
两个人又是去吃米线,季一南按部就班地擦好桌子,这一次在李不凡身边坐下来。
桌子不算很宽,坐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就显得有些挤。
但季一南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也不介意。他的膝盖碰到李不凡的大腿,温热的。
“这两天睡得好吗?”李不凡没话找话。
“一般,”季一南说,“研究所有个清洁阿姨的儿子,昨天上山玩失踪了,我去帮忙,今天早上才回来休息一会儿。”
“啊?”李不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他想了想,就说:“我也可以去,我们车还没修好,没什么事,山这么大,你们人力有限。”
季一南没马上说可以,只告诉李不凡:“山上很危险,什么都有可能碰到。”
李不凡点点头,“但你不是也在吗?”
季一南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东西,他们朝汽修店走。
小柳和宋朗白已经把车洗好了,坐在屋檐下的矮凳子上等。
“你们回酒店吧,玩或者干别的什么都行。”太阳有些晒,李不凡眯了眯眼。
“你呢?”小柳问。
宋朗白仰着头听李不凡讲话,看见站在他身后的季一南忽然转身走到自己车边,拉开车门找什么东西。
“他们研究所里有个小孩子跑出去玩失踪了,本来我也没什么事做,就去帮忙找找。”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一顶渔夫帽被扣到头上。李不凡抬脸,看见季一南刚刚收回的手。
“他跟着我,不会有事的。”季一南说。
“哦……哦,行啊,那你们去吧,要是我们也可以帮忙……”宋朗白话没说完,就被李不凡打断道:“算了,你们平时很少上山,我怕出什么意外。”
“走了。”季一南抬起手臂,很轻地揽了一下李不凡的肩膀。
李不凡跟着季一南上了车,车刚刚发动,他收到一条宋朗白的短信。
对方只发了一个表情包,大概是一个警察举着一根教棍,点了点黑板上写着的几个字:【小心同性恋】
李不凡:【?】
很快,宋朗白撤回了消息。
宋朗白:【没事,手滑发错了,你注意安全。】
李不凡:【1】
6. 第六章
失踪的人二十二岁左右,刚刚大学毕业,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四。
李不凡坐在车里仔细地看了他的照片。
救援队在山脚安排了临时帐篷,搭建出简单的营地。
季一南把车停在平坦的草地上,这个季节香格里拉的草还是枯黄色,李不凡下了车,踩着沙沙的草叶,跟着季一南走到营地。
“一哥!”
“一哥你来了。”
“一哥。”
“现在怎么样了?”季一南很快被两三个人围住。
他们都不认识李不凡,不经意间就把李不凡隔在了外面。李不凡其实不介意,他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听他们讲话。
“失踪二十四个小时以上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生把手里的平板递给季一南。
“嗯,大概搜索了哪些区域?”季一南划着屏幕,偏了下头,似乎是在找什么。
没看到人,他转过身,叫站在人群外的李不凡:“不凡,过来。”
围着季一南的人让开一条路,视线都落在李不凡身上。
“李不凡,”季一南搭了一下他肩膀,“我朋友,一起来帮忙的,我带着他。”
“这是阿夏,本地人,是我同事。”季一南和李不凡介绍。
“你好。”李不凡打了个招呼。
阿夏朝他点了点头,说:“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
“叫这弟弟小塔就行。他妈妈说他是下午出门的,这边天黑得晚,这个季节七点多才完全黑下来,阿姨就没管他。他有轻微高反,不太舒服才想出去走走,”阿夏继续说,“看监控,他应该是从白玛山南坡出发的,那边不是景区,没几个监控,有条路能通向好几个方向。我们已经搜索过一些地方,但范围实在太大,只能继续找。”
“好,那我和李不凡一个组,你们给我们划条路线吧。”季一南说。
他把平板还给阿夏,拿出自己的手机,用导航系统记录了要走的方向。
“一个上午我们能走完这条线,”季一南大概估计了下,“登山杖和手电筒我车里都有,你挑两根安全绳,再拿点吃的。”
他从补给的地方拎了半箱矿泉水,李不凡就低头选绳子和食物。
带着装备回到车里,季一南拖着地图看那段路的情况。
“我们只能把车开到这里。”他点了下屏幕。
这边李不凡不熟,但他记路很快。
季一南把路线标好,李不凡就靠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
季一南的手指很漂亮,虽然听上去他的工作常年在野外,也能看出指尖有一些茧子,但他的指骨很长,指甲是健康的颜色,也修剪得很好。
李不凡只分神了半秒不到,就用心去看地图。
“中午我们要回营地是吗?”李不凡问。
“看情况,来不及的话就在路上解决午饭。”季一南的声音在李不凡耳边忽然显得很清晰。
李不凡感觉到了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他想,季一南好像又离自己很近。
“我没什么问题了。”李不凡侧了下脸,鼻尖几乎碰到季一南的嘴唇。
察觉季一南呼吸一窒,他很轻地抬了抬唇角。
“季一南,”李不凡平静地问他,“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靠这么近吗?”
“不是……我们走吧。”季一南的喉结咽了咽,偏过头,但很快就被李不凡抓住手,又拉回来。
这次靠得更近了,李不凡的鼻尖抵在季一南的脸颊上,他闻到一股薄荷糖的味道,比单纯的薄荷稍甜一点。因为莫名熟悉,李不凡很轻地眨了下眼。
“我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你。”李不凡手腕一转,从正面握住季一南的手,拇指碰了下他掌心,很干燥,有些粗糙,刚才注意到季一南手的时候,他就想摸。
很突然的,他听见了季一南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猛烈地在他胸腔里震动着。
李不凡在心里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你一般谈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等了一会儿,季一南也没有说话,只有呼吸乱得不像样。
李不凡抬了抬唇角,放开他手,窝进副驾驶的座位里。
“只是有点好奇,没事,开车吧。”
车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季一南才很轻地说:“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季一南看着李不凡,等了片刻,李不凡有点不知道季一南想让自己说什么,补了句:“行啊,随便问问。”
“嗯。”季一南听起来也像是随便回的,但手刹还没放,就踩了油门。
来参加搜救的人很多,但目前为止还是民间的搜救团队占多数。
下了车,他们和几个队员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后在一个岔路口分开。
分到的这条路是平地,但不太好走。
一侧是耸立的高山,另一侧是湍急的河流,可容人通过的道路上布满乱石。
季一南和李不凡的步速差不多,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边,时不时喊一声小塔,看能不能得到回应。
“你以前走过这条路吗?”李不凡看季一南很熟悉的样子,问。
“走过,以前我有个师弟在这边研究高山草甸,”季一南说,“而且这边是一条很有名的徒步路线,每年都会有很多驴友过来玩。”
昨天下了雨,此刻虽然气温很高,阳光灿烂,但道路上的泥泞没有完全被晒干。
李不凡留意着这些泥泞的痕迹,看小塔是不是有失足的可能。
“这里离他的出发点已经三公里多了,小塔一个人走这么远,合理吗?”李不凡问。
“可能不太合理,但这一段已经是附近海拔最低的地方,如果沿着森林上坡,三四公里海拔足够提升一千多米,如果到了四千米左右,他应该会明显感觉不舒服。”季一南说。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季一南脚步慢了一点,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条巧克力,问李不凡要不要。
他们干脆停下来,坐在山崖边休息。
脚下江波滔天,深绿色的江水冲打着江心的石块,翻滚的浪声裹杂着风,贴着陡峭的悬崖刀片一样涌上来,像在峡谷里打震天响的鼓。
带着凉意的风把李不凡的头发吹乱,他摘下墨镜,反过来挂在耳朵上。
“这个季节的江水是绿色的。”
“如果上游下雨,或者高山上下雪,水就会变浑浊。夏季过来的话,基本就是泥土的颜色。”季一南拆好了巧克力的包装,递给李不凡。
因为之前爬了一段很陡峭的路,两个人的手都撑过地面,还残留着泥土,很脏。
季一南看出李不凡的为难,以前就算是在野外,他吃东西之前也要用水洗手,哪怕是溪水或者雨水都可以。
“不用掰,你直接咬,”季一南又把塑料的包装纸往下扯了一点,递到他唇边,“介意吗?”
李不凡笑了下,虚虚拢住季一南的手腕,垂头咬下一块巧克力。
快到正午,气温升了起来。李不凡拉开几寸衣领,让风灌进衣服里,撑出一点形状。
那块巧克力很大,李不凡微微仰头,漫不经心地吃。于是露在嘴唇外的部分一点点减少,巧克力色擦在李不凡的唇角。
季一南的目光下移了很短的距离,落在李不凡的嘴唇上,只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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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他就转过脸。
巧克力的边缘被李不凡咬得很整齐,只看出很少的牙齿的弧度。
季一南也咬下一块,用舌尖裹进口腔,吮..吸着、舔舐着。
“如果小塔真的是在这里……”李不凡没有说下去,“一路上没看到什么滑落的痕迹,但愿他从没来过这边。”
“嗯。”季一南望向江水。
简单补给好,他们继续沿着山壁往前走。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前面忽然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穿着冲锋衣的人从另一侧的山坡往下走,似乎是要下到峡谷的底部。
“那边是休息的客栈,”季一南停下脚步,“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吃个午饭。”
收了登山杖,李不凡跟着季一南通过铁梯爬上地面的客栈。
餐厅里有许多来吃饭的人,他们挑了一个窗边的座位。点好菜,季一南把手机打开,给服务生看小塔的照片。
“我们在找这个人,他二十二岁,一米七五,您看看有没有见过他。”
服务生看了看,好像没什么印象,就说:“我能把你手机拿走,给我们老板看看吗?”
季一南点了点头。
两个小时的山路对李不凡来说不算很费劲,他喝了口茶,看季一南重新清理他们的装备。
“下午我们搜索完这边就回营地,我让其他顺路的人送你回酒店。”
“你呢?”李不凡问。
“这边没结果的话,晚上我会跟其他人一起走另外一条路上山。”季一南说。
“你们经常参与这种救援行动吗?”
“不算,我在研究所里算是有救援经验的,才会参加。”季一南装好了所有东西,把登山包的拉链拉好。
“你来这边多久了?看起来像是来了很多年。”
“没有,一年左右。”
“那你原来是在……”
“您好,我们老板说没见过这个小孩,我还给其他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服务生走过来,把手机还给季一南,“他走丢多长时间了?”
“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是前天晚上。”季一南说。
丢失一名游客,对当地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故。
“我们这边每天有很多游客过来,刚才老板拍了张他的照片,会给过来吃饭的人都看看。”服务生说。
“谢谢你们。”季一南收好手机。
很快,他们点的菜也端了上来。
走了一上午,李不凡很饿,拿起筷子吃得很快。
“我原来是在国外,”季一南接着李不凡刚才的提问,和他聊天,“待了很多年。”
“那为什么回来?”李不凡问。
季一南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李不凡,先提醒他:“吃东西慢一点。”
“我习惯了。”李不凡笑。
香格里拉天气多变,但午后的阳光总是准时。
窗外是枯黄和深绿交错的磅礴高山,太阳悬在峡谷中间,微微倾斜地照过来,其中很少一片,落在李不凡眉眼。
从前李不凡也总是笑,可他的笑不纯粹,因为季一南见过太多他难过的时候。
那时他抱着他,和他再亲密也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彻底治好李不凡的药,以为只能去梦里才能再见到李不凡这样笑。
“为了很重要的事,我回国了。”季一南拿起筷子,把铜锅鸡上的香菜拨到自己这边。
李不凡不是完全不吃香菜,他其实很挑食,想在菜里能尝出香菜的味道,又不想吃的时候吃到香菜本身。
所以每次都是季一南给他挑,以前他们都习惯了。
7. 第七章
下午同样一无所获,季一南开车带李不凡回营地的时候,时间就已经有些晚了。
下了车,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李不凡找带他回酒店的人。
白天出去搜救的队伍,这个点差不多都回来了,季一南看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要上前问的时候被李不凡抓住手臂。
“我想了想,算了,我晚上跟你一起去。我现在没什么不良反应,身体情况挺好的,晚上太危险了,多一个人算一份力量。”
“可能会到很晚。”季一南说。
“没关系。”李不凡收回了手。
晚上他们在营地里和救援队一起吃了晚餐。
夜间可能下雨,这个温度也可能下雪,他们去帐篷里领雨衣。
衣服都还没开包装,堆叠在角落里。
季一南走过去,从里面找出两件尺码合适的,其中一件递给李不凡。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李不凡撕着塑料包装,“小塔经常来你们研究所玩吗?”
“不算经常,来过两三次吧。”季一南说。
“只来过两三次,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我们能不能再去找知情的人聊聊,如果他只是想出去散散步,至于走得这么深这么远吗?他还有高反,不会害怕吗?”李不凡想着事情,手里的动作都慢了很多。
“一哥。”一个年轻女生走进帐篷。
“你也在?你不是休假去了吗?”季一南和她打招呼。
“对啊,临时回来的,你们人少,我之前多少有点经验,过来帮忙。”
“这是我朋友,李不凡,”季一南说,“这是我同事,还是跟我一个办公室的。”
“你好。”李不凡抬了下手,算作打招呼。
“你有发夹吗?能不能借我几个。”季一南问那个女生。
对方很痛快地就从外套里拿出几根黑色的长发夹。
她也去角落拿雨衣,季一南则走到李不凡身前,低头说:“我帮你弄下衣服。”
冲锋衣的领口比雨衣的领口稍高一些,季一南帮他把雨衣的领子拨起来,用长夹子夹得稳稳当当。
“你刚刚说的事,我们等会儿出去问问。”季一南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的时候,小小的气流会弄得李不凡脖子很痒。
等他退开,李不凡才抬手搭了下颈侧,觉得有点热。
阿夏以及另外两个经验丰富的户外向导,和他们分到一组。
三个人正围在一起抽烟,季一南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一哥,你们好了,”阿夏从自己身上找出一盒开过的烟,“抽吗?”
他们抽的烟特别烈,季一南说不要,李不凡也摆摆手。
“小塔的妈妈在吗?我们有点事想问下。”季一南说。
“本来在的,但是她控制不了情绪,队长让人带她回去了,”阿夏指了个方向,“队长在那边。”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营地里亮起灯光。
“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季一南把李不凡带到队长面前。
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因为常年生活在高原上,他脸上有一层层的晒斑。
“你好,我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他和李不凡简单握了下手。
“我知道你们已经把最合理的范围搜了个遍,你们了解小塔吗?”李不凡问,“我其实就是觉得他没什么走这么远的动机,他来这边,是来旅游吗?”
“差不多,他妈妈说他大四,已经保研了,所以过来玩儿,”队长想了想,“我们现在找人去他房间看看。”
“好,麻烦您了,”李不凡其实也只是顺嘴问了下,“他大学什么专业。”
“生态学。”队长说。
李不凡和季一南对视一眼。
“哥,如果他是一个生态学的学生,到这种地方,他是不是会想去找什么植物动物之类的……”
队长立刻说:“我现在通知他们去联系一下他同学,再找人看看他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研究资料。”
在有结果之前,他们仍旧按照之前的分组进行搜索。
晚上的路全部是上坡,比白天更消耗体力。
季一南走在李不凡稍微后面半步的位置,确保能随时看到他。
一些村民也来参加搜索,他们熟悉这里,装备更简陋一些。
一束束头灯照亮前往高山的路,交错着穿插在树林间。
“小塔——”
“小塔!”
“小塔——!”
李不凡含着一块薄荷糖,清凉的味道能让他醒神。
走了大约一小时,他们五个人的小组和大部队分开,单独搜索一片树林。
夜晚的高山并不安静,天空很快就飘起雨来。
李不凡拿着手电筒,借着光,才看清那不是雨,是雨珠大小的雪粒。
白天喊了一天,李不凡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
路不算难走,但地上光秃秃的,有一侧是山崖,到谷底是一片湖泊。
再往上走,他们碰见一朵一朵长得半人高的、像白菜一样的植物。
“这是塔黄,”季一南说,“非常少见,能长得比现在还高。它们一辈子只开一次花,之后就会凋谢。”
这个季节,香格里拉的夜晚有时能降到零度以下。他们迎着风,雪纷纷扬扬砸在脸上,很凉。
季一南很突然地握住李不凡的手腕,牵着他绕开那几株塔黄。
“它们对环境要求很高,我们尽量不要靠近。”
有理有据,李不凡看着季一南背影,看他雪夜中被冻红的耳朵。
“塔黄开花我也没见过几次,”阿夏感叹,“难得嘞——”
绕开那片碎石地,他们继续沿着大路往前。
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其他组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小塔的踪迹。
雪越来越大,不远处耸立着一座皑皑雪山,在树林间穿梭时,李不凡抬眼就能看到。
山崖逐渐变得缓了一些,层层叠叠的树丛密密麻麻生长在脚下。
阿夏是最熟悉这座山的人,他一直走在最前方领路。
“前面有片平地,我们过去休息一会儿。”阿夏用手电筒照了照前方。
李不凡停下脚步,喘了两口气,视线跟着阿夏的手电望过去。
树林里十分平静,他却呼吸一顿。
“阿夏,”李不凡放小了声音,“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前面好像有动物。”
众人神色一凛,都没再往前走。
阿夏用手电筒照过去,两棵三角状的耸立的大树间,站着一头有人那么高的、眼睛反着光的黑熊。
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只盯着黑熊的动作。
“一哥,我包里有东西。”阿夏说。
季一南脚步很轻地走到阿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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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拉开他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找出防熊喷雾和一把猎刀。
他把喷雾递给阿夏,自己握紧了刀。
“喂喂,第十五小队,我们在南坡大约一个半小时路程的地方偶遇黑熊。”阿夏用对讲机和营地联系。
几声波动后,对讲机里传来回复:“营地收到,立刻派人过去。”
“我们先别动,看看熊会不会自己走,”季一南控制着呼吸,半个身体把李不凡挡在身后,“它们夜里喜欢去湖边捕鱼喝水。”
本地猎刀每一把都有编号,需要登记。刀背和刀刃都有曲度,微微朝下,像一把弓。雪窸窸窣窣地下着,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季一南手里的猎刀反射着凛冽的寒光。
黑熊在距离他们接近二十米的位置,它站在高高的石块上,小幅度地来回走动,俯瞰着属于自己的森林。
好在周围都是树丛,李不凡打量一圈,低声说:“我们朝左走一点,躲到石头后面去。”
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大家脚步很轻地缓慢移动,纷纷站到几块大石头后。
“我一个人盯着它,你们都别看,把手电关了,躲好。”阿夏说。
石块阻挡了猛烈的风,雪粒飞在脸上,至少不再疼了。
李不凡侧过身,关掉了手电筒。
四周陷入黑暗,李不凡只能感觉到身侧季一南起伏的呼吸。
过了大概半秒,季一南忽然握住他的手,把猎刀塞给他,一个转身将他压在石块上。
季一南的压法很有技巧,他制住李不凡的关节,整个人像一面墙覆上来,让他动弹不了。
每一次胸膛的起伏李不凡都能感受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变得潮湿,融合成同一滴水珠,细密地贴上皮肤。
“别动……万一有事,你拿着刀,从旁边树林往下跑。”季一南侧过脸,嘴唇很轻地碰到李不凡耳廓。
“那你呢?”李不凡用气音问。
“我和阿夏会处理。”季一南说。
明明是我和阿夏会去送死吧。
李不凡皱着眉,有点生气:“季一南,你少放这种屁。”
他这么骂完,季一南却笑了一声,一只手抬起来慢慢握住了李不凡的腰侧,安静地趴在李不凡身上。
这好像一个拥抱。
眼前没有那只随时可能冲上来的熊,他们也不是在风雪中,不是要寻找一个失踪的人,只是两个普通游客,在这里拥抱彼此。
李不凡感觉到了季一南的心跳,每一下都很有力。
片刻后,季一南动了动,他侧过脸,额头贴住李不凡的额头,鼻尖抵住李不凡的鼻尖。
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季一南控制着自己的吐息,闭了闭眼,握着李不凡腰的手紧了一点。
身后的树丛发出走动的声音,那阵动静很大,季一南心跳更快。
他想,如果要分离,如果下一秒,他们就要再次道别,那……
季一南呼吸颤抖,偏头用嘴唇碰了一下李不凡的唇角,如同一次意外。
很轻很轻,像雪落下来。
“没事了,熊自己走了。”阿夏说。
石块后的两个人都愣住了,有人打开了手电,光薄薄地照亮季一南无措的脸。
“……对不起啊刚才我……”季一南垂下眼,也松开了抱住李不凡的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踩进雪里。
8.第八章
灯光下,李不凡看清季一南的后背。雪在他的黑色雨衣上积起了一层,像另外一件衣服。
“走吧。”季一南说。
他一动,后背的雪就连片地滚了下来。
季一南看了一眼李不凡的手,但不敢再牵了。
“吓死我了,”一个向导拍了几下胸脯,“这么多年我也就小时候遇到过几次熊。”
“营地营地,危机解除,你们不用过来了。”阿夏立刻通知营地。
“那你还是来得不够多,”另一个向导拍拍他肩膀,“我之前有段时间,每天早上跟着景区工作人员去巡逻赶熊。”
气氛松弛了一些,李不凡跟上季一南,继续走在他身边。
季一南的走路姿势比之前僵硬不少,李不凡虽然被亲得有些懵,但没到讨厌的地步,甚至不能完全说不喜欢。
他很清楚自己对季一南多少有点感觉,不然也不会撩他,但季一南的表现……让他费解的同时,又很可爱。
他们继续沿着路上山,走到路线尽头,阿夏停了下来,说:“再走下去就超出合理范围了。”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个晚上,雪下得越来越大,气温也更低了,再待下去他们也不安全。
大家扭头下山,顺路继续检查草木山石的痕迹,都有些沉默。
快到山脚时,他们偶遇另外两队搜救的人,都没什么进展。
回到营地,志愿者们正在给刚从山上下来的队员烧开水煮面,季一南带着李不凡走到燃起的火堆边。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他只看了李不凡一眼就移开视线,“我去问问队长现在什么情况。”
李不凡点点头。
火堆边围坐着十几个人,都和李不凡一样穿着很厚的冲锋衣。
雪在下山的路上就停了,李不凡摘掉了雨衣,在火堆边的石块上坐下来。
“要喝杯热水吗?”一个穿着厚衣服的老婆婆拿着一只不锈钢的大碟子,上面放了很多倒好水的纸杯。
李不凡拿走一杯,说谢谢。
捂着热水杯,掌心那股寒意退了不少,李不凡重新暖和起来。
水还没到能喝的程度,他捧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
打开来是宋朗白的消息。
宋朗白:【山上情况怎么样?我们这边也听到风声了,说是有人走丢,警察已经封锁了一段路。】
李不凡:【还没有找到。】
宋朗白:【哥,你小心点,你也不是专业的,别受伤了。】
宋朗白:【什么时候回来?】
李不凡:【明天吧。】
李不凡:【我会注意安全,你和小柳也别到处走了,等解封以后再说,安全第一。】
宋朗白:【知道,我保证把小柳看得严严实实。】
就聊了一分多钟,手里的水凉了不少。
李不凡喝了一口,看见火堆后,不远处的平地上,路过的两三个人都把手里的石头堆在一起。
他不懂这里的风俗,问了旁边坐着的一位大哥。
“他们在干什么?”
“那个是玛尼堆,祈福的,你从地上捡块石头,想着一个愿望,再放上去就好,”那大哥一脸发愁,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唉,这么久了,这孩子……”
李不凡仰头喝完了水,火堆边的空地上有很多石块,他弯腰选了一块,走到玛尼堆边。
石堆已经很高,有人在旁边的树枝上拉了几条经幡,夜里只能看出灰暗的颜色。
风雪下,经幡簌簌地滚动着,像谷底的波浪。
李不凡蹲下来,把自己的那块石头小心地放在上面。
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他默默地想。
季一南拿着两桶泡好的面,在火堆边等李不凡。
“给你泡了一碗,天冷容易凉。”季一南把泡面递给李不凡,是他喜欢的番茄味。
李不凡把叉在碗边的叉子取下来,随口说了句:“你怎么每次都能拿到我最爱吃的。”
停顿片刻,季一南说:“运气好。”
白雾从纸碗里涌出来,他们坐在火堆边吃面。
“等会儿我去给你找个帐篷,你睡觉吧。”季一南说。
“那你呢?”李不凡问。
他从面碗里抬起头,眼里也像有一层雾。
“我休息一会儿,就继续跟着他们上山。”
“刚才你去问队长,问出什么了吗?”
“小塔研究的东西很多,有塔黄,还有白腹锦鸡……我们大概分析出了一个他可能会在的区域,已经有队伍去找了,你的想法很有意义。”
“那就好……”
聊完小塔的事情,两个人没再说话。
安静地吃完面,季一南带李不凡去简单洗漱。
营地旁边有一个休息区,季一南从车里拿了新的牙刷,又去找了两个纸杯。
水很凉,凉得像刚融化的冰,季一南打开水龙头,手指碰了一下,就关上了。
“你等我一下。”他说。
不到五分钟,季一南拿着一只纸杯进来。
等他走近,李不凡才看见纸杯口冒着热气。
他只装了不到半杯热水,又往里面接了一点凉水,递给李不凡。
“你用这个。”
洗漱台的镜前灯很暗,季一南垂眼的时候,脸上有一小片阴影。
李不凡拿走那杯温热的水,没说什么,弯下腰刷牙。
季一南就站在他身边,他没给自己多倒一杯,只接了凉水。
简单洗漱完,李不凡用纸擦了擦满脸的水,看着季一南说:“我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单方面付出。”
刚用冷水洗过脸,李不凡的脸颊有些泛红。
季一南和他对视,只嗯了一声。
“你怀疑你听懂了但是也不改,”李不凡皱了下眉,“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不要这样。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照顾好你。”
季一南没有马上说话,好像真的在想李不凡的意思,他注视着李不凡,忽然说:“我是喜欢你。”
为了找小塔,他们在野外步行了十几个小时,很少休息。
李不凡和季一南都有些累了,眼睛里有一些红血丝,神色也不清明。
但季一南还是表现得很认真,疲惫着坚持要说:“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我知道很奇怪,但这件事我又解释不了。因为喜欢你我才做这些。”
有一瞬间,李不凡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们才认识几天,见过几面,季一南怎么敢这么认真地说喜欢?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句喜欢我就敢亲我了?”
李不凡感觉到了,那个吻不是意外,是季一南故意的。
毕竟他靠过来之前呼吸紧张,好像连心跳都停止了。
“你不讨厌,”季一南垂眼,“你讨厌的话,之后会打我。”
李不凡:“……?”
有两个人聊着天走进来,看见李不凡和季一南都没动,很奇怪地瞥了几眼。
李不凡拉起季一南,带他往外走。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就是有些无奈。
走到营地的角落,李不凡才停下来,要松开季一南手的时候,被他反过来握住。
“你主动的。”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刚才的观点,季一南举了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我被动的。”李不凡挣了下,季一南就放开了。
他不明显地抬了抬唇角,李不凡看见了。
“所以我可以追你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
季一南走近了一步,几乎贴住李不凡,低头问他:“还想亲吗?”
雪下得很大,落在季一南的头发和肩膀,李不凡想起季一南把自己压在石头上时,雪也是这样落下来。
“我们才认识……不到四天。”李不凡梗着脖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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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样?”季一南仍然看着他。
李不凡躲不开季一南的眼神,后知后觉地脸热。
“我要去睡觉了。”
他转过身,朝营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
身后紧跟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季一南一直在他后面。
“你知道帐篷在哪里吗?”季一南问。
“不知道,”李不凡停下来,看了季一南一眼,“你带路。”
“好的。”季一南走上前,很自然地牵过李不凡的手,带他往前走。
“带路要牵手的吗?”李不凡疑惑地问。
他几乎怀疑自己不是失忆,而是重生去了另外一个时空。在这里,认识几天的人是可以随便牵手的。
季一南稍微侧过脸,告诉李不凡:“我是的。”
走了很短一段路,他们就到了帐篷外。
那帐篷很小,李不凡弯腰钻进去,看见地上是一只双人睡袋。
“没有单人的了,”季一南知道李不凡在想什么,“不是我故意的。”
他这时又很规矩地站在一边,说:“你先睡吧,我过几个小时就跟他们一起上山了,我去火堆旁边坐一会儿。”
李不凡又沉下脸,他没讲话,但真的开始脱外套,往睡袋里躺。
看他准备休息了,季一南要走。
帐篷还没打开,李不凡叫住他:“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季一南才停下来。
“我很困了,”李不凡躺进睡袋里,翻了个身,没有看季一南,“你快点过来把灯关掉。”
季一南脱衣服时声音很轻,帐篷外时不时有人走动,李不凡甚至能听到他们商量救援计划的讨论声。
睡袋被人掀开一角,很快,季一南就用体温填满了灌进来的冷风。
灯光被他拧灭,帐篷里彻底暗下来。
季一南朝着李不凡的这一侧,呼吸扑打在他的后背。
双人睡袋很窄,他们又都很高,几乎是挤在一起。
李不凡的手肘贴着季一南的腰,隔着毛衣,他也能感受到季一南清晰的腹肌轮廓。
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季一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的体能应该是很达标的。
真正躺在一起的时候,季一南又非常守规矩,连手臂也没有逾越一寸,像一个并不柔软的抱枕,贴在李不凡的身后。
虽然很累,但李不凡没有立刻睡着。
他脑子很乱,关于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
身后,季一南的呼吸也没有那么均匀,李不凡知道他没有睡着,于是翻过身,和他面对面。
“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吗?”李不凡问。
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突然,季一南睁开眼,顿了下,才说:“这辈子是。”
李不凡笑了下,“说得好像你知道自己上辈子和下辈子是怎么过的一样。”
“我未必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研究科学的人不会相信这些。”
“……以前不信,后来信了。”
李不凡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熟悉,好像我们以前见过。”他轻声说。
季一南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不凡以为他累得睡着了。
可能这个问题讨论起来没有意义,李不凡重新闭上眼,才听见季一南说:“你以前见过什么人,你不记得了吗?”
“嗯……”李不凡的声音变散了,他开始觉得很困,“有些时候,人也是会忘记过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李不凡呼吸更轻了,可是外面好像下起雨来,啪嗒啪嗒的水珠打在帐篷上,他呢喃道:“下雨了……”
季一南还是没有闭眼,黑暗中,他甚至看不清李不凡的轮廓,却能想象到他是怎样躺在自己身边。
李不凡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才会在此时此刻和季一南离得这样远。
因为他不记得季一南,也不明白他的爱。
9.第九章
对季一南来说,他的人生有两道很明显的分界线。
一道是李不凡的出现,一道是李不凡的离开。
季一南的童年,如果让他自己形容,他会觉得像一个很小、很窄的房间,是灰色的。
父亲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宋宁是单亲妈妈,工作辛苦,经常满世界飞,留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在季一南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年纪,宋宁的事业尚在发展,因此请了保姆照顾他。
最初的几个都因为发现季一南是个没人管、又很闷的小孩,而有所薄待。
买的菜是最便宜的,一顿剩了饭,下两顿还要继续吃,季一南过得很差。但他太懂事,知道妈妈也很难,所以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他很少会和宋宁说。
等他慢慢长大了一点,家里不再需要阿姨,宋宁事业也稳定下来,他们才搬进别墅区。
那时他家的旁边是一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空缺了很久。
在季一南即将去读初中的那个暑假,旁边搬来一家人。
几辆车停在楼下的时候,季一南正好坐在阳台上背英语单词。一个偏瘦的男生推开车门跳下来,把手里的篮球放在地上拍了几下,弄出的噪音惊动了他的父亲。
阳光有些刺眼,季一南放下课本,看见那个男生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抱着球乖乖垂下头。
但等父亲转过身,男生就抬起脸,对着父亲做了个鬼脸,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坐在楼上的季一南。
像是偷看一样被发现,季一南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住。
楼下的男生却把手抬得很高,掌心像开花一样,和季一南打招呼。
几天后,在初中的第一个班级,他站在门口的告示栏,注意到一个简单的名字:李不凡。
因为太特别,季一南的视线停留了片刻。一片不属于他的小小的阴影落在那个名字上,有人很近地和他说话:“你在看我的名字吗?那你呢,你叫什么?”
季一南回过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隔着阳光和满是尘埃的空气,他好像又回到那个下午,那个和他打招呼的瘦小的男生,穿着宽松校服站在他眼前,彻底结束了他的冬天。
“我叫季一南,季节的季,一二三四的一,南方的南。”
“你的名字也很简单,但我觉得比我的好听……不凡不凡,哪里不凡了……”李不凡嘀咕着进了教室。
季一南没有朋友,始终像一道孤独的影子,那时因为认识李不凡,才第一次模糊地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
但一开始,他其实觉得李不凡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小孩。
这要从李不凡是怎么成为他的同桌的开始说起。
刚进班级时,老师按照首字母排序,把季一南分在一个很胖的男生的前桌。
对方仗着自己比同龄的孩子体型强壮,很爱欺负人。
在季一南喜欢的数学课上,他第一次用铅笔戳了季一南的后背,并在季一南回头时很不友好地嘲笑。
十岁出头的季一南很少对同学抱以纯粹的恶意,以为只是无聊的玩笑。
但在小胖第十次用尖锐的笔尖戳中季一南的后背时,他打算寻求老师的帮助。
“他是不是想找你借什么东西,或者和你说话呢?”老师温柔地问。
“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呀,或许你可以尝试和小胖说一说你的困惑,如果是误解了对方,要记得道歉哦。”
季一南很懵,觉得老师似乎弄错了重点,但他本就内向,不爱讲话,更不爱辩解,只对老师点点头,而后和正要去上课的老师一起朝教室走。
还在走廊,他们听见教室里传来的尖锐叫声,老师神色惊慌地冲进去,季一南走在后面,只看见重重人影后举着手的李不凡。
“老师,李不凡的手在流血!”
“是小胖用铅笔扎的!”
同学们争相告状,老师出面处理,说要带李不凡去医务室,但李不凡很熟练地指向季一南,说要季一南陪他去。
老师觉得他们是朋友,于是同意了。他们还没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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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教室,他便大声地训斥起了小胖。
虽然季一南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他觉得一切似乎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李不凡一离开教室,就收回那种很可怜的表情,满不在乎地用一团纸巾裹住手背时。
“你痛吗?”季一南问他。
“痛啊,”李不凡说,“但是也不痛。”
很久以后季一南才明白什么叫痛又不痛,前者表达生理上的客观感受,后者表达主观上的感觉。
那时季一南只是非常难受,他不想看到李不凡流血受伤,不管痛或不痛。
他们沿着操场的边缘走去医务室,等到夕阳变得很红,李不凡才悄悄告诉季一南:“铅笔是我掰断的。”
季一南停下脚步,李不凡又继续说:“小胖戳你后背是对你不好,你不要觉得他很善良。”
“我没有……”
“好吧。老师不一定会管这些,以前我就经历过,我还不敢告诉我爸,我爸肯定会打我的。所以我要自己解决这种事,”李不凡表现出十分满意的样子,“我很小就开始学画画了,天天用铅笔,我很了解铅笔的。反正都是我故意的……总之有了这次教训,以后他肯定不敢随便惹你了。”
之后他宣布:“出于保护你的需要,我决定成为你的同桌。”
“是为了我吗?”季一南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李不凡说要做他的同桌。
他望着李不凡,觉得他很远,又望向脚下两个交错的影子,才敢相信他很近。
在季一南的记忆里,李不凡很长时间都是一朵开得很有生命力的花,如同他们初识的时候,在他暗淡的世界里耀眼着。
思及此,季一南又睁开了眼,很轻地侧过身,去看躺在身边的李不凡。
他的脸瘦了一些,鼻梁更挺,眉弓漂亮,嘴唇和耳朵都薄薄的,已经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但有一点类似,至少此时此刻的李不凡和那年的李不凡一样,都还是健康的。
因为在李不凡的人生中,生病的时间其实更长更久。
10.第十章
养成一个习惯仅仅需要二十一天,而如果没有意外,季一南恐怕能和李不凡做两千一百天同桌。但哪怕季一南的整个青春期几乎每天都和李不凡在一起,发现他的异常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不凡不擅长伪装,也不习惯说谎,唯一想要隐瞒的事情却能瞒得很好。
首次被季一南察觉到端倪,是在高二那年。
起初是李不凡总说自己要去补习英语,之后却神秘地消失二至三天,不论季一南怎么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都不接、不回,等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才会和季一南解释,说没有看到。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前夜,他和李不凡临时留宿学校。
到了晚上十点左右,他们当时最好的两个朋友,徐祁年和喻修景,说喜欢的游戏今天开启新赛季,想去网吧玩。
李不凡对这个提议非常支持,并且劝说正在做英语听力的季一南。
校门口有保安,他们只能翻墙离开。但四个人一起出现容易被发现,李不凡和季一南就先走。
十几分钟以后,他们出现在学校食堂旁边的一堵矮墙上。
“你慢……”季一南话还没说完,李不凡已经从松松垮垮的砖墙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的姿势像早晨季一南在学校湖边碰见的那只蜻蜓,身体很低,却很平稳。
“没事,翻墙我很熟……”
话音未落,几块砖掉了下来,季一南抓着李不凡往旁边躲,那面墙竟然就这样七零八落地倒了。
李不凡和季一南面面相觑,几束远光灯从远处照过来,李不凡反应很快,拎起季一南半条手臂,朝围墙外的狭窄街道里钻。
昏黄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移动得飞快,李不凡的短袖T恤灌满了风,鼓鼓的。
“有人追上来吗?”李不凡大喊。
季一南回头瞥了一眼,说没有。
两个人边跑边笑,快喘不上气的时候才在街边停下来。
朝学校外走了三四条街,他们钻进一条巷子。
雨后坑坑洼洼的地面积了水,李不凡跨过那些水坑,推开一家网吧的门。
“老板,要个四人包间。”李不凡在前台付了钱,和季一南穿过满是烟味的大堂,钻进了最里的包房。
喻修景和徐祁年过来的时候,季一南正在听英语听力,他戴着耳机,一下一下地点鼠标做题。
“快猜猜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了?”徐祁年把刚买的饮料放在桌上,随手挑了一瓶拧开。
“什么?”李不凡问。
“学校的围墙垮了,食堂旁边那儿,好多保安在,我们趁乱溜出来的。”
李不凡:“……那面墙本来就不对劲了。”
看他表情,喻修景笑:“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完了……检讨肯定是要写上了。”李不凡叹了口气。
喻修景视线正好扫过他屏幕,问:“你画的谁?”
“看不出来么?”李不凡窝进椅子里,视线落在季一南身上。
季一南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李不凡看着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怎么了?”他摘了耳机,脚轻轻一挪,带着椅子滑到李不凡身后,扫了屏幕一眼,就笑了。
“我啊?”
“嗯。”李不凡的尾音小小地扬了下。
他用寥寥几笔画了一个Q版的季一南。
“好看,”季一南的手越过李不凡的肩膀握住鼠标,“发给我,我要拿去当头像。”
“大画家,怎么这么偏心。”徐祁年在椅子上坐下,问喻修景想玩什么游戏。
玩到凌晨,李不凡有点困了。他摘下耳机的时候,喻修景和徐祁年已经趴在一起睡着了,季一南靠着椅背,视线扫了他一眼。
李不凡朝他抬了抬下巴,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到门外去。
室外在下雨,但不算很大,两个人并肩站在很窄的屋檐下。打火机拨了两三下才点燃,李不凡放下拢着火光的手,嘴唇里那根很细的烟冒出灰色的雾。
“英语学得怎么样?”季一南侧过身问,“你去补习的时候连着几天消息都不回,什么补习班这么严格?”
“我爸觉得我现在这样申不上什么好学校,非要塞我去的。”李不凡没看他,垂头盯着脚边一个小水坑。
李不凡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在学美术,一直到现在。因为成绩一般,李方知和万玫都打算在本科就把他送出国。
“突然消失好几天我会很担心的,哪怕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事,”季一南并不是想说李不凡,也不想让李不凡难受,但他觉得他应该把这类重要的事情表达到位,“以后要提前和我说。”
“上课的时间不是非常固定,主要是看我爸。”李不凡说。
他的态度太回避,又总是提到李方知,季一南隐约感觉到这些可能只是借口:“你知道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好了好了,有事我会告诉你的。”李不凡抽了口烟,但觉得没滋没味。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留在国内也不是什么坏事。”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他撕开包装,偏过脸,从李不凡手指拿走那根烟,放进自己唇间,又把那颗糖抵在李不凡嘴角,轻声提醒他:“一天半根就好了。”
“又管我……”李不凡咬碎了糖,“算了,反正等明年你就管不了了。”
明年李不凡出国上学,季一南留在国内,他们一年能见上一次都算多。
“出国就不理我了吗?像你去学英语那样。”季一南问。
李不凡知道他特别爱说一些听起来就很严重的话,用那种很平淡的语气。
“到时候跟你聊天都有时差,打电话讲的都是昨天的事。”
季一南:“但我可以和你说今天的事,让你每天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李不凡:“听上去像我很笨,不知道应该这样一样。”
明明是玩笑话,李不凡却心情一般,只说自己有点困了。
季一南把嘴里没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拿出手机打车。
但因为今晚下雨,车不是很好叫。这边靠近江,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轮船的汽笛声。
李不凡可能是突然想到什么,拿过季一南的手机取消掉了打车。
“要不要去港口看看?”李不凡问,“坐一个来回的船,到这边的时候,回学校刚好。”
这边离港口很近,他们都没带伞,但好在是夏天。
淋着雨跑到售票处,带房间的游船还剩下很多位置。他们买了一间房,拿着票坐在廊下等了十几分钟,就上了船。
两个人都淋得很湿,身上的水像另一场雨淌下来。进了房间,季一南不熟练地摁开墙壁上的灯,却只开了最暗的一盏。
模糊的灯光下对视一眼,李不凡笑了,用指腹点掉季一南脸上的一颗水珠。
季一南几乎是不出声地问他:“干什么……”
很快他垂下眼,扣住李不凡很热又很湿的手,李不凡就不笑了,呼吸也变得很轻。
游船的房间格外狭窄,床的一侧靠着可以看江水的窗,另一侧是仅容一人通过的走廊。
季一南让李不凡先去洗澡,用座机叫服务员帮忙拿干净的衣服。
但等他打完电话李不凡也还没动,说不想先去,要等拿到可以换的衣服。
他靠着墙,动作却并不松弛,让季一南觉得不对。
“那我先去。”季一南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抽掉皮带以后卷了一段在手里走到李不凡身前。
李不凡懵了一瞬,季一南也没解释,低下眼,一只手抓住他的两个手腕,用皮带捆紧了。
“衣服湿了,先脱掉。”季一南的手去碰李不凡衣摆,但李不凡躲了一下,他就摸到他腰侧的皮肤,淋过雨,很凉。
季一南短暂出神,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拉起李不凡的T恤,往上时,李不凡朝后靠在墙上,让季一南没办法脱掉。
“我自己可以……”李不凡垂着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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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
季一南没说话,过了片刻忽然靠过来抱住他。
湿的衣服和温热的皮肤贴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黏腻。但李不凡似乎不讨厌,季一南靠上来,他就忘记了挣扎和逃避。
季一南的手很干净,不粗糙,沿着李不凡的腰腹往上时,李不凡就轻轻地颤抖。因为逃避光,他把额头贴在季一南的肩膀上,很热地喘气。
李不凡很瘦,薄薄一层肌肉下只剩骨架,季一南摸到他后背的脊柱,手却忽地一顿,沿着皮肤上明显的凸起,很轻地摁了摁。
他感觉到李不凡僵住了,皱着眉打开旁边更亮的灯,拉开和他的距离,这次非常坚决地脱掉李不凡的衣服。
李不凡的背上多了一道两三寸长的暗红色伤疤。
“什么时候弄的?叔叔打的?”季一南没再碰他的伤口,只是替他解开皮带,“现在能沾水吗?”
“可以。”李不凡动了动手腕。既然已经被发现,就也没什么好藏的,于是他走进浴室,打开了淋浴器。
热水从高处落下,热气腾腾中他走近瓷砖,用额头抵住,缩成一只雏鸟的样子,很不想面对。
“上药没?”季一南挤了沐浴露,给他抹在背上。
“上了,已经好很多,不用再管了。”李不凡小声说。
季一南的手摸过他的后背,又越过他身体的两侧,在他胸膛上划着。
温热的掌心到了小腹,季一南最后揉了揉他的腰,就借着淋浴洗掉手上的泡沫,满身是水地出去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声,季一南拿过,看见是自己人在国外的留学中介发来的信息。
【小哥,我们这边评估过了,给你列了一个学校名单,你看看自己对哪些学校更感兴趣。】
季一南回复了好,但没有马上看。
他等了一会儿,服务生把干净的衣服送到了。季一南在房间里把湿掉的上衣脱掉,还换了干爽的家居裤,李不凡就从浴室出来了。
“我洗完了,你快点去,别感冒了。”李不凡擦着头发,把季一南推进浴室。
可能是想到李不凡背上的伤,季一南也洗得很快。
他出浴室的时候李不凡恰好吹完头发,就晃着吹风机,让季一南坐过来。
吹风机声音太大,两个人没怎么说话,李不凡的手指穿插在季一南的头发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季一南头发不长,没几下就吹得很干,李不凡关了吹风机,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把线一圈一圈缠起来。
他安静的时候模样很乖,季一南站在床边,忍不住揉了揉他发顶,拇指摸了下他耳朵,“你也不是什么都和我说。”
“下次叔叔再跟你动手,先找我,”季一南皱着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爸爸你就这么让他打,这本来就是不对的。”
李不凡听完就笑了一声,“找你干什么,我们两个一起被揍,岂不是更不划算。”
他放好吹风机,在床上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神色有几分茫然,语气却随意:“算了……我爸都老了,他打人不疼。”
“等出国就好了。”李不凡好像并不是在和季一南讲自己的想法,而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出国以后他们就不会管我,也许过几个月,我就什么都好了……”
李方知和万玫总在家里吵架,对李不凡也严格,从小他就很不喜欢待在他们身边。
季一南以为李不凡只是太需要离开那个家。
“我好困啊——”李不凡拖长了声音,闭上眼。季一南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刚睡好,李不凡就抬着腿往他身上一搭。
船在夜晚的江上轻轻晃着,催人深眠。
季一南拍着他手臂,等他呼吸变慢了一些,才伸长手臂关掉了房间的灯。
“季一南,”黑暗中,只有船身的光从窗户透过来,李不凡忽然说,“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些都要做到,就算我出国了,我们也还是……最好的朋友。”
11.第十一章
“你说说你俩,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学校外面去干什么?”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翻墙都翻不明白,非要闹出动静让全校都知道是吧?”
办公室内,李不凡和季一南并肩站在一起。
其他老师都在自己座位上憋笑,甚至没朝这边看一眼。
“老师,那墙多少钱,我赔。”季一南说。
“现在赔钱是关键吗?周一你俩选一个人给我上去念检讨,”班主任扫了李不凡一眼,“还有你这个头发,我说多少次了,剪短一点。”
班主任随手一指,“你俩头发加起来长度不准超过一只手啊。”
李方知和万玫在出差,李不凡家里没人,晚上就去季一南家里。
宋宁加班,给季一南打了个电话,说早晨才会回家。
洗完澡,李不凡只穿了条运动长裤,拿了把推刀站在镜子前,在琢磨怎么给自己剃个头发。
“要弄短?”季一南穿着睡衣走进来,望着镜子里的李不凡,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头发。
“对啊,老师都说好几次了,下周上台念检讨,我能不听话点吗?”李不凡说。
“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头发好看,”季一南垂着眼,“而且也不是很长。”
连眼睛都没遮。
季一南把推刀从李不凡手里拿走了,他看了一眼推刀的方向,像下定某种决心。
相比李不凡,季一南的头发不算长,标准得可以做学生发型参考,但他今天打算放弃这种标准。
推刀嗡嗡地响起来,李不凡还没来得及阻止,季一南侧边的头发就落下来,很碎地成片堆在洗手台上。
“不是我要剪头发吗?”李不凡都懵了。
“老师说了,我们头发加起来不超过手掌就行,”因为要往上看头发,季一南抬着眉毛,又推掉了另外一侧,“那我短一点。”
“你这数学真挺好的,下周去了老师要被你气死。”李不凡笑,侧过身去帮季一南解睡衣的扣子。季一南手上动作没停,也朝李不凡那边偏了一些。
扣子开了两粒,季一南的胸膛上还沾着几颗水珠,热热的,带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填满李不凡的鼻腔。
“我成绩好,老师舍不得骂我。”季一南语气平淡,并不包含任何得意。
只是他说话时,喉结和胸腔都在微微震动,李不凡离得很近,手也还搭在他身上,全都能感觉到。
“手。”李不凡提醒,季一南就暂时停下推刀,先把睡衣脱给李不凡。
这下动作方便了很多,他一只手压着头发,另一只手用推刀,因为并不熟练,所以好像全身都在用力,肩膀的小块肌肉微微鼓起,碎发落得满颈都是。
“要不我来帮你,给你推个帅的。”李不凡跃跃欲试。
虽然季一南有所怀疑,但他毕竟不擅长拒绝李不凡,还是把推刀递给他。
因为季一南比李不凡高,他只能先坐下,十分乖巧地低着脑袋。
电推刀仍旧嗡嗡响着,李不凡每推一下,都会叫季一南抬抬头。??头发一片一片地掉,这些季一南攒了好几个星期,上一次去理发店,还是某个周末放学后的傍晚,李不凡去“学英语”了,只剩他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路上碰到人少的理发店,便推着车停在旁边。
那时理发师问他要剪多短,他想到李不凡,把下意识要说的贴头皮收回,变成稍微剪一点就可以。
他闭眼,听到咔嚓咔嚓连续的声音,理发师用了很快的剪子,让人没办法后悔。他在心里默默背诵一篇课文,可背到一半,又在想李不凡。想他几乎称得上匆忙的英语补习,想他头一次没有那么详细地告诉自己他要去做什么,让季一南很不习惯这种模糊。
但他可能总是要习惯的,毕竟李不凡那么认真地学习英语是为了出国。李不凡一走,就像把季一南影子的一半也带走,飘得很远,到他看不见、碰不到的地方。
“应该好了。”李不凡关掉推刀,电流声停止了,浴室安静下来,季一南感觉眼前重新亮起来,他回过神时,下巴被李不凡用手掌托起,一抬眼,便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在背光的位置微垂着看向自己。
“好看,帅的。”李不凡非常肯定,完全不像假话。
季一南变成了寸头,头顶剩一截青茬,比起从前那个普通自然的头发,这样显得更有进攻性,是一种和他以往风格不同的痞。
因为确实很帅,李不凡盯着他,忘记了要收回视线。
“怎么了?”季一南温和地笑。
“没什么……”李不凡回过神,推了下他肩膀,“你自己看看。”
季一南就站起来,望着镜子片刻,说好看,很喜欢。
“周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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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大家会大跌眼镜。”李不凡和他一起看向镜子。
光说外表,两个人一个柔和一个冷,对比明显。
“无所谓,”季一南的手臂越过李不凡,撑在洗手台前,恰好把他圈进自己怀里,头也靠近了一点,“如果不是你说,我其实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看我。”
李不凡笑了笑,用指尖点了点季一南下巴,若有所思地问:“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季一南发挥自己好成绩的优势,反问:“什么是坏,什么是好?”
“和大家不一样,就是坏的。”李不凡低声说。
季一南想了想:“我和大家也不一样。”
李不凡也没有再说。
但他猜对了一件事,周一早晨,季一南出现在班级里时,的确引发一阵小小的议论。
这位帅哥学霸虽然外貌突出,但由于成绩也异常优秀,时常盖过外表,因此偶尔换换风格,就又让大家惊喜。
而经他思考的1+1<2策略(即李不凡的头发加季一南的头发小于两个学生平均头发长度的总和),成功收获了班主任无语的奖励:打扫班级走廊公区一周,务必清理掉所有头发。
想到最后,又变成一件有些好笑的事情。
季一南比躺下时还要清醒。
山区的天气预报很难精准,尤其他们还在香格里拉。
连绵的雨打在帐篷上,季一南在黑暗中睁开眼。
当初李不凡和他说,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坏的,季一南其实没有听懂他真正想要说的话,那一刻的他也不可能听懂。
他只想告诉李不凡,你的确是不一样的那个人,但这种不一样是罕见的天赋,是独特的珍贵。
如果人生中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曾经某个瞬间,不论究竟降落在何时何地,季一南都会将这句话完整表达。
想到曾有过这样的惋惜,季一南屏住自己的呼吸,摸索着在李不凡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搜救队正是缺人的时候,他想干脆去多多帮忙。只是因为睡前李不凡说“有些时候人也是会忘记过去的”,季一南就又停留了片刻。
“连我也会忘记吗?”
对着熟睡的李不凡,他小声地问了不敢听到回答的问题,便缓慢起身,在黑暗中熟练地吃了应该吃的药,收拾好行囊,轻轻地离开了帐篷。
12.第十二章
李不凡是被吵醒的。
雨水打在帐篷上,很没有规律地发出沉闷声响。
双人睡袋里只剩下他一个,李不凡看了一眼手机,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
季一南在凌晨五点给他发过信息,说自己跟着救援队先离开了。
套好衣服,李不凡从背包里找出雨伞,撑着走出帐篷。
天色很暗,灰蒙蒙的一片压下来。
昨夜营地燃起篝火的柴堆被雨水淋湿,垒在一圈帐篷的正中。
李不凡走去卫生间洗漱完,回来喝水吃能量条,找准备出发的队伍时,正巧遇到收拾好的阿夏。
“我还准备去你的帐篷里看看来着,”阿夏搭了下李不凡的肩膀,“一哥凌晨走了,托我照顾你,你继续跟我一组吧,我们走另外一条路线。”
“行。”李不凡点头。
穿好雨衣,清理好装备,他们重新向山里出发。
这次阿夏还带了猎犬,他们一组的人数比昨夜多了一些。
“还是没什么线索吗?”李不凡问。
“今天凌晨他们发现几个有滑落痕迹的地方,都去检查过了,但没什么发现,”阿夏手里没拿登山杖,“昨天夜里下雨,搜索条件很差,有个队员去检查山洞的时候还掉下去了,连夜送进医院。”
“离小塔失踪,快七十二小时了吧……”
“差不多,你有爬过雪山吗?”阿夏问。
“爬过。”
“其实我是雪山向导,”阿夏点了根烟,“但森林和雪山不太一样,就算失踪七十二个小时,也还有生存的希望。小塔的妈妈今天早上和他的一些家人一起,去神山祈祷了。”
“神山?”李不凡稍稍停顿。
“从这边开车过去大概四小时,央娜雪山。”阿夏说。
一上午没有什么收获,李不凡跟着阿夏回营地。
到营地的时候雨恰好停了,李不凡摘下雨衣的帽子,很远就看见季一南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抽烟。
“原来你会抽烟。”李不凡走过去。
“嗯,他们抽的烟太重了,我没什么瘾,”季一南把烟盒递给李不凡,“你要吗?”
李不凡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抽烟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干脆说不要。
季一南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好像很意外李不凡的回答。
但很快他就收走那盒烟,手里的还剩下一大半,却灭掉了。
“你下午什么时候走?”李不凡问。
季一南看了眼时间,说:“再过两个小时。”
“听说昨天晚上救援队里有人出事了。”李不凡本来想和季一南聊一会儿,但他看起来也是强撑着精神,语调一变,他问:“你不去睡会儿吗?”
“夜里灯光条件不好,他从山崖上摔下去了,好在那边树很茂密,没受什么大伤,”季一南说,“我没事,你去睡会儿吧,下午跟我一起吗?还是你回酒店。”
李不凡没搭话,就盯着他脸,说不出什么情绪,但总之算不上好。
他有点生气,季一南能看出来。
“下午跟我一起吧,”季一南把选项换成确定的,“早上我走得太早了,就没有叫你。”
李不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哥。”
“一哥你回来了。”
路过的人和季一南打招呼,季一南都只是点了下头,就追上去。
“去哪里?”季一南尝试着碰了下李不凡的手,被他躲开。
李不凡回了他们的帐篷,但没进去,就站在外面指了下,和季一南说:“去睡觉。”
这次季一南没再说不,只是问:“那你呢。”
“我不提供陪睡服务。”李不凡抱起手臂,看着季一南钻进去。
下午天气好了很多,至少天亮了一些。
经过几天的搜救,李不凡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确拥有丰富的野外经验,如何整理装备,应该带些什么,怎样使用各种用具,都不需要他回忆,早形成惯性。
整理完装备,李不凡跟着季一南和阿夏,一起开车又换了一片区域。
中途路过一片平坦的草地,只是这个季节并没有生长出植物,成片的枯黄色映入眼底。
李不凡问:“夏天这里会开花吗?”
“会,”季一南看着他,“会开满格桑花。”
“格桑花是什么样子的?”李不凡侧过脸,碰到季一南的眼神。
他觉得季一南的视线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好像格桑花是什么密码,李不凡轻轻触碰到,就会打开一只装满珍贵物品的盒子。
如果真有这样的盒子,李不凡首先想要的是自己的记忆。
可惜没有,他还是不知道季一南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自己。
“格桑花就是……比雏菊的花瓣大一点,有很多种颜色,”季一南解释起来,“很简单,但很漂亮。”
“格桑这个词,有一些藏语的含义吧?”李不凡问。
“对,格桑代表幸福快乐,格桑花生长在高原上,这里气候多变,风雨或者阳光都很极端,但它们生命力顽强,总能开得很灿烂。”季一南靠回椅背,垂下眼,哪里也不看了。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他们带好装备,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进入搜索。
他们在长满塔黄的高山上寻找很久,到傍晚也没有什么发现,队伍里许多人都很泄气。
几天下来,大家都像只是在山里徒步那样一无所获。茫茫森林,到底要去哪里找一个渺小的人?
返程路上,众人都很疲惫。
季一南本来就不擅长聊天,只剩下阿夏还在努力找话题。
身上的巧克力已经吃完了,李不凡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薄荷糖,再找的时候就没有了。
只剩下最后一粒,他递给季一南:“吃吗?”
季一南说谢谢,接过来。
又到一处山崖边,跑在最前方的猎犬忽然有了叫声。
阿夏神色一凛,率先追上去。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跟着是轰鸣的雷声。
要下雨了,但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天气如何。
李不凡跟上去,蹲在泥泞的路边,盯着一道车辙的边缘看。
“昨天晚上下雨了,这里有人滑下去过,脚印大概是这样的,”他对着泥土比了比,“他滑下去以后,这边可能有摩托经过,车轮的痕迹把脚印的大部分掩盖掉了。我以前……我见过这样的,我们下去看看。”
阿夏支持他的想法,很快让人观察山崖的情况。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李不凡拉起雨衣的兜帽。
雨衣是他自己套在外面的,季一南没有给他整理过,衣领的部分他弄得不够仔细,偶尔会有雨水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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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一南看到了,把自己雨衣上的别针取下一只,站在他身前给他别衣领。
雨水很凉,季一南的手指被淋湿,也是冷的。
他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手很稳地弄好了别针。
“你一个我一个,”季一南抬眼,“很公平。”
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
“下面可能有个山洞,”一个村民说,“既然猎犬有反应,那我们有必要下去看看。”
“我已经和营地说了,他们马上带人来,”阿夏想了想,“旁边这棵树可以,用这棵树绑绳子。”
李不凡走到崖边,天太暗,他用手电筒往下照。崖边是密实的树林,落差大概二十米左右,坡度六十到七十度。
他们尝试呼唤小塔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
“我们要立刻下去看看。”李不凡说。
和他们一组的人除了阿夏都是当地村民,不是非常了解专业的绳索救援。
大家把背包里的绳子都翻出来,李不凡冷静地说:“先用一组绳子做安全带。”
找到合适的绳索,他拎起绳子,量出从自己脚底到肩膀的高度,准备对折的时候被季一南抓住手臂。
“你干什么?”
匆忙中,李不凡没有看清季一南的神色。
“我下去,我懂户外救援。”
他家里有一叠救援证书,虽然失忆后暂时没有过相关经验,但李不凡知道,这些事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忘不了。
昨夜有队员出事,今天同样大雨,阿夏不敢轻易让人下去冒险,也拦道:“你没我们了解这里,我是雪山向导,我下去。”
“你都说了你是雪山向导,这里是森林,”李不凡看着阿夏,眼神平静,“我有中国探险协会领队的资格证,我参加过不下十次类似的救援,请你相信我。”
阿夏看向季一南,是向他求证李不凡的话。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叶片上、土地里,季一南死死抓住李不凡的手臂,不让他动。
周围的人打开了手电筒,一束束光穿插着照亮一小片森林。
“季一南,现在不是闹……”
“你不能去!”季一南第一次朝李不凡这么大声地说话,雨水顺着他雨衣的帽檐淌下来,季一南的眼睛落在帽檐的阴影里。
闪烁的手电筒从他脸上一晃而过,李不凡清楚地看见季一南眼眶湿了,不是哭,是控制不了的紧张。
“你不能去,我去……听话。”
李不凡怔住了,手里的绳子被季一南接过。
暴雨里,季一南的动作也没有慢哪怕一秒。他量出合适的长度,将绳子不断对折后打上单结,做出一个简易的全身式安全带。
看出季一南的专业,李不凡定了定心,走过去帮他穿好安全带。
阿夏借树干挂好了扁带和主锁,李不凡拉过季一南安全带上的绳子,和主锁打上意大利半扣。另外一段绳索则被扔到山腰稍平的地方,李不凡在主绳上绑攀树结,试了试,制动没问题。
手电筒的灯光照着这边,他重新检查了一遍季一南身上的所有绳结。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下去看着你上来。”李不凡握住季一南后颈压向自己,很快地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只感觉到湿润冰凉的雨水,他甚至没接触到季一南的体温。
“注意安全。”李不凡说。
13.第十三章
雷声劈开峡谷,李不凡几乎站在山崖边缘。
“你小心一点!”阿夏喊道。
大家纷纷用手电给季一南照明。
下降了大概三米左右,季一南抬头喊:“这里有个小山洞!我进去看看。”
绳索够长,季一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过了几秒,阿夏手里的对讲机响了,是季一南的声音:“这里不大,只够一个人坐下来,里面有一个包,我拍一点照片再上来。”
李不凡在山崖边蹲下来,接过对讲机:“你小心一点,先看看山洞里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动物植物。”
“知道了。”季一南回复道。
他大概在山洞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就和对讲机说马上上来。
深黑的树丛轻轻晃动,季一南背着在里面找到的包,拉紧绳索,踩着岩壁往上爬。
短靴踏到最后一步,季一南握住李不凡的手臂。
水痕交错地划过季一南的脸,塑料雨衣又湿又滑,李不凡用了很大的力气抓住他。
身后是错乱的摇晃的手电筒灯光,有一瞬间,李不凡觉得眼前不止是季一南,是很多他记不住的脸……他似乎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抓紧一个在悬崖边的人,把他们拉上来。
身体还在下意识用力,同一缕雨水从李不凡的身上流淌到季一南的身上,季一南一步跨回地面,手掌搭住李不凡肩膀,皱眉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李不凡从错愕中回过神,抿了下唇说:“没事。”
猎犬飞快地蹿过来,围绕着季一南带回的背包打转、狂吠。
“我觉得有可能是小塔的,但下面太暗了,我没看清楚。”季一南取下背包。
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淋湿,李不凡撑开一把伞。
阿夏和季一南开始检查包里的东西。物品只有简单几样,一只保温杯,一本笔记本,几支笔,还有一本关于云南生态的书。
有一瞬间,李不凡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希望这个包真的属于小塔。
但结论很快就有了,因为季一南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是小塔,通知营地的人过来搜查!”阿夏喊道。
这段路能开摩托,但暴雨夜土地泥泞,开车并不安全。
大部队选择步行过来,警察和消防最先到达,很快就把这一片区域完全封锁了。
“我们找了几位气象和河流方面的专家,如果小塔掉下了山崖,这附近还有一条河流,这几天上游雪山在下雪,这一段也时晴时雨,我们需要判断他在受到自然环境影响后可能会在哪里,”其中一位警察拍了拍阿夏的肩膀,“这几天辛苦你们,后面的事情我们接管,你们先回去休息,要我找人送吗?”
阿夏摆摆手,说:“我们自己下山就行。”
李不凡和季一南的雨衣早就废了,雨水滚得满身都是,李不凡干脆撑着伞走。
明明已经有了线索,下山的气氛却更加沉重。
山洞里只有书包,最重要的、最容易随身携带的手机却不见踪影。
小塔很有可能离开山洞了,他们都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到营地以后,我找人送你们回酒店,”阿夏先开口,“这几天你们也累了,估计在营地里就没睡好过。”
“后面有什么结果,通知我就行。”季一南说。
李不凡举着伞,垂眸看脚下泥泞的路,没有注意季一南在看,只是还想着刚才回忆起的几个瞬间。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想起以前的事。
雪山大概是真的爬过很多,森林他也去过,植被稀少的高山他徒步经过。参加救援是真的,不止有证书做证明,他自己也记起了一些。
不论如何,李不凡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不会永远就这样忘记,是有机会想起来的。
回到营地,阿夏去处理其他事情,李不凡和季一南往他们住过的帐篷走。
到帐篷外时,雨已经停了。李不凡收好伞,正要弯腰进去,季一南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朝自己这边带了一点。
帐篷外挂着的一盏白炽灯照在季一南脸上,可能是角度不太好,也可能是季一南这么几天本来也没怎么休息过,他脸色很差,但还是很认真地看着李不凡。
“你刚才没事吧,从我上来开始你就心不在焉,是怎么了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看了几秒季一南的脸,才移开视线。
“我没事,”李不凡说,“就是有点累了。”
我真的不认识他。
李不凡想。
要下山崖的时候季一南反应那么大,让他有些失语。
对一个几乎算得上陌生的人这么好,季一南跟谁都这样吗?
李不凡把手臂从他掌心轻轻挣脱,拿走帐篷外挂着的那盏灯,弯腰钻了进去。
很快,季一南也跟了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需要清理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和季一南一起坐上回酒店的车时,已经快凌晨了。
夜雨还在下,天空中飞着很小的雪粒,李不凡靠着座椅发了会儿呆。
车在道路上颠簸了一下,肩膀上多出的重量让李不凡回过神。
他侧过脸,看见季一南不知何时睡熟了。
这两天季一南比他还累,就算是专业的救援人员,也到了该好好休息的临界值。
李不凡没有推开他,只是呼吸变得轻了一些。
道路两侧很暗,借着一道道均匀地划过车窗的灯光,李不凡垂眼看季一南的脸。
他五官很深,是第一眼就会觉得帅的那种男生,只是安静着、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冷。
李不凡想起前几天刚见到宋朗白的时候,他说李不凡比从前还要沉默一点,不说话的时候就挺冷。这个评价和李不凡对季一南的印象差不多。
但如果结合他们的行为和语言习惯,李不凡还是觉得,他和季一南不太一样。
他是乐意开玩笑的人,季一南却是那种能把让别人听起来觉得像玩笑的话,说得非常认真和专心的人,好像他的人生中没有什么玩笑一样。
李不凡又想到刚才在山崖边,季一南不让他去救人。
他怎么会那么害怕?是李不凡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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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值得信任,还是纯粹的担心呢?
季一南忽然动了动,李不凡瞥见他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正靠着李不凡,季一南又把眼睛闭上了,准备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李不凡无声笑了笑,问:“醒了为什么不动?”
过了片刻,季一南才坐直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困吗?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他侧过脸,无声地和季一南对视。
又来了,又是那种专注的神色,好像李不凡是他季一南的什么宝贝一样。
李不凡无声地生出一股烦躁。他又开始怀疑他以前就认识季一南,但仔细一想,还是觉得季一南没理由不告诉他他们认识。
他想他没有针对季一南,只是在承受任何一个失去记忆的人都会有的那种痛苦。
车很轻地晃了一下,窗外除了月光,没有其他颜色。
大灯照着前方的路,车的前半部分有一些亮,但到后座就是全然的黑暗。
季一南没有躲开李不凡的眼神,空气潮湿,夹杂着一些雨后泥土的气息。可能是车窗关得紧,李不凡觉得有些闷,他闻不到空气,只是在汽车的颠簸中朝季一南靠近了一些。
鼻息相接的瞬间,李不凡敏锐地察觉季一南的呼吸快了很多。
他盯着季一南的嘴唇眨了下眼,便微微抬起脸,很慢地贴上去。
有些干燥,但也很柔软。
李不凡只蹭了一下,往后稍退半寸。
“季一南,你刚才都淋湿了,冷么?”他声音很轻,眼睫动了动,“我可以让你热起来……试试么。”
空气凝滞了半秒,李不凡的后颈被季一南力道很大地擒住。
季一南好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虽然开始得鲁莽,却只是简单贴住了李不凡的唇。黑暗中,这次接近来得很急躁,所以角度也有些不对,李不凡感到自己的鼻尖陷在季一南的脸颊里,呼吸变得很烫很沉。
他察觉季一南很长时间没什么动作,本来以为这样就够了,面前是一头熊的时候两个人也只是轻轻贴了下,多的虽然想过,但如果只是他单方面想,又显得有些尴尬。
要退开时,李不凡才发觉自己的后颈仍旧被用力按着,动弹不得。季一南这时慢慢动了动,他另一只手揽住了李不凡的腰,密实地将他压入自己怀里,微微张开唇时,李不凡大脑一白,下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碰到了他柔软的舌尖。
季一南含住他的嘴唇吮咬了一口,这一口声音有些大,弄得李不凡分心去想司机会不会发现。但其实不会,因为后座实在太黑了,李不凡被季一南抱得只能紧紧贴住他胸膛,被他的骨骼和肌肉硌得厉害。
亲吻时微小的啧啧水声被掩盖在汽车行驶的噪音中,被季一南舔过口腔时,李不凡全身都敏感地麻了下,偏偏那只掌住他后腰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在尾椎的位置。
本应该沉溺在q欲里的时刻,李不凡却忽然听见季一南如同闷鼓一般的心跳声。
自己大概也是疯了,李不凡攥着季一南的衣角,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只需要几天,他就可以爱上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14.第十四章
这个吻很长,季一南用手指抬着李不凡的脸,亲一会儿停一会儿。
李不凡能感觉到季一南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吸气时很小心,吐气时也是。他会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自己的脸侧,带来有点粗糙、有点痒的触感。
黑暗中,李不凡觉得季一南一直在试图看清他。
可他不想一切都那么清楚,于是很重地咬了一下季一南的嘴唇,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车窗外开始出现灯光,他们到小镇里了。
下车的时候季一南戴上了自己的鸭舌帽,站在车门边等李不凡。
酒店檐下的灯很亮,李不凡不太适应,轻微地皱了皱眉。
等到进了电梯,他才侧头看了一眼季一南的嘴唇。
有几下他咬得挺重,李不凡自己知道。
果然,季一南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可能是因为天气干燥,所以开裂很快。
“痛吗?”李不凡没头没尾地问。
但季一南听懂了,他忽然笑了下,说没事。
很快,李不凡的楼层到了,他下了电梯,才发现季一南跟着他走下来。
“我记得你住楼上。”李不凡说。
“我让老板换房间了,”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新的房卡,“在你隔壁。”
李不凡脚步没停,随口问:“故意的?”
“还不明显吗?”季一南说。
走到房间门口,李不凡拿出自己的房卡,轻轻碰一下,门就打开了。
“早点休息。”他说。
推开门,季一南还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望着。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李不凡放了包去洗澡。
他拉了窗帘,坐在床边脱衣服,刚摘完皮带,手机响了一声。
李不凡拿起来看,是季一南发的简单两个字:【晚安。】
手指在键盘上碰了几下,李不凡又把打好的字删掉了,摁灭屏幕进了浴室。
干净的热水流淌下来,他搓着泡沫,有些走神。
季一南好像不是李不凡最开始想的那种可以随便试一试要联系方式,再看看能不能在一起的人,他应该无法接受自己被随意辜负。
李不凡想不明白季一南,更想不明白自己。
他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要谈恋爱,应该怎么开始?
闭上眼,李不凡的脑海里全是刚才他们接吻的样子。
还好没有灯光,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显得非常狼狈。
李不凡看了一眼身下,无奈地笑了声,伸出手去。
洗完澡吹好头发,李不凡先在和宋朗白、小柳的群聊里发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明天可以工作。
宋朗白:【白玛山南坡全部封掉了,我们先朝北走,去拍拍峡谷吧。】
李不凡:【好,车修好了吗?】
小柳:【早就修好了老大,你这两天去帮忙,没出什么事吧?】
李不凡:【就被石头蹭了下,别的没什么。】
小柳:【行行行,那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到的时候差不多中午,天气好一点。】
李不凡:【好】
放下手机,他听见有人敲门。
李不凡看了一眼猫眼,站在门外的人是季一南。
他打开门,对方就把手里的一碗苹果递过来。
“吃吗?”季一南问。
他也换了一身家居服,身上散发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谢谢。”李不凡想选一个,但季一南把一整碗都给他了。
“都是给你的,这种小苹果很甜,”季一南看他一眼,“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吗?”
顿了一秒,李不凡想到季一南发的那句晚安。
“说了晚安还没有睡觉吗?”他问。
“看到了就好。”季一南点点头,转身走了。
拿着苹果回了房间,李不凡在床边坐下,更想不清楚季一南这个人。
每一个小苹果都被洗过,干净的水珠从表面滚下来,弄得桌面湿了一圈。
李不凡咬了一口,苹果很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一边吃,一边给季一南回了条信息:【谢谢。】
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他又发:【刚才问我收到没有,是想让我回复吗?】
季一南:【想吃苹果就找我】
李不凡笑了声。
他睡了很足的一觉,在快要醒来时,才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梦也还是很短,但却真实。李不凡好像能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乱流,他来不及看身下纵深的山谷,就瞬间撞上山体。
李不凡醒了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睁开眼,四周一片寂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照亮窗边的一小片。
想要稍微再记起一点什么,头就开始痛。
下楼时,宋朗白和小柳都坐在小院子里。
老板给他们支了张小桌,摆上几份早餐。
早晨风有点大,但阳光很好。
李不凡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走到玻璃门边,才看见被一株绿植挡住的季一南。
一张两边长两边短的桌子,宋朗白和小柳坐在同一侧,李不凡就拉开季一南身边的椅子。
“老板,麻烦再上一份早餐,不要香菜。”季一南转头和老板说。
“正好想问你,没想到你先下楼了,”宋朗白喝了口茶,“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吗?”
“还好。”李不凡说。
他显得精神不好,是因为还在想刚才的梦。
之前在山崖边拉住季一南时他想起自己曾经这样拉住过许多人,梦里也有过这一部分,还以为有时会梦到一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但坠崖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又不可能。
“苹果好吃吗?”季一南轻声问。
“在哪里买的?”李不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个很远的市场。”季一南说。
“很远?那什么时候去买的?”
“前几天开车去的。”
李不凡没有继续问下去,和季一南聊完,他的那份早餐也端了上来。
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
拿起筷子,李不凡才注意到对面宋朗白和小柳的眼神。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宋朗白清了下嗓子,说:“没什么,你先吃东西吧。”
实际上是李不凡和季一南聊得太投入,说话时他们靠得很近,声音也小,李不凡脸上带着松散的笑,不是平常会见到的神色。
“你们今天去哪里?”季一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来放进嘴里。
“峡谷,先去试试机位,”宋朗白问,“你呢?”
“上山,最近在找一种蘑菇。”季一南说。
“你的工作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小柳也搭话。
李不凡吃东西的时候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季一南的同事过来了,他就起身说先走。
“晚上见。”季一南低头小声和李不凡说,掌心贴着他后腰,碰了一下。
等他们的车开走,宋朗白才挑了下眉,看着李不凡,颇有深意地说:“才几天,你俩这么熟了?”
“还好吧,”李不凡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我们也走。”
“又不聊了,”宋朗白切了声,“没意思。”
“你的有意思就是每天在这里听八卦?”李不凡推了他一下。
“什么八卦?”小柳凑上来,“谁的八卦?”
宋朗白笑着拍拍小柳脑袋:“……乖,今天你开车。”
峡谷这条路之前李不凡跟着季一南走过一次。
云南境内三江并流,这是其中的一条江。
山谷的左侧是央娜雪山,右侧是森卓雪山,即使前几天下了雨,水仍然是深绿色。
为了拍峡谷,他们走得很慢。
试了一上午,也没找到特别满意的位置。简单吃了个午饭,他们继续往深处走。
到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景色开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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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凡指了块石头,说我上去试试。
“你绑个安全绳吧。”宋朗白说。
那块石头在山崖边,岩石一层一层叠起来,突兀地伸出一块。
李不凡把身上的背包摘下来递给宋朗白,先轻装上阵过去检查了一遍。
“没地方绑。”他说。
宋朗白已经站在原地换好了镜头,长焦很重,他还是担心危险,先在附近试着拍了几张。
光线还不错,宋朗白用手挡着光,给李不凡看他拍的东西。
“还行,但我还是觉得站那边能开阔点,在这里左边和右边的山拍不出错落的感觉,”李不凡把相机从宋朗白身上摘下来,“帮我看着点。”
岩石很窄,放不了支架,只能手持。李不凡走得很小心,到了岩石边缘,他坐下来。
小柳和宋朗白都在身后,怕李不凡拍东西的时候不注意就往后退了。
江水之上风呼呼地吹着,阳光照在峡谷里,可空气还是冷。
李不凡抬起相机,尝试几次后,他撑着岩石站起来。
他用的相机是哈苏X2D100C,75MM的镜头,重量不小。
李不凡重新调整参数,举着相机等待它缓慢对焦。
拍了半个多小时,李不凡手指都被风吹得僵硬了。
他小心地回到山崖边,把相机交给宋朗白,说:“换胶片机试试。”
李不凡主要拍中画幅,宋朗白更擅长近景,他们把这个机位拍到很透彻才离开。
中午李不凡带着宋朗白和小柳去上次他和季一南一起吃过的那家客栈,说是午饭,其实吃完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同的天气、光线下,都能拍出不同的东西,李不凡拎起包,问宋朗白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走呗,我觉得现在外面晚霞的这个颜色,更适合刚才那个景。”
李不凡点头,“还更适合我手上那台相机。”
开车回酒店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因为担心再晚会下雨或者下雪影响道路,他们没吃晚餐就上路。
到的时候夜色已深,去别的地方吃饭不方便,李不凡让酒店给他们准备了一桌晚餐。
先上楼把设备放了,顺便洗了个澡,李不凡才下楼吃东西。
小柳坐在位置上看手机,见李不凡来了,和他说:“无人机的申请下来了,不过是有区域限制的。”
“行,晚点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宋朗白也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才吃起这顿迟来的晚餐。
他们坐在小院子里,头顶有个雨棚。
吃了没多久,天上开始下雨,哗啦啦地拍在雨棚上。
“哇这边天气真是难猜……”宋朗白忍不住感叹,“我刚来那几天,就走在马路上,太阳晒得我受不了,过十分钟,开始飘雨,我以为雨不大没拿伞,结果没几秒就下大了,刚把包取下来把伞拿出来,好家伙,雨又停了,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的。”
小柳和李不凡都笑。
“喝点酒吗?”宋朗白问。
李不凡点了点头,他就朝老板招手:“三瓶啤酒,谢谢老板。”
服务生拎着三瓶酒过来,连同开瓶器一起放在桌上。
李不凡没用开瓶器,瓶口抵在一起,往上一撬就都打开了。
“来干杯啊,明天多睡会儿。”宋朗白说。
小柳是知道他们习惯的,跟着宋朗白和李不凡,讲究的不是效率,是创作。
他还记得以前他尝试着催过,李不凡拍着他肩膀说:“要只是为了商业摄影,我就不干这行了。”
路上的风景、摄影的过程,任何一个都比成片重要,这是他们理念。
李不凡不记得自己以前会不会喝酒,但一口下去,他感觉还好。
夜风很凉,吹在身上虽然冷,但舒服。
李不凡靠着椅背,眼睛被由远及近的车灯晃了下。
“这么晚了谁啊?”小柳也看过去。
那车开得近了,三个人才一起认出来,是季一南回来了。
15.第十五章
他把车停在小院旁边,撑着伞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很大的器材箱。
季一南身后还有一个男生,看着挺小的。
李不凡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季一南走到自己身边。
“在吃饭?”季一南头发被淋湿了,一滴水落在李不凡肩膀上。
“嗯,你们呢?”李不凡问。
“刚从山上连滚带爬地下来,没来得及呢,”那男生很主动,朝李不凡递手,“你好,我是季一南同事,准确地说是他徒弟、助理,叫我小七就行。”
李不凡和小七握了下手。
“吃点吗?”李不凡看向季一南,“我再点几个菜。”
“好,”季一南说,“我先上去放东西。”
箱子就季一南手里有一个,他转身进了酒店,小七坐下了。
李不凡抬手把老板叫来,让小七点了几个菜。
“听你说你们这趟挺辛苦,山上怎么了?”宋朗白问。
他们来的这几天没往太高的地方走,想着先适应适应海拔,但后面肯定要去的。
他们还打算去拍雪山。
“这个季节上面天气很差,特别不稳定,”小七喝了口热水,“冷啊,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雪,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你们能去研究什么?”小柳笑了。
小七知道他没别的意思,解释道:“我们搞科研的就是这样,就拿蘑菇举例,那总得有人知道,蘑菇在下雪的时候去哪儿,刮风的时候去哪儿吧。”
他说话好玩,把一桌人都逗笑了。
“其实本来我们不会回来这么晚的,”小七接过老板拿来的两瓶酒,“回来的时候师父说要去买水果,开去一个很远的市场绕圈子,才碰上下雨。”
李不凡手一顿,抬了下唇角,问:“买了什么水果?”
“哎就是那个什么……”
“吃草莓么?”季一南的声音打断了小七的话。
李不凡扭过头,看见季一南手里拎着一小篮子新鲜草莓。
“我刚在房间里洗过的,下午才买的,”季一南换了一件外套,身上就不再滴水,“这里天气太干燥了,要多吃水果。”
除了李不凡以外,桌上的人都不讲话了。
“你先坐。”李不凡给他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季一南把那一小篮子草莓放到桌上,让大家一起吃。
每一只草莓的叶子都已经被摘掉了,草莓上还挂着水珠,是才洗过的。
“很甜吗?”李不凡拿了一个尝,点着头模糊地说:“是很甜……”
桌上除了李不凡以外没人拿草莓吃,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酒,还是小七先说话:“你们在这边做什么?”
“拍照,”宋朗白没忍住,看着李不凡笑了声,“就拍拍风景什么的。”
李不凡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讲话,在旁边吃他的草莓。
很快,新加的菜和两瓶啤酒拿了上来。
“两个新朋友,来干一个呗。”宋朗白举起酒瓶。
“等等,还没问能不能喝呢。”李不凡拦了下,抬起一条手臂搭在季一南的椅背上,偏过头笑着问他:“能喝吗哥?”
屋檐下一盏白炽灯照着李不凡侧脸,季一南看着他,视线好像走了很远。
停顿了很难被察觉的半秒,季一南拿起酒瓶,和李不凡的碰了下:“能喝。”
小七和宋朗白都是爱聊天的人,基本没有冷场的时候。
李不凡吃东西吃得很快,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听他们聊天。
季一南全程没讲两句,只是默默在一边喝酒。等这顿饭结束,他是喝得最多的,也是最看不出喝过酒的。
几个人一起进了电梯,除了小七都去同一层楼。
等电梯到了楼层,宋朗白走在后面,看见季一南也下电梯了,意外地抬了下眉。
他和小柳的房间在另外一边,没走两步到转弯的地方,宋朗白和李不凡说明天见。
走廊上只剩李不凡和季一南,这段路不窄,季一南落后李不凡半步,目光落在他耳后。
那块闪电状的小疤随着李不凡走路一晃一晃的,季一南看了一会儿,无声吸了口气,抬手握了一下他后颈。
“怎么了?”李不凡回头。
“没事,”季一南收回视线,“你能等我一下吗?我给你拿东西。”
他房间就在前面两步的位置,李不凡说好,季一南才放下手。
等了没多久,季一南拎着一篮子草莓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李不凡没接,季一南的手也不收回去,就那样停在半空。
“之前那一篮是给大家吃的,我没想到没人动,”季一南解释,“这个是我单独留给你的。”
李不凡想没人吃是因为你的徒弟小七说你买草莓买的很辛苦,拿过来的时候你又特地关心我,现在那张桌子上的人都怀疑我们之间有点什么。
但他没说,只是笑了下。
“为什么给我买?”李不凡问。
“我说过了,”季一南牵过李不凡的手,把篮子给他,“天气干燥,你要多吃水果。”
李不凡拿好了那只篮子,但季一南的手还没放开。
他的掌心往下移了一点,覆盖住李不凡的手。
??可能是喝了酒,季一南掌心很热,还带着一点潮湿感。
“晚安。”他说。
明明说了晚安,季一南却垂下眼,看李不凡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不是晚安了吗?”李不凡也没动,看着季一南的脸,问他。
他觉得季一南好像有点醉了,他看起来就不像爱喝酒的人。
季一南好像很无奈,点点头。
他抬起脸看李不凡的眼睛,看他就那样带着一点笑意地望着自己。
季一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的奇怪在于总是把李不凡看得太重要,以至于李不凡觉得越了解他,反而越不懂他。
可有时他又想,他还能见到季一南几次呢?
结束拍摄以后离开云南,他们之间可能永远相隔几千公里。
这也是李不凡暂时没想过要给他们的关系一个什么定论的原因。
宋朗白:【我和小柳想了想,每天开车往返五个小时太累了,我们在峡谷那边的客栈住一个星期怎么样?】
李不凡收到信息时刚准备睡觉,他随手回了个好。
宋朗白:【你确定?】
李不凡:【我为什么不确定】
没两秒,宋朗白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以为季一南在追你。”宋朗白开门见山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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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知道,”李不凡默认他们在暧昧,但是不是想追求一段关系,他不太清楚季一南的想法,“所以呢?”
“你换地方住了还怎么见到他?”宋朗白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李不凡说:“反正不是换酒店就是换城市换国家。”
挂断电话后,李不凡有些烦躁,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出了一身汗。
第二天宋朗白和小柳进李不凡房间的时候,他才刚醒。
李不凡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在桌边喝矿泉水。
“没睡好?”宋朗白问他。
“嗯,”李不凡咽了水,不想聊这个,“酒店订好了吗?”
“订好了,”小柳说,“先订了一个星期,之后再看吧。”
李不凡点点头:“那我们先不用把东西全部带走,留一个房间放东西吧。”
他们现在住的酒店去哪里都比较方便,之后还有其他的景要拍,他们也不会一直留在峡谷那边。
“可以,我和小柳房间里面都没什么设备,就留你这间。”宋朗白说。
设备的清点和装运是最复杂的,李不凡已经算非常有条理的人,每次带东西走之前,都会打印一份完整的清单,最后清点时按照单子打钩,保证不遗漏任何东西。
装完东西上车已经是傍晚,李不凡坐在副驾给季一南发信息。
李不凡:【我们这几天去峡谷拍照,住这边太远了,所以换了酒店】
季一南可能是在工作,所以没有立刻回复。
车程两个半小时,李不凡在车里用平板看图片,顺便整理好接下来的拍摄计划。
消息栏里还是空的,车有些颠簸,一直盯着屏幕有些晕车,李不凡干脆关掉了平板。
他们到新的酒店整理完行李,下楼在客栈里吃饭。
“我用软件看了看,这段时间央娜雪山天气都不好,不太可能看到日照金山。”李不凡说。
“雪山我们就随机应变吧,”宋朗白开了瓶酒问其他两个人喝不喝,“反正这边找司机也方便,到时候叫个本地人带我们去。”
天色已暗,李不凡偏过头,看着窗外湍急的河水。
放在桌面的手机这时才响了一声,他很快地拿起来,划开屏幕。
季一南:【搬去哪里了?可以给我一个定位吗?】
李不凡把这里的位置发给他。
季一南:【你现在在酒店吗?】
李不凡:【在吃饭】
季一南又忽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有一种预感,好像季一南这么问,是因为他会马上开车过来。
说不清楚到底想不想见季一南,李不凡点出微信又点进去,反反复复好几次。
“谁的消息啊看得这么沉重。”宋朗白随口问。
“没有……”李不凡要放下手机,季一南却回复了:【本来想晚上过来的,刚才所里突然有事。】
【你明天会很晚回吗?】
李不凡:【我们一般晚上六点结束,回程花多少时间看走哪段路】
其实五六点的时候光就不好了,除非有傍晚和夜间的景要拍,他们都会趁早开始趁早结束。
季一南:【好,我知道了。】
李不凡没什么表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16.第十六章
第二天傍晚回酒店的时候时间还早,李不凡一进酒店,视线就下意识往大堂扫了一圈。
座椅上没有人,他收回目光,跟着宋朗白和小柳朝电梯走。
电梯刚到,前台一个小哥跑过来,问他们是不是有个人叫李不凡。
“我,”李不凡拨下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怎么了?”
“你有朋友给你拿了东西,你拿上去吧。”小哥说。
“谁啊?”李不凡顿了一瞬。
“叫季一南。”
宋朗白暧昧地笑了声,拍拍小柳后背说:“我们先上去吧。”
李不凡去了前台,从小哥手里接过一篮子橘子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表情。
他拎着水果回房间,路上给季一南发消息:【水果你找人送的?】
季一南暂时没回,李不凡就脱了衣服先去洗了个澡。
吹干头发,他看见十几分钟前季一南的消息:【在开车,刚才那段路有点危险,现在好了。】
季一南:【我自己送的,这两天太忙,我要回所里整理标本,没办法等你回来了。】
听起来像是要一直这么给李不凡送下去,哪怕根本就见不到他。
那篮橘子被他放在床头柜上,浅淡的黄色灯光下,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明明知道没什么结果的。
李不凡盯着季一南那几句话很久,才回复了一句:【好】
他想自己应该冷淡一点,在双方都没有投入太多的时候,告诉季一南算了。
水果每天都准时出现在李不凡的房间门口。
季一南会给他发消息说今天带了什么,李不凡拿到就简单回复一句。
这么送了四五天,有个晚上峡谷这边下雪,第二天道路结冰了,开车危险,李不凡和宋朗白商量着不去太远的地方。
天阴沉得可怕,李不凡站在酒店大堂里看着窗外,给季一南发消息说今天别来了。
季一南:【怎么了?】
李不凡:【天气差,别开车跑这么远】
季一南:【不远,这种路我经常开。】
李不凡急得给他发语音:“你疯了?不准来,敢来以后你给我送的东西我都扔了。”
很快,季一南也回了一句语音,他周围很安静,嗓子有点哑:“听你的,不来了。”
白天不管怎么样也算闹了个小别扭,晚上季一南给李不凡发了好几条消息。
季一南:【你看这个,是塔黄的标本,我们前两天上山采的。】
【山上这两天也结冰了,小七还摔了一跤。】
【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峡谷?过两天我休息。】
李不凡一直没回,他也摸不准对方的意思,过了几个小时才又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明天天气也差,他们拍不了东西,晚上李不凡在宋朗白的房间里,和他们一起整理照片。
工作太认真没顾得上看手机,回房间以后才看见季一南的信息。
李不凡直接给季一南拨了微信电话,没几秒,对面接了。
“打电话想说什么?”李不凡问。
“早上是我的错,”季一南的嗓子还是哑,“不该让你担心。”
“季一南,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成绩最好的那种学生?”李不凡忽然问。
“这不重要,我在你这里算好学生吗?我有没有让你开心一点?”
“我没有不开心。”
“那就好。”
“你忙的话以后就不用过来了。”李不凡其实是想问,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可能吗?以后还有比两个半小时更远的距离。
大概是听懂李不凡话里的含义,季一南沉默片刻。
李不凡能听清他的呼吸声,莫名觉得难受。
手指悬在挂断的按键上,季一南却咳嗽了两声。
“这两天又降温了,记得多穿一点。”季一南说。
半夜雪下得很大,李不凡没有睡好。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李不凡下楼吃东西,撞见一队徒步的人赶来这家酒店临时住宿。
白天没什么事情好做,李不凡干脆把这几天用乱的设备全部重新清点了一遍,分门别类收好。
到晚上,他也没再收到过季一南的消息。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清楚。
李不凡半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挑了一部电影,却没看进去多少。
走神时,被压在枕头下的电话震动起来。李不凡找出来,看见打过来的人是万玫。
“你失忆是怎么回事?”
失忆之后李不凡就给自己通讯列表里备注是妈妈的联系人发了信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的电话才来。
“不知道,醒来就这样了。”李不凡说。
“你现在在哪里?又出国了?”
“没有,在国内工作。”
“去医院没?”
“去了,检查不出什么。”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万玫才继续说:“我和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了,为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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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很久才离婚。你和我们关系都很差,我想是互相不想打扰彼此生活的关系,以后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不用万玫说,李不凡也能大概猜到一些,他很快说知道了,万玫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这就是失忆的好处之一,李不凡几乎确定他和自己的父母没有感情,却不会再承受任何因此而产生的不良情绪。对他来说,血缘不如一缕空气,至少他需要空气。
到深夜,李不凡打算睡了。
房间里的座机忽然响起,李不凡以为是酒店有什么事,接起电话。
前台说:“您有一位朋友,叫季一南,在我们大堂里,请问要告诉他您的房间号吗?”
李不凡愣住了。
没几分钟,他听见房间门被敲响。
李不凡走去拉开门,看见季一南穿着冲锋衣站在门外。
那件衣服他很熟悉,来香格里拉第一天遇上暴雨,他坐在大堂里等漏水的房间修理好等到睡着,醒来时身上就盖着这一件。
“希望没有打扰,”季一南把手里装着香梨的小篮子递给李不凡,“我送完水果就走。”
季一南左侧的肩膀湿了,冲锋衣上挂着水珠,李不凡一眼就看到。
他没有去接那只篮子,而是握住季一南的手腕,把他朝房间里带。
“这么晚了走什么走。”
李不凡的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舒适,他转过身,等季一南换好了鞋,就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季一南没动,一副任李不凡怎么样都可以的表情。但李不凡暂时没心思在意,他拉开季一南的外套,沿着他的衣领往里看。
和那天他盖的那件衣服牌子一样。
“是你吗?我第一天去酒店,在大堂睡着了,是你给我盖的衣服。”李不凡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季一南离得太近,想后退半步,却被季一南用掌心盖着后背压回来。
“是我。”季一南知道他在说什么。
“所以你……”李不凡像说不下去了,垂下眼。房间内只开了两盏床头灯,不算明亮,季一南仔细看他,才注意他耳廓红了。
“你不相信我喜欢你。”季一南平静地说。
他看着李不凡的眼睛,很专注很直接。
“我没有。”
“你就是不相信。”
片刻后,“好吧,我不是很信。”
李不凡坦诚地说:“起初我没想过很远的事情,但后来我发现我好像是一个没办法很快结束这种关系的人,所以我开始在意你的真实想法了。”
17.第十七章
“喜欢也分很多种,你可能只是这一分、这一秒喜欢我。”李不凡说。
“这样还不够吗,”季一南很轻地笑了笑,“每个这一分这一秒都喜欢你。”
他似乎没有打算就这样说服李不凡,先后退半步:“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时间太晚天气又差,如果连这个要求也不同意,李不凡未免太不近人情。
因为长期出差,李不凡的行李里有很多全新的衣服。他蹲在行李箱前给季一南找能穿的衣服,为此拆掉了几套衣服的塑料包装,抬头时,季一南恰好脱掉最后一件上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支着。
他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伤疤,唯独右侧肋骨下有一个大红色的艳丽纹身。
那是两朵用简单线条勾勒的花,看上去清清淡淡。但这是一个敏感的位置,肋骨,如果不是用来宣告爱意,那还挺叛逆的。
李不凡没想过季一南会是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人,如果李不凡是胡乱生长的树枝,那季一南就是永远笔直的树干。
这么想了几秒,李不凡又觉得自己不该刻板印象。毕竟季一南会抽烟,会一见钟情,会忽然吻他,他没有活得那么清心寡欲、循规蹈矩。
李不凡走过去,在季一南身后停下来。
他想季一南肯定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因为季一南的脊背很快地收缩了几次。
外面下雨了吗?还是在下雪。
天气是不是很冷,季一南身上冰凉。
所以值得吗?仅仅是为了一篮子李不凡都不一定会吃的水果,为了李不凡这个自己都说不上曾经的人。
李不凡用指腹碰了碰那朵花的花蕊。
他站得很近,鼻尖贴上季一南的后颈,很轻地嗅闻着。
“过两天我们还会回去的,又不是就这么走了。”李不凡说。
“我知道,”季一南微微偏过脸,“但是再怎么样也还有几天,我想见你。”
李不凡笑了,大概是觉得季一南把这些话说得太容易,就像不用思考。
“你不怕我是骗子吗?骗你心……”李不凡的指腹沿着那朵花的花茎,慢慢往下滑,勾了一下季一南的裤腰,“还骗你身。”
季一南抓住李不凡的手,偏头很快地吻了下李不凡的发顶,说:“你不是。”
浴室里传来水声,李不凡躺在床的一侧,想到一种对季一南无数奇怪行为的解释。
那就是季一南喜欢他……是真心的。
水声停了,李不凡没想出什么结果。
季一南穿着李不凡的短T长裤,从浴室里走出来。
看见李不凡还没睡,他躺到床的一边,抬手摁灭了灯。
“你明天没有其他工作吗?”李不凡问。
“没有,休息,你呢?”这张床很大,两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睡也绰绰有余,季一南睡在自己的那一侧,哪怕盖着同一张被子,他也碰不到李不凡。
“我们要去近一点的地方拍东西。”
“好,那我和你们一起,帮你们拿器材。”
季一南动了动,靠近了李不凡一点。
但很快,他咳嗽了两声,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李不凡出了声:“季一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你说的这一分这一秒,可能只持续到这次旅行的结尾。”
“我当然想过,”季一南嗓子很哑,“你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别再来了,我听完很难受,不想就这么接受,如果要谈感情,感情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有办法解决。”
沉默片刻,李不凡朝季一南靠近了一点。
床垫轻了轻,又下沉,他抬手从后抱住季一南的腰,贴上他的后背。
“你是不是感冒了?”李不凡轻声问。
季一南答非所问:“可能一开始是有点快,但你能不能给我机会,看看我做了什么。”
从前李不凡没有怀疑过季一南说的喜欢,所以对于此时此刻他所说的“不相信”,季一南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可以立即解决,但很有耐心徐徐图之。
毕竟他第一次和李不凡表白,也不是什么特别完美的场面,甚至称得上灾难。
高三那年的冬天,威斯林顿本科的申请季刚刚结束。半期考试以后,学校组织全年级到郊外看雪。
出发的前两天,李不凡忽然说自己感冒,没什么力气,只能窝在家里。
放学后季一南去看他,李方知和万玫都不在,只有李不凡一个人躺在床上。
李不凡大概是病得很重,连季一南进门也不知道。
他坐到床边,摸了摸李不凡的额头,李不凡才睁开眼,目光却呆呆的,像被从一场噩梦中吵醒,有些茫然。
季一南觉得他没有发烧,稍微放心了一点,又把从保姆那里拿来的药递到李不凡唇边。
药都被掰成一粒一粒的,没有包装,季一南认不出是什么。看李不凡咽下,他喂给他一口水。
“不舒服的话就多睡一会儿。”季一南替他掖好被子,看李不凡闭上眼,就摸了摸他的头发。
房间里连窗帘也没有拉开,四处静悄悄的,季一南小声问:“要我陪你吗?”
他等了片刻,李不凡才点点头,还是没说话,只搭住了季一南撑着床的手。
过了很久很久,李不凡应该是睡着了,季一南才起身离开。
冬游持续两天,因为李不凡不在,季一南刚好成为班里落单的男生,反而住了酒店的大床房。
第一天傍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坐在冰面上钓鱼。
天黑得有些快,湖边的树影落下来,喻修景拎了一盏灯,和徐祁年一起在季一南身边坐下。
“李不凡没事吧?”徐祁年问。
“感冒了,我去看过他,就是精神不太好。”季一南说。
今天一天,他给李不凡发了四五条消息,都还没有等到回复。
到凌晨,“精神不太好”的李不凡突然给季一南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风声很大,但又听不见车流的声音,李不凡说:“我到酒店楼下了,你在哪个房间?”
季一南开门的时候,李不凡满身是水地站在门外。
雪有些大,一部分没有化掉的雪花落在李不凡的肩膀和鞋面。他的鼻子被冻得很红,却笑得开心,和季一南说:“你没想到吧?”
“先进来。”季一南拉过他手。
房间内暖气充足,李不凡弯腰脱鞋,季一南就帮他摘外套。
等冰凉的衣服扔到了一边,李不凡扑过来,抱住季一南的腰晃了两下,说外面好冷。
“你感冒好了吗就这么来?”季一南手热,捂住他的颈侧。
“差不多吧,”李不凡吸了下鼻子,“其实本来也不严重。”
但季一南没办法忘记李不凡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赶他先去洗个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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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有些晚,李不凡洗完澡出来,浑身都暖和了,窝进被子里,随便地往季一南身上一靠,拿着遥控挑了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季一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是一部色调昏黄的文艺片,他白天太累,看得很困。李不凡大概也察觉了,手一下一下拍着他腰的位置,很舒服,他中途就睡着了。
季一南睡得很熟,但醒得却早。
窗帘的缝隙里还是黑着的,他下意识去看李不凡,却看了个空。床的另外一侧没有人,季一南伸手去摸,还是温热的,李不凡走了没多久。
他有些懵,开灯环顾房间,发现属于李不凡的东西都被他带走了,像他从没来过,于是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就从床上起来换了衣服。
忙到一半,季一南才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张纸条,是李不凡写的。
“半夜睡不着我下楼碰到一个滑雪的小团,跟着他们去附近雪场了,明天早晨看完日出,大概八点左右,我们会回小镇,你好好睡觉。”
不住乱跳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季一南放慢动作收拾出一只背包,又换了一件更厚实的外套,拿着手机下楼了。
前台还有人,他走上去,问怎么才能去雪场。
服务生十分诧异,向他确认是现在出发吗?
在这个雪场滑夜雪的人很多,但此刻是凌晨三点,打算去玩的人已经早早出发。季一南跟不了团,只能自己找司机过去。
前台给了他一串号码,让他自己打电话联系。对方是个听声音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开出一个比平时贵了两倍不止的价格,季一南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坐在大堂里等了大约半小时,司机到了。季一南坐进车里,先看司机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越野颠簸地上山了,夜晚路边的森林如一片漫无边际的黑色天空,只有车灯在不断转弯。
季一南拿出手机给李不凡打电话,可能因为还在山里,手机一直显示对方信号无法接通,多打了几次,季一南就暂时放弃。
到雪场时,周围才亮了一些。他付好钱,带着背包下车,在门口买了票,走进休息室。
有不少人在里面吃东西,烤肠和泡面的味道飘在空气里。季一南又给李不凡打电话,这次能打通,但没有人接。
一瞬间他有些茫然,望着休息室外连绵的山坡和雪,他忽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李不凡明明和他说清楚了自己在哪里、要去做什么,虽然他比季一南小一些,但也只差几个月就彻底是个成年人了,不是随时随地需要照顾的小孩。
但稍微一想,季一南又觉得没法接受。
如果他就在李不凡身边,李不凡要做什么却没有和他一起,会让他觉得烦躁和难受。
季一南摸了摸外套的口袋,没碰到烟,他干脆转身回超市,想租个雪板,自己也去玩,说不定就不会胡思乱想。
埋着头走到超市门口,季一南听见一行人的笑声。
“我不饿,你们吃吧……”
熟悉的声音,季一南几乎下意识抬起头,恰好和掀开门帘走进来的李不凡对视。
他带着满身雪气,脸颊通红,被白炽灯照着,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场景,只是李不凡朝他走来而已,季一南的心脏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凌乱的跳动。
许多人簇拥着他进来,可是那些人、包括这整个世界,在季一南的眼里都是灰白的、雪的颜色,只有李不凡,像夜空中的月亮,照拂他。
18.第十八章
“一哥?”李不凡很惊讶,但笑着,可能开心更多,“你怎么在这里。”
看见李不凡的朋友来了,围着他的几个人纷纷和他打招呼,很快就离开。
李不凡走到季一南面前,先解释了一遍自己是怎么突然来这里的,季一南没怎么听他讲,只是看着李不凡的脸,回忆自己一路以来的冲动。
“我半夜也醒了,醒了发现你不在,又没什么事好做,干脆过来看看。”季一南说。
“那我们去滑雪吧,本来他们说想上来休息一会儿再走,但反正你来了,我跟你一起,”李不凡靠过来,悄悄告诉季一南,“马上雪场要放烟花了,我们这个点过去,刚好能看到。”
季一南抬手碰了碰李不凡冰冷的头发,垂头问他:“冷不冷?”
“我没事儿,”李不凡说,“在外面待久了衣服和头发冷,但我一直动着,身上很暖和,不信你摸我手。”
但他没等季一南来摸,就用两只手包住了季一南一只手。
和他说得差不多,李不凡的掌心的确是暖乎乎的。
李不凡很喜欢户外运动,但因为李方知管他管得很严,所以也很少去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不算很高的坡上慢慢地滑着,就像散步那样。
“我还没去过云南,”李不凡说,“和他们一起爬山的时候,他们都说云南很好看,只要去对了季节,满地都是格桑花。”
他又似乎只是突发奇想:“下辈子我也做一朵花好了,开在高山上,每天醒来就能看到辽阔的天空、土地,也许还有绿色的江水,和遥远的雪山。”
李不凡的话散在风里,他抬起手,像要拥抱风那样。就在这一瞬间,一阵轰鸣在空中响起,灿烂的烟花沿着雪道绽放,照亮半片夜空。李不凡惊喜地抬起脸,脚下慢了一些,最后停下来,和季一南一起,抱着雪板冲上旁边的小山。
他喘着气,双眼被烟花占得满满当当,可好像还是不够,“我就说……会很美的。”
“下一次,”李不凡特别坚定地看向季一南,“下一次我肯定叫你起床,就算你再困也只能跟我一起,不能拒绝了。”
李不凡可能从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个“下一次”,在此刻是怎样珍贵的一个承诺。
白雪和夜空之间这样泾渭分明,而他们站在那道界线上,像在迎接一场盛大的降落。
李不凡在看天,季一南在看他,下意识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李不凡错愕半秒,也没有躲开,就这样被牵住了。
季一南移开视线,手指其实还有些抖。李不凡一直在他身边,长久到季一南不用去想具体是在哪一刻发现自己对他喜欢,却笃定了这个结果。
他一直想着李不凡口中的那个“下一次”,忽略了他一时很困很累,一时又精力旺盛的反常,也没有追问李不凡为什么睡不着。
他只是暗自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如果自己也能去威斯林顿上学,他想尝试问问李不凡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会有实质的改变,但再次面对一些想要和李不凡做的事,季一南可以不用觉得自己贪心和卑鄙。
他开始疯狂计算李不凡说我愿意的可能,或许我愿意太正式,李不凡说的也许是好啊,很短,很亲密。
那晚雪场焰火盛大,可季一南只记住了一秒。
李不凡在火光中回头,和他说下一次。
*
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春节,李不凡收到本科学校的Offer。
李方知和万玫难得表扬他,想要为他庆祝,李不凡拒绝多次也没能成功,于是邀请了季一南,徐祁年和喻修景。
午饭后,徐祁年还有点事,他们三个人先去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院里暖气充足,李不凡脱了外套抱在怀里,到柜台买了三张电影票。
他没选电影,买的是最近票房最好的一部,没想到题材很感人。不过李不凡看得不算认真,甚至可以说总是走神,去拿爆米花的手戳到季一南,被季一南一下抓住了,玩儿一样朝他那边拉了两下。
李不凡侧过头,眼神带着一点警告的意味,让季一南放手。季一南没动,默不作声抬起唇角。
屏幕的灯光随着场景的转变亮了一些,季一南瞥见身旁的喻修景看哭了。他捏了捏李不凡的手,朝他靠过去,想让他看一眼喻修景,但没想到李不凡也凑了过来,他一转头,嘴唇就很轻地碰了下李不凡的侧脸。
第一时间季一南没太反应过来,只觉得李不凡的皮肤很凉也很软。他垂下眼,发觉李不凡僵住了,才又靠上去,在那个不经意碰到的位置,又轻轻贴了一下。
电影讲的什么,季一南完全不知道。等出了影院,才听颇受感染的喻修景讲了几个片段。
他们在大厅等了大约十分钟,徐祁年才姗姗来迟。他看见喻修景哭了,疑惑地朝季一南望去,季一南无声摇摇头。
徐祁年一走过去,就抬手把喻修景搂住,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同时和季一南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季一南无语了一瞬,问李不凡:“要不要去买个蛋糕?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
李不凡点点头说好。
他们到商场底楼新开的蛋糕店,尺寸合适四个人吃的蛋糕还要等,季一南就只好买了更小的,是李不凡爱吃的水果口味。
商场太闷,李不凡就说想出去透透气。他们走到门外的小花园里坐下,季一南拆了蛋糕,给李不凡撕出一只勺子塞进他手里。
“国外会不会没有这么好吃的蛋糕。”李不凡小声地问。
季一南感觉到他今天兴致缺缺,就说:“应该会有的,可能还会有很好吃的冰淇淋。”
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李不凡连蛋糕也不想吃了,哦了一声就放下勺子。
手机震动两声,季一南打开来,看见是徐祁年发的信息:【我们出来了】
【忘了问,你收到Offer没?】
想留学的事季一南只和徐祁年说过,他不想让李不凡失望,所以连自己也申请了学校的事都没告诉他。
季一南:【还没。】
徐祁年:【你不急?】
【你要是最后才告诉李不凡,他会不会生气啊?】
季一南:【不会】
他侧头看了一眼李不凡,回到:【他会先开心。】
晚餐时他们回了李不凡家。
起初氛围还不错,李方知喝了酒,说起一些他曾经在国外留学的事情。后来他聊到对李不凡的期待:“出去留学,长长见识也很好,读够了书就回家,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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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重新教你做事。只要你赚够了钱,到时候想要什么没有,你要是还想画画,我们也不拦着你。”
这番发言让旁边的万玫也有些挂不住脸,她拉了下丈夫,但也没说什么。
“要我说就是兴趣爱好害人,当初要不是你妈同意你去学画画,估计现在就该去国外念商科了,本来成绩就差,还不补一补,到时候回来,这么大个公司还等着你,”李方知越说越来劲,但得不到李不凡的回应,他又恼火,“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出国以后,多跟同学交流,学学怎么说话,每次带你去见你那些叔叔伯伯你就这样闷着。”
“叔叔……”季一南开口打断,想要说什么,搭在膝盖上的手就被李不凡摁住。
“我知道了。”李不凡没说什么。
送走喻修景和徐祁年的时候,李不凡看起来状态还好。
他只解释了一句,“我爸就这样,我懒得跟他吵,都当没听到。”
“没事儿,家长不就喜欢说这些么,我都习惯了,”徐祁年打开书包,翻出来一个肩颈按摩仪,“这是我和小景送你的礼物,祝贺你被录取了,刚才拿出来感觉不太合适,所以现在才给你。”
“你经常画画,我们觉得比较伤颈椎,所以买了这个。”喻修景说。
这份礼物完全在李不凡意料之外,他垂头还在看盒子,说了谢谢,抬脸时鼻尖又碰到一小片冰凉。
一条银色的项链挂在季一南的手上,挂坠晃荡了几下,李不凡抬手托住,看清那是一个木质方块,上面雕刻了一朵花。
“花是我自己刻的,可能不是那么好看。”
李不凡用指腹碰了碰方块上凹凸不平的花雕,低下头,让季一南帮自己戴上。
这个动作让他露出一段清瘦的脖颈,后颈的骨头凸起,如同起伏的山脊。
“这是什么花?”李不凡拿起挂坠,对准一旁昏暗的路灯。
“你以前说过的格桑花。”季一南的手就搭在他肩膀,没放下。
“那个……”徐祁年默默抓起喻修景小臂,“我和小景打的车马上到了,我们现在过去。”
“好啊,到家记得发个消息,”李不凡还抱着那只按摩仪的盒子,“谢谢你们的礼物。”
徐祁年和喻修景走了,周围很突兀地安静下来,季一南想问李不凡要不要和他回家,低头时,却见李不凡的眼神变得很淡,好像沉进了一片深水里。
“我也要回家了,”李不凡往后退了一步,季一南的手就落空,“明天……之后再见。”
他没等季一南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朝大门走,到了门外,才回过头,好像很艰难地和季一南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季一南站在楼外恍惚了一阵,想不明白李不凡突然的冷淡。
但他可能确实情绪不好,毕竟李方知在餐桌上当着他朋友的面说了那样的话。
季一南说服了自己,回到家中,他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就多刷了一套数学试卷。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季一南以为是谁发来的消息,没有准备就划开了屏幕。
弹出的是他的邮箱,季一南扫了一眼,只注意到打头的第一个单词:Congratulations——他收到了威斯林顿某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19.第十九章
季一南想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不凡,他发微信问他,现在可以去找你吗?没有得到回复。
于是他想起满天烟花下他自己做出的承诺——虽然没有人听到,但也要遵守。现在假设的条件真的实现了,Offer就躺在他的邮箱里,所以下一件事他也应该去做。
杂念立刻充斥了季一南的大脑,终于可以和李不凡一起去上学了,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之间还相差了一点距离,但三十几公里也不算太远,也许还有机会住到一起。
季一南难得不冷静,想要李不凡马上就知道。
他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一阵寒风恰好吹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隔壁就是李不凡房间的阳台,有时他们就站在这里聊天。那边关好了窗帘和门,却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
季一南仔细去听,觉得吵架声不是从李不凡的房间里传来的。
但他还是担心,只想确认李不凡好不好,又不想惊扰太多人,于是穿着拖鞋就翻过了阳台的栏杆。
好在修建这个小区的设计师颇有纰漏,每两栋楼房间距很窄。从很小的时候起,季一南就有这个想法,他要翻过这个阳台。只是那时他还小,现在长大了,手长脚长,越过这个阳台比脑海中勾画的任何一次都要简单。
季一南先抓住另一个阳台的栏杆,整个身体对着地面,手臂一用力,又把自己带上去。他轻轻一跃,就踩上李不凡房间的阳台,很快翻了进去。
他落地小心,没制造出太多声音,只是手掌和膝盖蹭脏了。
可能是有点匆忙,季一南拍了拍手上的灰,又低头看了一圈自己的衣服,确认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才敲响玻璃门,靠近了问:“李不凡,你在房间里吗?”
等了片刻,他听见屋内有被子翻动的声音。
玻璃门没有关严,季一南推开一点,连同窗帘一道拨开。
李不凡躺在被窝里,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我听见叔叔阿姨在吵架,怕你有什么事,就翻过来了。”季一南解释。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些狼狈和鲁莽,李不凡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过季一南也没有特别在意,而是先点开邮箱,想要给李不凡看他的录取通知书。
但李不凡却往被子里挤了一点,翻过身背对着他,小声说:“我之前胃痛,现在好点了,但很困……”
没想到李不凡不舒服,季一南顿住了,站在床边显得格格不入,又有些不知所措。
“要去医院看看吗?我带你去。”
“不用,”李不凡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之前去检查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
“那等你状态好一点了我再带你去,”想了想,季一南还是决定说完,“我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其实我也申请了威斯林顿的学校,刚才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我等不及想跟你说……”
那团被子不动了,季一南继续说:“我之前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申请到,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说,我怕我失望,你也失望。”
虽然李不凡还是沉默着,季一南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想到那个可以和李不凡在一起很久的未来,就有些克制不住,几乎连声音都在抖:“我以前想过,我们去一个城市读大学,之后又在很近的地方工作。
“我们学校不远,以后也可以经常见面,我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生涩的一天,那样剧烈的兴奋打破了季一南所有的行事规则,这一刻,他的内心只有一种渴望。
或许时间地点都不是很合适,季一南还是说:“李不凡,我送你的那条项链还有一些别的含义,我做的时候就在想给你戴上的那天……”
他连李不凡的背影也不敢看,想自己果然是一个有些懦弱,也害怕被拒绝的人。
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完整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一个男生,如果你没有想清楚也不要紧,我不是非要你回答,只是想告诉你。”
室内很温暖,季一南却浑身都僵硬着,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李不凡说话,但看到他细微地抖了抖肩膀。
于是季一南走过去,在李不凡身边蹲下来。被子被李不凡攥得很紧,他整张脸都埋在里面,季一南轻轻碰了碰,才拉下来。
李不凡眼眶很红,季一南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哭,也有些无措,用拇指擦过他的脸颊。
“……怎么了?”季一南轻声问。
“什么时候申请的?”
“申请季刚刚开始的时候。”
“出国是为了我吗?”
气氛不太对,季一南顿住了,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冻得他完全懵掉了。
“我……”
“季一南你走吧,我有点累了。”李不凡闭上眼。
“哦,好。你那个……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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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还是打扰到他了,进来的时候自己就该发现的,哪有人这么早就休息,肯定是不舒服了。
季一南怪自己不识时务,机械地站起来,大脑和四肢同时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他僵硬地走到门边,又想起自己是从阳台翻过来的。刚想换个方向,他听见李不凡下了床,没有穿鞋地跑了几步。一转身,他接住了扑过来的李不凡。
他瘦了,抱起来能摸到骨头。
这是季一南的第一反应。
他感觉到李不凡在急促地喘息着,好像周围氧气很少,自己是一根枯木,李不凡是浮萍。
“是什么学校?哪个专业?”
“C校,数学。”
“知道了,”李不凡偏头靠着季一南,“我真的有点累,你可以抱紧一点吗?”
于是季一南收紧了放在李不凡腰间的手臂。
不知抱了多久,季一南觉得李不凡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不少,身体很软地趴在自己身上。
稍一用力,季一南就把他竖抱起来。走到床边,他单手拨开了被子,把李不凡放下,再和他一起躺到床上。
原来没有睡着,李不凡朝季一南那边靠了一些,一条手臂圈住他的腰,柔软的头发就埋在季一南的颈窝。
房间外的争吵声小了一些,季一南垂眼看着李不凡的脸。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鼻子很窄,嘴唇薄,嘴角内还有一对小猫似的牙齿。
季一南用鼻尖很轻地贴了贴李不凡的脸颊,他抬起手,掌心盖住李不凡的耳朵,像巢穴一样,把依偎着自己的小鸟包裹进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李不凡的心跳又快起来。季一南侧过脸,眼睛碰到了湿润的枕巾。
在季一南的印象里,那一天格外惊心动魄,却拥有一个意外的结局。
尽管无法分辨李不凡突然的拥抱,是回答季一南可以,还是只是作为季一南多年的朋友,不想让他难堪,但不论是哪一种,至少那是一个拥抱,温暖的、充满的。
他又想,等到他们毕业,他就和李不凡一起去云南,完成他的心愿。毕竟那个夏天一定漫长又炎热,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消磨。
再之后,他们去国外读书,如果李不凡不想回来,季一南可以是他的家。
未来的画卷徐徐展开,十八岁的季一南信心无边。
唯一的遗憾,是听见季一南也被录取的消息,李不凡没有先开心。
20.第二十章
【机票和高铁票我都买好了,下周三早上我等你。】
季一南打完这句话就点了发送。
服务生上完最后一道菜便离开,稀松的大厅里飘着缓慢的音乐。
“不凡还是没有回你消息吗?”宋宁问。
她难得没有出差,能在这个假期好好待在本市,首要做的,就是多陪季一南吃几顿饭。
“没有,他上补习班。”季一南拿起筷子,没滋没味地吃了口菜。
“什么补习班这么认真?”宋宁喝了水。
季一南没有很快回答,想了片刻,才说:“李不凡应该不是很想去上课,每次他去之前都不是很开心,回来以后情绪也一般。”
“他家里管得太严了,我知道的,”宋宁酝酿了一下,继续讲:“留学之后,你对自己有什么规划吗?”
季一南没想到宋宁会说这个,毕竟从小到大,宋宁其实管他很少。
“你和我说想要出国的时候,我非常吃惊,你可能没看出来,但我担心了很长时间,”宋宁坦诚地说,“你可以选择留在国内的学校,也可以选择出国,但你想要留学,应该是为了李不凡吧。我一直没有和你好好聊聊他,因为没有想到在你心里他会有这么重要。”
季一南握住水杯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太建议你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什么,人生的路还很长,我不会跟你说以后你还可能遇到更喜欢的人,因为我知道也许其实不会,但我想说对于爱情而言,只有爱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拥有很多,才能让他长久地在你身边,”宋宁不是在责怪季一南,她反而温和地笑着,“一南,你自己也还需要成长。”
“我知道。”季一南垂下眼。
六月末的一个早晨,天已完全亮了,季一南坐在行李箱上等李不凡。
李不凡会不会来,季一南并没有十分确定的答案,他只是耐心地等,同时在想宋宁的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李不凡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的这一层被他鲁莽地戳破了,李不凡又只有一个模糊的态度,自那无法定义的一个拥抱以后,他们谁也没再提那天的事情。
季一南看了一眼手表,再有十分钟,他就必须要出门,否则很可能会错过航班。
垂手时他几乎有些丧气,但竟然听见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
回过头,季一南看见穿着一身宽松夏装的李不凡。
“打车了吗?”李不凡问。
“没有,马上打。”季一南回过神。
飞机在丽江落地,他们在这里中转,坐高铁去香格里拉。
路程不长,大约只要一个小时左右。上高铁时恰好是傍晚,连夕阳也有些晒人。
车厢内时不时有人小声交流,列车行驶的巨大轰鸣也从未停止。
他们原本一直在山洞里穿梭,直到有一刻,火红的阳光照过来,李不凡点了点玻璃示意他看窗外,季一南一颗心才彻底安静下来。
两座耸立的、裸露的高山之间,是滚动的泥土色的江水。
“这里是虎跳峡。”李不凡说。
他拿出随身带的速写本,用削得很尖的铅笔画起来。
“我从网上看了很多香格里拉的照片,早就想好要去哪些地方玩,可惜爬雪山适合五月,日照金山适合冬季,不过夏天也有夏天的景色。”
他表现出和很多时候都不太一样的兴奋,让季一南的担心消减很多。
到古城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却恰好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下车时司机把他们放在古城的入口处,沿着小巷走进去,两侧的店铺都还亮着灯,不同的音乐飘在巷子里,有些乱,但不难听。一路上碰到了许多穿着特色服装的年轻人,食物的香气、欢乐的音乐,和入夜之后慢慢降下来的温度,将季一南完全拉入这里。
他们真的到香格里拉了。
回过神时,李不凡停在一家店铺前,和店主交谈着什么。
店外亮着一块灯牌,上面写“海娜纹身”。季一南并不知道什么是海娜纹身,起初以为只是这家店的名字。他等了一会儿,李不凡拿着一只小盒子出来,说他买了红色的颜料。
到了酒店,季一南放好行李箱,先去洗澡。
他打开淋浴,但水并没有立刻热起来。他听见浴室外靠近的脚步,李不凡贴着磨砂的玻璃门问他:“你想试试吗?”
季一南懵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海娜纹身,几天就可以洗掉了。”李不凡说。
季一南沉默半秒,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好,等我洗完澡。”
一整天都在交通,两个人洗完澡换了睡衣,季一南坐在床上,一副和自己的四肢不太熟悉的样子,问李不凡想纹在哪里。
“怎么问我,”李不凡打开针管一样的颜料,“如果让我选的话……”
他也坐上床,用手把季一南睡衣的下摆往上拨到胸口。
“你不问我要画什么吗?”李不凡趴下来,用颜料的针管做画笔。
季一南没有说话,而且他很快就知道了李不凡想要纹在哪里——肋骨之下,那是很敏感的地方,皮肤似乎都要比别处薄上许多。
笔尖刚落下时,季一南就觉得有些痒,好在李不凡手很稳,他画得很快,线条却意外流畅,仅仅几笔,季一南就看出花的形状。
“是什么花?”季一南问。
拿起笔的时候李不凡就很认真,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贴在季一南的胸膛,只轻轻地说:“格桑花。”
李不凡在做事,可季一南没有。起初他在思考一道解法复杂的数学题,后来在努力发呆,再后来,他察觉旅店的灯光很暗,自己还是只能看着李不凡的侧脸。
他有很长很卷的睫毛,嘴唇也薄,含起来应该很软,也许轻易就能碰到口腔。
慢慢地季一南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去想那些,心跳却停不下来。李不凡趴在他身上,他就控制不住地紧张,越是不想暴露,心跳就越快。
很漫长、很煎熬的几分钟过去以后,李不凡抬起身体,抽了两张纸用来擦渗着墨水的针管。
两朵格桑花顺着季一南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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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的纹理横向开放,艳丽得和季一南这个古板、规矩的人很不搭。
“海娜的显色和体温有关系,体温越高颜色越深,”李不凡问,“你是喜欢深色还是浅色?”
他盘腿坐在床边,和季一南说话时微微弓着身体,半边脸是灯光的橙色。鬼使神差地,季一南试探着握住李不凡一只手的手腕,拇指摩挲了一下。他想到李不凡的问题,想的却不是颜色,而是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他大概会看到自己痴迷的神色,像李不凡痴迷画画一样,他痴迷他。
“我喜欢深色,”季一南从未讲过如此过火的话,嗓音很哑,“体温要怎么高啊。”
李不凡手一顿,很轻地笑了,但好像不打算回答季一南的问题。他放下针管,感觉身后的床沉了一下,回头看时,被很快地吻住。
光被季一南的半边身体挡住了,他大胆地贴上来,却只碰着李不凡的嘴唇粗喘,不会动、不敢动。
李不凡眨了两下眼睛,很轻地抿了抿嘴唇,季一南抓住这么一点点空隙,长驱直入地舔了舔李不凡的两颗小猫牙。他闭上眼,想原来这就是和李不凡接吻的滋味,用手掌掐住了李不凡的下颌。
和想象中一样,李不凡是甜的,软的,香的,让人上..瘾的。
季一南圈住他的腰,模模糊糊地抱起他,两个人很默契地换了姿势,李不凡坐在季一南的腰间,挺得很直。
属于彼此的喘息不断加重,像某种没有挽回的希望的沉沦,李不凡小声呢喃,让季一南别弄花他的颜料,用湿了的手脱掉季一南的上衣,再往下坐了一点。
他感觉到了季一南的反应,故意问他为什么y,很轻很小地上下动起来。
“我给你画的纹身,”李不凡声音含糊地问,“你喜欢吗?”
季一南很难对李不凡说不,当时也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李不凡拽掉他的裤腰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一次对季一南来说特别生涩,为了遵循李不凡的心意,不弄花他的画,季一南只好把他压在身下。李不凡趴在床上,轻薄的脊背对着他,潮..红的轻颤的身体,像寒风中摇晃的格桑花。
他们没有抱得很紧,也没有隔得很远,李不凡就那样侧脸贴着枕头,眼睛很亮,很亢..奋地配合着。
高c时季一南忍不住贴紧他和他接吻,最后的最后,才听见李不凡呼吸颤抖地问:“季一南,你说的喜欢我,是怎么样的喜欢呢?如果我是一个病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一刻季一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但忽然找到了答案。他心里有很多可怕的想象,但这一瞬间,只遵照真实想法,讲出自己的真心话:“只要是人都会生病。”
等季一南醒来时,窗外正在日出。
他身体很沉,低头才看见趴在身上的李不凡。他没穿衣服,钻进了季一南的睡衣里,和他皮..肉贴着皮..肉,好像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
光线照在身上烫烫的,有很轻微的灼烧感,昨夜画的两朵格桑花,今早红过窗外的太阳。
李不凡说他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21.第二十一章
从古城往外开了三个小时,一路上季一南都在做算术题。
自己手下有一套房子两辆车,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如果是为了李不凡的病,父母会同意收购。他们有熟悉的医生,季一南会陪李不凡去医院,每次都到。
季一南惴惴不安。虽然李不凡没有说是自己生病了,但他既然这样问,季一南多少能够猜到。
再结合之前李不凡一些失常的表现……借口要补习英语,却又失踪好几天,这么长时间了,真的只是补习吗?是不是去医院了,要花这么多时间治疗,会不会很严重。
司机把他们放在那达的徒步路口,季一南才回过神。李不凡把放在后备箱的两只包拎出来,他们跟上其他徒步的队伍。
李不凡很长时间没睡觉了,但很快又开始和他讲话。
“我爸和我妈啊,总是在家里吵吵吵的,”李不凡笑了声,“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没停下来过。我特别小的时候我妈还会哄我,拿着菜刀都要砍我爸了,还能转过头,笑着跟我说乖。其实他们当时特别可怕。”
“他们明明互相厌烦,又不能分开。一起经营一家公司,怎么会没有分歧,”他又自问自答,“我爸我妈是白手起家,中间也有过几次特别失败的时候,虽然现在也算成功了,但他们可能一直非常怕自己再失去什么。”
“我知道他们期待什么,他们期待我是一个能给家庭带来收益的人,不希望我把精力放在任何只消耗,不获得利益的事情上,也很讨厌看不见清晰的未来的感觉。就拿我画画这件事来说吧……”
李不凡顿了顿,“我爸就说我没什么画画的天赋,在他口中,我比不过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画画的人。我有时候觉得他说得也对,反正不能算错吧,我大概是没什么天赋,在画画这件事情上,我连自己的审美都不被允许拥有。我妈呢,多少比我爸关心我一点,但她算是个典型的商人,讲究投入产出比,她总是会跟我强调,家里的钱不是白白花在我身上的。
“有天我爸我妈又因为公司的事情吵架,吵着吵着说到我了,我在房间的阳台上听得特别清楚,我爸把我的画笔掰断了,咔嚓一下,像果壳裂开。”
他们还在往前走,夏天的草地郁郁葱葱,远处的山却藏在雾里,看不清。
季一南的脑海里好像也多了一层这样的雾,他远远看到李不凡孤零零地站在雾里,很无助。
“我觉得我也算半个大人了,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我爸爸吧,”李不凡笑得很勉强,但还是笑着,好像不想让季一南把这些事想得太沉重,“所以我就去帮了忙,我把我的所有画笔都折断了。我有时候觉得,他们对我根本是没有感情的,我就像是他们到了人生某个阶段必备的产物。
“但是有时候我又想,也不能这么极端吧,毕竟如果他们真的把我当做陌生人,也不会这样管我。”
不知不觉间他们脱离了正在休息的队伍,走到一处山崖边。
脚下湖水平静无波,淡薄的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真衬了它的名字——天女镜。
李不凡脱掉包,坐在悬崖边,山风阵阵,吹得他头发扬起。山崖十米左右,季一南瞥见那深不见底的水潭,突然开始害怕了。
他抓住李不凡手臂,想了很多话,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说,最后选了最重要的:“李不凡,不管怎么样你不可以伤害自己。”
“我不会。”李不凡很自然地把手从季一南那里收了回来,又接着说:“我之前骗你去上英语课,是我爸发现我生病了,带我去看医生。我要定时去治疗,但我知道这个病是精神病,就像我爸和我说我不正常了一样,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一个……”
他讲不下去了,垂下眼。
“我总是睡不着,总在想以后怎么办,知道自己生病以后这种情况更严重了。他们不重视我、不肯定我,我会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他们吵架、打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害怕。”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季一南意识到李不凡情绪不对,即使心惊胆战,也表现得非常冷静,“那边太危险了,你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逆着光,李不凡朝季一南抬起脸,“不危险吧。”
他竟然还笑了,“哥,你别这么胆小。”
李不凡一扬手,把季一南重重推开了。
水花很响亮地拍起来,几乎溅在季一南脸上。
季一南空白地望着湖里的气泡,反应半秒,也跳了进去。
湖水很凉,很冷很冰,季一南沉进水里,只看见湖面模糊的色块。
“季一南!”
第一个字还很浑浊,后面两个字却清晰起来。
猛一睁眼,他被李不凡抓出了湖面。
咳嗽两声,又被吻住。
李不凡的吻像撕咬,他扼住季一南的下颌,用舌尖舔他的齿列,又用牙齿咬他的嘴唇,咬到口腔里的湖水都变得暖了,多出了血腥味,才喘着气和季一南分开。
“季一南,你走吧,”李不凡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淡,很冷漠,“我得了躁郁症,会一段时间特别兴奋,一段时间又抑郁。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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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这样的我,何况我……我不喜欢你。至少不是那种喜欢,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从小都和你待在一起,我也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我比较依赖你。但现在我不能这样了。
“你走吧。”
季一南原地愣了片刻,李不凡已经转身朝湖岸走。
他在水里跌跌撞撞,几乎找不到方向,也走得很慢,季一南追了几步,就重新抓住李不凡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扛在肩膀上。
李不凡趴在他的背上哭,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脊背像山的一段。
季一南低声说我不会走的,说是人都会生病,我慢慢陪你病好。
十几岁的季一南没遇到过做不好的事,就以为这一件也可以。他有无边的勇气,即使被喜欢的人拒绝,也觉得无所谓。
重新回到二十几岁的季一南因为亲身经历,知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挽回的人和事,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还在天女镜那片湖水里,要推开许多阻力。
例如,和此时这个失去一切记忆的李不凡解释起他的感情为什么看起来快且随意,如同咽下一把钝刀。
房间里的灯光被李不凡调暗,他有些困,先闭上了眼。
季一南还睡不着,可是躺在他身边,又要装作能睡着的样子。偏偏他感冒了,嗓子很痒,咳嗽两声,李不凡就又动了动。季一南看着他裹在被子里的身影,停止了对从前的回想。
“晚上开这么长时间车过来,还不困吗?”李不凡低声问。
他没有睁眼,季一南很轻地抬起身,伸长手臂关掉了房间的灯。
“你睡吧。”季一南说。
“有吃药吗?”
季一南心里一紧。“吃什么药?”
李不凡睁开眼:“感冒药。”
他干脆坐起来,重新开了灯,蹲下来翻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找出一包感冒冲剂。
热水是睡前烧的,现在还温温的,用来冲药刚好合适。李不凡给季一南弄好一杯感冒药,递到他手边,也不说废话:“喝。”
季一南一仰头,很快喝掉了一整杯。李不凡又躺上床,把被子往季一南身上压了压,“生着病跑来找我,就想让我心疼你,好让我心软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会心软的。”
他躺下来,仰脸看着季一南:“都是你自找的。”
“嗯,是我自找的。”
李不凡不明白季一南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什么还在笑,随手拿起一只多余的枕头堵在季一南脸上,便翻了个身,背朝他,重新闭上了眼。
22.第二十二章
次日天气格外好,洗漱完,李不凡和季一南一起下楼吃早餐。
时间还早,大堂里只坐着小柳和宋朗白。
听见脚步声,宋朗白转过头,手刚抬了一半,就顿在空中。
“干什么?”李不凡走过去,把宋朗白的手推倒了。
还夹着一筷子米线的小柳也忘了反应,直愣愣地盯着李不凡身后的季一南。
“没见过啊?”李不凡和过来的老板说,“我们要两碗米线,一碗不要香菜。”
“昨天过来得比较晚,就没走。”季一南解释了一句,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净了。
这几天他们用了无人机拍摄,身上带的设备又多又重,季一南在也算是帮了大忙。
李不凡坐在山崖上操控无人机,因为还没找好合适的角度,他拍摄着视频,以求能够尽量照到所有区域。
无人机回来时,季一南正在和宋朗白聊天。
宋朗白指着山崖上一朵蘑菇,问季一南这是什么品种。
“鸡枞菌,菌肉是乳..白色的,可以吃。”
无人机在他们头上悬停,卷起一阵风。
季一南抬了下头,李不凡就从取景框里看见他的脸,摇着无人机离开了。
天气忽然转晴,他们临时修改了拍摄方案,往峡谷更深处走。
季一南几乎算得上他们的向导,这片区域他很熟悉,可以直接带路。
第二天傍晚,他们离开峡谷的时间比原定的计划晚了一点,因为在瀑布的位置宋朗白拍到了效果很好的照片,李不凡就说等他。
准备要走的时候,峡谷里开始下雨。
宋朗白和小柳都抱怨天气太差,好在季一南提前告诉他们今天可能会下雨。背包里的东西本来就够多了,他们还是塞了雨衣。
一行人躲在路过的山洞里,季一南把洞里还干着的杂草和落叶拢到一起,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
李不凡没再在洞口看雨,他走过来坐在季一南身边,问他雨什么时候会停。
季一南抬手看了一眼表,说:“大概两个半小时吧。”
“你怎么知道?”宋朗白惊讶地问。
“云量、湿度等等会对植物有很大影响,所以我每天都会看非常详细的天气报告,”季一南猜到宋朗白在想什么,“只靠我自己的话,大概只能判断短时间内会不会下雨。”
“那也很厉害了……”小柳感叹。
只是两个半小时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长。天已经黑了,等雨完全停下来,整座山都会陷入夜晚,到那时回程的路会很难走。
还在想解决办法,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两道有些苍老的声音错落响起,语言是他们听不太懂的本地话。
李不凡和季一南相视一眼,便走到山洞口。
路过的是两位佝偻老人,他们一人身上一只背篓,穿着雨衣,在山林里穿梭。
能在这里遇到人,他们也很惊讶。
“阿婆阿公,”李不凡问他们,“雨这么大,你们去哪里?要不要跟我们进山洞。”
“等会儿还会更大,”那阿婆用不太标准地普通话和他们说,“我们家就在旁边,很快就到了,你们去我们那里躲躲雨吧。”
这个天气山洞也不安全,季一南道了谢,说麻烦你们了,就回头叫小柳和宋朗白一起走。
两位老人的背篓里装满了蘑菇,可能是常在山林里行走,他们一点也不需要人搀扶,反而比拿着登山杖的小柳和宋朗白走得快。
穿过一片树林,眼前总算有了稍微好一点的路,上坡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到了一个小村庄。
老人领着他们去了一栋泥土建的平房,雨中屋顶炊烟缭绕。李不凡低头进了屋,黑色瓦片边缘滴下的水淌进他的衣领里,很凉。
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生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从房子里走出来,看来了一群人,还有些发愣。
阿婆用藏语和他交流了什么,那男生频频点头,看向他们。
“叫我多吉就好。”多吉不算很高,大概只到李不凡肩膀的位置。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看李不凡的时间最多。
几个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多吉让他们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会儿,自己先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李不凡先把雨衣脱掉了,里面的冲锋衣是防水的,但在山里穿行这么久,雨衣早就乱了,雨水不可避免地滚进衣服里。
季一南抽来几张纸,和李不凡一起擦着湿了的脸和脖子。
“我过去看看,帮个忙吧。”李不凡小声和季一南说。
他扔了纸,站起来绕到小厨房。从敞开的木门,季一南看见他和多吉在说话。
多吉往锅里倒了热水,不知是聊到了什么,李不凡笑着把面条煮下去。多吉拿着很长的筷子捞了捞,想看又不敢看地瞥了李不凡一眼。
“今天还好遇到你们了,”宋朗白坐在小凳子上,喝了口热水,“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应该找向导叫救援。”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在山里遇到游客,这边天气差,很多人不了解。”阿公说。
“还得多亏这位,”宋朗白猛地拍了下季一南肩膀,让他回过了神,“要不是他,我们身上连个雨衣都没有。”
季一南没说话,低头喝水。
这个屋子并不大,从客厅就能看到大约有四个房间,家具陈设非常简洁。木凳和木桌有了毛边,墙壁上的风景挂画也掉了颜色,一家人估计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了。
热水喝了一半,从厨房里飘出的香味掩盖了雨中的泥土气息,多吉拿着一个托盘,把几碗面条一起端出来。
大家到四四方方的桌边挤着坐下,头顶上一盏摇晃的白炽灯,把面条照得很亮。多吉分发着面碗和筷子,到给李不凡的时候,他视线又多停留了几秒。
李不凡和季一南都发现了他的停顿,于是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哦……”多吉忽然红了脸,笑笑说,“这位……我以前好像见过。”
“我吗?”李不凡放下筷子,“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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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见过我,是吗?”
“我是在索朗雪山给人当向导的,”多吉说,“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吧,就已经开始带游客上山了。
“我不知道我记错没有,大概三四年前,你是不是来过一次索朗?”
李不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多吉再说一些。
“我那个时候还小,有一次带的游客有很严重的高反,我劝他立刻下山,他不听,差点跟我动手,后来是有个上山的游客帮忙和我一起把他拉下山的,”多吉站起来,“我好像还有当时的视频,在另外一个手机里。”
他很快拿着一部旧手机从房间里出来。
画质很差,几乎只有模糊不清的像素。几个人都围上来,视频刚刚播放几秒,宋朗白就指了下屏幕边缘的一道人影。
“这个是你吧,就你走这两步我就认出来了。”
“当时我想记录的,但我不好意思问人家能不能拍照,就偷偷带过了一下。”多吉解释。
“你能把这个视频发给我吗?”李不凡问。
雨停时已经入夜,多吉一家留下他们暂住一晚。
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的通铺里,李不凡和季一南睡在小桌的一侧,小柳和宋朗白睡另外一侧。
季一南在院子里简单洗漱完回了房间。小柳和宋朗白都躺下了,李不凡垫着个枕头在看手机。
他走过去,李不凡就关了屏幕。
在山林里走了一整天,小柳和宋朗白早就累了。
灯一关,他们睡得很快。
李不凡侧过身,背对着季一南,把屏幕的光调得很暗,又看了几遍多吉发给他的视频。
那个视频总共也才四十几秒,其中有李不凡的部分不到二分之一。
他没有过正脸,还戴着防风镜和绒线帽,穿着衣领拉起的冲锋衣。
但和宋朗白一样,李不凡也能认出自己。
小柳的呼噜声几乎比得上雨后窗外滴水的声音,李不凡很轻地动了动。
“睡不着吗?”季一南靠过来,手搭在他颈侧,“我想出去抽根烟,走吗?”
两个人穿好外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味道,除了屋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山野间除了纯粹的黑暗以外,看不到别的颜色。
季一南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烟盒有些瘪了,大概不剩几根。
“还在看那个视频吗?”季一南咬着烟,点燃了。
薄薄的烟雾散在夜色里,李不凡闻到木头的味道,偏过脸,看季一南吸了一口烟,就伸手捏住那根烟的末尾,靠近季一南嘴唇的位置。
季一南松了牙齿,李不凡就把那根烟拿过来,自己抽了一口。
原来他是会抽烟的。
李不凡轻轻一咽,那缕烟从他的喉咙滚下去,几缕白雾由他的鼻腔徐徐吐出。
“看呢,看好多次了。”
“多吉也看你很多次了。”季一南靠上前,眼睛盯着前面,好像没什么所谓地说出这句话。
23.第二十三章
李不凡却微妙地察觉到什么,轻笑道:“什么意思?”
他偏要转过身,仰着脸看季一南:“你吃醋了。”
季一南抱起手臂,垂下眼:“不好说。”
“人家可能连什么是同..性.恋都没听过,”李不凡用夹着烟的指尖碰了碰季一南腰,“好了,别想了,又不可能。多吉都说了,是因为觉得我眼熟。”
“他每天带那么多客人,难道每个都眼熟?”季一南说,“我觉得吧……”
讲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不好开口了。
可话说了一半,总得补点什么搪塞过去。
偏偏季一南不是这种巧舌如簧的人,想不出来别的借口,干脆住嘴了。
“觉得什么?你说啊。”李不凡又吸了口烟。
季一南不懂,这灯这么暗,怎么李不凡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他眼神发直,抿了抿唇,拿过李不凡手里的烟,讲:“我觉得他就是觉得你好看,觉得看着你……就挪不开眼。”
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别人,季一南把烟搭到唇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幅有些慌张的样子,反倒显得很可爱,李不凡小声道:“也不知道是谁觉得我好看,看我就挪不开眼。”
“我啊。”这次季一南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承认了。
他这么诚实,李不凡反而不再说什么了,好像想到了别的事情,从他手里把烟拿回来,跟他一道看向远处。
无尽黑暗中竟然出现了几点晃动的白色,李不凡定睛一看,竟然是几只小羊,站在不远处小院外的山坡上。
“季一南,”李不凡把声音压得很轻,“你看那边,是羊吗?”
“是。”季一南很快回答。
“你知道怎么把它们叫过来吗?”他又问。
李不凡没忍住笑了声,“你知道?那你叫过来试试。”
“只要学小羊的叫声就可以,你试试。”季一南看着他。
“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呢?”李不凡不信。
“怎么会,”季一南示范,“咩——”
他嗓子很低,发出的声音不大,但那几只小羊好像立刻就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神色一凛。
“好像真有用,”李不凡把烟拿远,学季一南,“咩——”
可是他发出声音,小羊就不搭理。
“为什么?”李不凡诧异。
“声音要低一点,你再试试,”季一南搭着他肩膀,侧过脸,用拇指很轻地摁住他的喉结,“再试试。”
不知怎么,李不凡的呼吸慢了下来,他好像也碰到了季一南吐出的热气,带着一点点与他相同的烟草味。
“我不要,”李不凡说,“多幼稚。”
“怎么突然幼稚了。”季一南的手指放松了一些,可却没有再退开哪怕一点点。他的拇指缓慢地动起来,摩挲着李不凡颈侧的皮肤,完整地从他的下颌到衣领。
“半夜学羊叫,他们要是被你吵醒,我不会帮你背锅的。”
“我学得那么像,他们说不定以为是真的羊。”
“行,你……”
李不凡骤然抬眼,无意中和季一南对视。
他才发现季一南的眼神是这样的,像那乌云后的月亮,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还是那么温柔。
“季一南,”李不凡眨了下眼,说话时,他很自然地抬了一点头,只差分毫,就会碰到季一南的嘴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就活在这样一片黑暗中。”
“你喜欢上了一个残疾的人。”李不凡错开一些,冰冷的空气汹涌地钻进来,他唇角还是笑着的,可那笑让季一南觉得很难受。
于是季一南用掌心捂住李不凡的眼睛,却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你不是。”
“我还没有说完,”李不凡平静地呼吸着,“多吉问我那些事的时候我全都想不起来,不管是谁问我从前,我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李不凡握住季一南的手,拿开了眼前的遮挡,但还牵着他。
“你以前喜欢过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李不凡理解的,毕竟他也算季一南想要发展的对象,这样就和问前任没什么区别,也许是人都会难以启齿。
他打算换一个话题,季一南却说:“只有一个。”
李不凡看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手指轻轻屈起,掸了掸烟灰。
“我觉得人是由记忆构成的,”他继续说,“没有记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季一南打断他的话,“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我一直在做梦,我梦到过我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后来我又梦到自己一直在打电话,那通电话是打给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人接,可是我也不希望有人接……”李不凡咽了一口烟,“好像是这样。”
“想这些会让你很痛苦吗?”好像是被灯光刺到,季一南也偏过头,和李不凡一起看向夜色。
“怎么关心这个?”李不凡笑了声,“我以为你会关心关心我有多少个前任。”
“你有吗?”季一南问。
“估计没有吧,我有记忆以后就把手机翻了个遍,我找到了我的父母,我的几个很久很久没联系的朋友,但没找到男朋友或者前任。”
“你是怎么找的?”
“我手机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短信、照片,我全部都看过了,我还在搜索栏里搜宝贝宝宝男朋友女朋友对象之类的关键字,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如果他真的爱过谁。
李不凡又抽了一口烟,手还没垂下去,那根烟又被季一南拿走了。
他咬住烟嘴,很用力地吸了一口。
“没有就算了。”季一南好像是被呛到,也好像是冷了,咳嗽了两声。
李不凡才想起他感冒还没好。
“要不要进去?外面冷啊……”
“我没事,”季一南转过眼,“你冷吗?”
他揽住李不凡的肩膀,这大概可以算得上一个拥抱。
季一南身上很暖,两个人贴在一起,这个夜晚就没那么冷了。
李不凡看不见他的表情,就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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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他说你真的不怕我骗你吗?你不怕我以前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不怕我犯过什么事,不怕我爱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你怎么什么都不怕。
这些问题季一南一个也没有回答,他还在说自己想说的话。
“人不是由记忆构成的,人是由爱构成的。”
人是由爱构成的。
李不凡想了很久这句话,直到季一南手里的烟熄灭了。
“我觉得另外一件事你也有必要知道,”李不凡说,“我以前还患有双相,就是躁郁症。”
他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所以我觉得,以前的我可能不像你说的那样。
“我不是由爱构成的。”
我的爱也算数。
季一南很想很想就这样告诉他,以前我们相爱过。
可他还是不忍心,因为他知道李不凡的过去如同他的猜测,有一部分非常不堪的回忆。
“你的过去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让你以后都过得很好。”季一南吸了吸鼻子,把烟扔掉,抬手揽了下李不凡的肩膀,说:“走吧,外面冷。”
这几乎算是一个有些草率的回答,李不凡猜测季一南一点也不了解躁郁症,所以才会表现得这样不在乎。
他挡了下季一南的手,说:“躁郁症……”
“我知道,”季一南打断,“没有关系的,人都会生病,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李不凡觉得季一南完全搞错重点,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就这样被绕进对方的逻辑里。
“我没有害怕,其实我失忆之后这个病莫名其妙就好了,没有那些记忆,我好像很难受影响。”
季一南看了李不凡一会儿,垂下眼。
“所以你是想让我害怕,你是想推开我。”
他又抬起眼皮,眼圈很难察觉地红了一点:“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也有选择喜欢谁的权利,我就想喜欢你,你不讨厌我,就不要推开我。”
李不凡无奈地笑笑,“我不是……如果你接受得太快,我也会觉得……”
“觉得什么?”季一南问。
“觉得你不是认真的所以才不在乎。”李不凡说。
季一南一时间顿住了,好像是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我不需要接受什么,”他很慢地说,“我喜欢上的这个你,就是现在的你,你以前是谁,经历过什么,如果要说重要的话,也只是对你重要,对我来说——
“我不在乎。这才是我不在乎的事。”
李不凡又一次审视起季一南。本来他想,只是谈恋爱而已,这件事没那么复杂,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就好了。
一开始就去想天长地久,好像才是最奇怪的那种做法。
但就是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你忍不住去做这样的假设。
就算李不凡失去所有记忆,也明白这有多难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给季一南一个回答:“我不推开你。”
“你知道么?”他拿指尖轻轻戳了下季一南心脏的位置,“你的这里,很亮,像一颗星星一样,我一眼就看到了。”
24.第二十四章
在外面站得够久,两个人都冷了。
房间里很黑,开手电又怕打扰大家睡觉。季一南夜视视力好,牵着李不凡的手,很轻地带他回到床边。
窸窸窣窣躺上床,小柳的呼噜声还是震耳欲聋。
多吉给的被子很多,但不算厚,也不算保暖,李不凡怕季一南又被冷到,就睡得靠近他一些。
“我不知道……”小柳这么能打呼噜。
李不凡想悄悄和季一南说话,但他刚刚出声,季一南就低下脸,靠他很近。
鼻尖抵在一起,过了不知道几秒,季一南贴过来,很慢很轻地咬了咬李不凡的嘴唇。
四片唇瓣分开时发出微小的水声,季一南压着声音和他说:“靠过来一点。”
等李不凡在自己身边躺好了,他抬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李不凡朝外那一侧的耳朵。
吵闹的呼噜声弱了不少,李不凡闭上眼,很快沉入梦里。
可能是因为和季一南提到了自己的梦,这天李不凡又梦到自己坐在窗前打电话。
这一次场景变得清晰许多,李不凡听见窗外在下雨,原来他在机场,手机摆在一张小桌上,他拨号一次,却又立刻点了挂断。
第三次拨号时,他才开始等待。
电话响了不到三十秒,李不凡就又挂断了。
他好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可又像不太想说那样频频打断。
第四次拨号时,李不凡醒了。
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很快后背被一只手掌摁住。
那手掌慢慢地安抚着他,李不凡睁开眼,听见季一南问:“怎么了?”
李不凡出了口气,说:“做梦而已。”
然而这个梦让他一早上都有些恍惚。
他意识到自己对打出这通电话的排斥,可是却不知道原因。
早上雨已经完全停了,甚至出了太阳。
简单吃了早餐,大家坐在院子里,帮阿公阿婆晒昨天采摘的蘑菇。
“阿婆,”季一南拿着两朵浅褐色的蘑菇给老人看,“你们是不是认错了,这个不是鸡油菌,这种蘑菇有毒的。”
阿婆眼睛看不太清,凑到季一南面前来,仔仔细细看了看。
“对哦……我老眼昏花,看错啦。”
季一南干脆把他们采到的所有蘑菇都清点了一遍,除了他偶然发现的那两朵,其他都可以食用。
小院虽是水泥铺就,但日久天长,地面已经开裂了。
李不凡想起昨夜的小羊,便问阿婆:“你们有养羊吗?”
“羊啊,当然有喽,我们这边牛羊都有,不过有一只母羊快要生了,最近我们一直看着她。”阿婆笑。
缝隙里长出许多嫩绿的草芽,院子边植物生长得茂密,李不凡穿着短靴长裤,好像也被树丛里的小虫子叮了。
他抓了抓小腿,季一南就站起身,回房间给他拿驱蚊喷雾。
“这边虫子很毒的,你先把裤腿弄起来我看看。”季一南用喷雾在他们坐的地方喷了一圈。
李不凡解了短靴的鞋带,把裤腿往上拨了一点,皮肤上果然多了几个被叮起的包。
他坐在一张矮板凳上,季一南就蹲下来,一边的膝盖低一点,但也没碰到地面。
清凉的喷雾敷上皮肤,李不凡闻到那股药剂的味道,问:“这是你带的吗?和我的味道不一样。”
“我这个是老版的了,你们买的都是新版,旧的好用一点,”季一南很快喷好,盖上瓶盖,把那只不大的药剂塞给李不凡,“这瓶你带走,我不怎么容易被咬。”
“昨天晚上小柳你可吵死我了,”宋朗白笑着说,“我半夜听见你打呼噜,以为铁马冰河入梦来。”
“真有文化,”小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那我平常都是一个人睡,也不知道自己打呼噜。”
李不凡弯腰重新系好了鞋带,说:“放心吧,经费还是有的,酒店房间都一人一间。”
大家还在聊天,多吉忽然从房子后面蹿出来,大喊一声:“母羊要生了!”
众人闻言一顿,纷纷站起身,跟着多吉跑到后院的羊圈。
地面还撒着一层薄薄的雪,母羊缩在羊圈的角落里,浑身蹭着湿润的土,有些痛苦地嚎叫着。
“羊水已经破了。”多吉戴上手套,打开羊圈跑进去,在母羊面前蹲下。
“羊水破了多久了?”季一南问。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多吉说。
阿婆抱着小半盆温水跑来,放到母羊面前,母羊嗅了嗅,便喝了起来。那水不是透明的,散发出甜甜的味道,李不凡问季一南:“那是什么水?”
“里面加了红糖,”季一南说,“可以帮助母羊恢复体力。”
宋朗白和小柳帮着阿公抱来一床轻薄的被子,围在母羊周围,好让它暖和一些。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味,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大家守着母羊,季一南时不时就摁开手机看一眼时间,李不凡站在他身后,瞥到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后,季一南说:“难产了,有前列烯醇吗?”
“之前有个兽医来这里帮我们的羊接生过,好像还留下了几样药,我去拿。”阿公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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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瘦弱的腿摆得飞快,匆匆离开了羊圈。
“我们之前都是直接把兽医找来,今天太突然了……”多吉担心地趴下来,用手试了试母羊的子宫,“好像不止一只。”
母羊可能已经挣扎了许久,累得趴在地面上,连叫声也没有之前洪亮了。
很快,阿公拎着一只小小的红色塑料袋回来,好在里面有针有药,季一南抽了一管,又从药瓶里倒了几颗别的药,说:“摁一下。”
李不凡便和多吉一起把母羊摁住,季一南眼疾手快,把针扎进它的皮肤,又掰开它的嘴,喂下了药。
“再等一等。”季一南说。
天气还冷,但季一南额头出了一层汗。
过了一会儿,母羊果然又开始了剧烈的宫缩,多吉赶紧抓住时机助产。在母羊凄厉的叫声中,小羊露出了脑袋,多吉跪在土地上,宋朗白和小柳帮他抓住母羊,他用力地把小羊朝外拉,往后一倒,就将那只小羊提了出来。
小羊的全身都被羊水和血丝裹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似乎也没了呼吸。而母羊却依旧咩咩地叫着,那声音不像昨夜李不凡听到的羊群的叫声,是破碎的、绵长的。
“还有一只要生了。”多吉忙着助产,季一南就从阿公拎过来的塑料袋里又翻出一双手套,拎起小羊的后腿,把它抖了抖,又用布和纸巾清理它的口鼻。
这么忙了一会儿,小羊总算有了呼吸,软软地叫了一声。
李不凡松了口气,看躺在地上的小羊,问季一南:“你还有给羊接生的经验?”
“研究所里以前养过,我有个小徒弟很喜欢羊,天天去他们那边待着。”季一南脱掉满是血的手套。
相机发出连续的咔嚓声,宋朗白早就举起了设备,拍下数张给小羊接生的照片。
李不凡转过身,朝镜头比了个耶。
阳光越过土屋笔直地洒下来,季一南和李不凡站在离镜头最近的地方,背后是闲适地趴在土地上的小羊,忙碌的多吉和矮矮的瓦屋顶。
远处树林中的几只羊窸窸窣窣地从反着金色光芒的草地里钻出来,脖子上的铃铛在微风中清脆地响着,多吉大喊一声:“生出来了!”
于是空气中的那股血味变成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争先恐后钻入李不凡的鼻腔,有一刻李不凡想就这样躺下去,枕在满是花朵的柔软草地上,他闭上眼,再也不醒来。
但此刻不是梦境,只是雨后普通的一天。
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季一南接了,应了几声好,挂断电话后和李不凡说:“小塔找到了,确认遇难。”
25.第二十五章
两天后李不凡带着行李回了最开始住的那家酒店。
他们下一个拍摄地是那拉措,一片高原中的湖泊。
高山上正是杜鹃花开放的季节,宋朗白擅长拍这样的小景,他们运气很好,还碰到了几次白腹锦鸡和松鼠。
小塔的葬礼在七天后,那时他们已经把那拉错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前一天晚上,季一南很晚才从野外赶回来。
“葬礼你去吗?”季一南站在李不凡房间门口,他拎着一只黑箱子,身上很脏,黑色的冲锋衣上到处是泥水的痕迹,脸上甚至划出一道红痕。
“你怎么受的伤?”李不凡问。
“今天爬树采集树皮,最后一截太滑,我掉下来了,”季一南说得很平静,“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不是疤痕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他看向李不凡,又问他:“高山杜鹃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李不凡催他,“你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去葬礼的话,明天早上六点我叫你。”季一南说。
“好。”李不凡点头。
早晨六点,森林中一片寂静。
天气还冷,李不凡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季一南在脸上贴了一片创口贴,遮住了昨天的伤疤。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
“开过去半小时,”季一南说,“我们去白玛央。”
白玛央是白玛山上的一座藏族寺庙,很多游客也会去参观,但李不凡暂时没去过。
季一南买好了白菊,就放在后座。菊花散发出清淡的香味,李不凡没睡太醒,在这阵味道里又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已经到白玛央脚下的小镇里,时间还早,但镇上许多店铺已经开门,穿着传统服饰的藏民从红墙金瓦的房屋下穿过,其中不乏一些白玛央的僧人。
季一南把车停在停车场里,拿好了白菊。
“剩下大概还有八百米,要走上去。”季一南说。
脚下的石砖一块一块拼起来,他们走得很慢。
这个点天只是朦朦胧胧地亮了,连太阳也还没见到。
到白玛央门口,他们遇到了阿夏。
他手里也拿着花,看见季一南把李不凡带来,还有些惊讶:“你们要留下来看……”
“不了,只是来送花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没有多问,只跟着他们进了白玛央。
太多人参与过小塔的搜救行动,因此在他的葬礼上来祭典的人也很多。
大家拿着花,排队走过白玛央门口的转经筒。李不凡也把手放上去,感受着转经筒上的凸起。
沿着中线穿过白玛央,索朗雪山露出全貌。青黑色的山峰上点缀着白雪,连绵地耸立着。
李不凡跟上季一南,把白菊献在小塔的遗像前。
他收回手时,阳光金线般穿织着,照亮李不凡的脸侧。
于是李不凡转过头,看那片金色河流一样沿着山峰的沟壑倾泻,照亮索朗面向白玛央的这一侧。
献完花,季一南和阿夏点头示意,拉了下李不凡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进了侧旁的小殿。
这是留给来祭典小塔的人写下悼念词的地方。
李不凡随手拿了一支毛笔,他想了想,在很薄的纸上慢慢地画着格桑花。
殿内很安静,几乎能听见毛笔触碰纸张的声音,李不凡画完一朵,抬头时,一阵风缓缓吹进来,挂在檐下的铃铛轻飘飘地响了。
那铃铛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不凡笔尖一顿,另起一行:
祝你像风一样,拂过你所爱的广阔高山和大地。
放下笔时,李不凡瞥见季一南的纸上是一串藏文。
等到走出殿内,他才问:“你懂藏语?”
“只会一些简单的词,那句话是我以前在青海藏医药博物馆看到的结束语,当时觉得很喜欢,就记下来了,”季一南说,“意思是,愿我如同虚空和大地,永远支持一切无边众生的生命。”[1]
大地孕育众生,小塔研究它,也葬给它。
“小塔的妈妈是本地人,有信仰,他们想用藏族的传统方式安葬小塔,”季一南只说到这里,“我们不适合看,我也不想带你去。”
在钟声的长鸣里,他们离开白玛央。
沿路遇到许多来朝圣的人,这些藏民穿着传统服装,走一步便磕一个头,李不凡和季一南避开他们,沿着墙边走路。
除了风中经幡滚动的声响,四处都很安静,让此时此刻多了几分神圣。
李不凡默默地经过朝圣者,看他们膝盖上的尘土,看他们额头间的泥泞,像是路过了一个又一个人生。
他想到小塔的葬礼,想到不久之前,季一南还说小塔的家人在替他祈祷,现在他亲眼看到了那份想要亲人平安的渴望。
意识到季一南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李不凡落后他半步看他侧脸。季一南垂着眼皮,好像没有看路,只是出神。
“刚才你说你会一点藏语,”李不凡问他,“你会说什么?”
季一南想了想,转过脸注视着李不凡,说:“德吉。”
他吐字时视线很长,声音温柔,好像不仅仅是回答李不凡的问题,还像在轻声地祝福。
“意思是平安幸福。”季一南抬手,用拇指刮了下李不凡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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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只是比平常淡了一些,李不凡却停下脚步。
“意外无法避免,我们都尽力了,”他想让季一南好受一点,“你不要自责。”
可他又觉得季一南没有在听,只是盯着自己。
“季一南,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李不凡碰了碰他手臂。
“为什么画格桑花?”季一南忽然问。
李不凡没有先回答季一南的问题,而是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把格桑花纹在身上?”
“对我来说它很特别。”季一南说完这句话,只和李不凡对视了一瞬,就移开视线。
如果李不凡还记得他,就还记得那两朵花。
一阵响亮悠长的鸟叫声划过头顶,季一南抬起视线,天空中,成片的秃鹫打着旋儿,盘旋在白玛央的上空——一片缥缈的雾气里。
松柏燃烧的烟雾漂浮着,街道上的经幡随风滚动,晨光给白玛央穿上一件金纱织成的衣服,它仿佛一座应该被供奉于殿堂的雕像,穿越了时光而来。
李不凡找出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参数拍了许多照片。
他盯着取景框,而季一南看着他。
季一南害怕他这样的认真,他见过太多人为自己的热爱付出代价,李不凡是,小塔是。
他有时候恨这样的热爱,但同时又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李不凡才活着——
它们让李不凡活得有希望,活得不一样,又让李不凡死得简单,死得悄无声息。
“小塔拍到了绿绒蒿,拍到了半荷包紫堇,拍到了挂着松萝的树。”季一南说话时,李不凡放下了相机。
“他在山洞里被困,干脆借那个地方休息,后来趁着天气好,他带走了相机和手机,想出去再拍一点东西,结果失足滑进了金沙江。
“这些天下雨又下雪,江水流量太大,搜救队在几十公里外找到他的遗体。”
季一南看远方成群的秃鹫,问:“李不凡,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他想他大概会说不会,李不凡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但等了片刻,李不凡思考过,和他说:“我什么都相信的。我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想,有遗憾的人才愿意相信轮回。”
“你也有遗憾吗?”季一南问。
“我不记得了,”李不凡笑笑,“但我觉得我应该有吧,这世上没有人没有遗憾,那样的人活得太满足,我多半是个俗人。”
桑烟中,李不凡仰起脸,好像和身后的那座寺庙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季一南看着他的侧脸,被一阵轻风迷了眼,很慢地说:“我也是个俗人,但我没有遗憾了。”
26.第二十六章
从白玛央回来,李不凡睡了一个回笼觉。
之后几天,他跟着宋朗白和小柳四处拍摄,完全沉浸在工作里。
只是偶尔安静下来时,他会想季一南说的那些话,想小塔。
“明天晚上我们去拍点人文,”宋朗白把手机屏幕拿到季一南眼前一晃,“票我都买好了,我们去吃这个土司宴,据说有很多表演的,我买的了第一排。”
“好啊。”李不凡视线一扫,看见他买了三张票,就说:“再加一张。”
李不凡:【之前谢谢你半夜带我去医院,说好请你吃饭】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不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李不凡:【今天晚上可以吗】
季一南:【好,我早点回来。】
傍晚李不凡和宋朗白小柳坐在大堂里,李不凡说还要等人,宋朗白没戳穿他,只是看着他笑。
“你这趟云南来得值啊,走的时候还能带个男朋友。”宋朗白调侃道。
“说不好。”李不凡淡淡地说。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引擎声,李不凡偏过脸,看见季一南的车。
他拎着装标本的箱子和采集工具从越野里下来,走到大堂看见李不凡,才停住脚步。
“我上去放东西。”
“去了可能要喝酒,晚上就不开车了,我找了司机来接。”李不凡说。
土司宴很热闹,一个小院子里绕着墙,游客坐满了三边长桌。
李不凡的脖子上还绕着进门时主人献的哈达,筷子已经夹着一片新鲜的肉,放进面前那口属于自己的小锅涮了起来。
面前的宽敞空地上点着篝火,火星随着风绕着旋儿,像一只只翅膀闪烁的飞蛾。
宋朗白动筷子的时间不多,他爱拍人,表演的人一个个上来,他就一下一下按快门。
李不凡对歌舞兴致缺缺,几乎一直低着头吃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喝了两三杯酒,头有些昏。
“你还好吗?”季一南问。
小院子里很吵,季一南靠过来,嘴唇离李不凡的耳廓很近。
李不凡抬起眼,先看见季一南手边空掉的酒杯,再对上他有些红的眼睛。
“好像你每次喝酒眼睛都会红,你酒量不太好吗?”李不凡笑了声,用指腹碰了碰季一南一侧的眼尾。
“嗯,”季一南承认,“不是很好,我喝得很少。”
台上的舞蹈不知跳到了哪里,总之观众们忽然一阵沸腾,不少人站了起来,和演员们一起绕着篝火跳舞。
李不凡没动,只是坐得松散了一点。
他谁也没看,眼中的景色很虚,他只是在放空。
夜晚风凉,篝火边却温暖,李不凡的脸被火光照着,有些发烫。
火堆前的人们挥舞着哈达,音乐声中,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朝李不凡走来,递给他一杯酒。
小柳笑着起哄:“人家是在向你表达喜欢。”
那姑娘点点头,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李不凡不好不接,只说:“谢谢了,但我可能要借花献佛,送给我喜欢的人喝。”
他话没说完,但已经是婉拒,李不凡大方地把酒杯递给季一南。
他的眼睛被篝火点亮,笑得像天边那弯月亮:“喝吗?我的酒。”
姑娘看出两人关系,神色比之前还高兴了一些,她笑着走开,只留下那杯还握在李不凡手里的酒。
季一南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等到小柳移开视线,他才抓住李不凡拿酒杯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喝了那杯酒。
酒液沿着季一南唇角淌下来,他垂眼用手背擦了擦,搭住李不凡的肩膀,又坐了会儿,季一南看出他兴致缺缺,就用拇指捻了下他耳后的伤疤,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不凡不知道季一南的“走走”是去哪里,跟着他出了小院,歌声就渐渐远去了。
好像季一南心里有一个目的地,他们沿着不算亮的路灯走了一会儿,李不凡听见几匹马的声音。
不远处有个马厩,一个穿着厚羽绒服的人戴着绒线帽坐在门口的小亭子里,拿烟的手被冻得发抖。
“今天生意很差吗?”季一南笑着走上去。
“这个季节没多少游客,人很少的,”那中年人站起身,“怎么样?骑一圈吗?”
“我们两个人,”季一南说,“付一晚上钱,结束以后我给你牵回来拍个照。”
“行啊,你们挑。”中年人把烟扔在泥地里,跺了两下脚,很放心地转身走了。
李不凡走上前,在几匹马里扫了一圈,靠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用手摸了摸它。
“它是最乖的。”季一南不知何时靠过来,掌心贴在李不凡的手背旁。
他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时垂着头。呼出的雾气扑在李不凡耳边,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弄得他耳廓发烫。
“你认识这里的所有马?”李不凡问。
“差不多,有些路车不能走,只能骑马上去,”季一南靠他很近,嘴唇快要贴上他耳朵,“一起还是……?”
李不凡扬了扬下巴,“我就要这匹。”
没有成功把人骗到,季一南还是心情很好。
他也给自己选了一匹,但没有着急上去,先看李不凡上了马。
李不凡知道自己会骑马,他的房间里什么证书都有,这些都是肌肉记忆,没那么容易忘掉。
他在等季一南也选好马,但季一南只是从旁边挑了一根马鞭和一盏油灯。他把灯递给李不凡,让他拿好,李不凡下意识照做。
下一秒,季一南的手隔着他的手握住缰绳,很流畅地翻身坐在他后面。
马鞭轻轻扬起,这匹马冲出了马厩。
季一南身上很烫,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脚下的路并不颠簸,马匹有节奏地起伏着,李不凡的脊背抵着季一南的胸膛,偶尔能感受到季一南衣料下的肌肉。
寒风穿透衣服,但李不凡没有觉得冷。
季一南掌着缰绳,他就分心去看天上晃荡的月亮,鼻间满是空气中漂浮的青草味道,有些醉意的身体随着马踏声颠簸,像沉在海里。
走时李不凡还清醒着,这会儿又恍惚了。
他们没有离开多远,马在一片草地上停下来,眼前是一片深绿的湖泊。
“这片湖和河流相连,雪山的水融化以后,就流进这里,”马缓慢地踱步,季一南贴着李不凡的后背,慢慢和他说话,“这里经常下雨,今晚难得天气好。”
“你不怕说完这句话这里就开始下雨了吗?”李不凡笑了声。
“不会,”季一南抬头,“有月亮呢。”
李不凡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周围没有乌云的遮挡。
等马站稳,季一南先翻身下马,站在马匹的一侧。
到李不凡要下马的时候,他打开手臂,在李不凡身后呈保护的姿势。
但李不凡没有注意,自己抓着缰绳,很快下来了。
好在月光足够明亮,即使他们手中只有一盏亮着昏黄光线的灯,也能看清前路。
“感觉你今天晚上没有吃多少东西,”季一南问,“在想什么?”
他们朝湖边走,李不凡没想到季一南能看出来,就说:“在想小塔。”
他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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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举起了手里的灯,想看清季一南的脸。
“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意外。”
这恰好是一个季一南早有答案的问题,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为了这个答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才明白它的残忍。
“为了让人和人分离。”
季一南抬起眼,昏暗的黄色光线里,他像一本旧书,装满过去和现在。
李不凡安静了一会儿,微风中他们就这样对视。
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季一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季一南几乎能记得每一次李不凡和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也能记得他听到时的心情。
毕竟李不凡是一个很少说“难受”的人,和季一南说难受,就等同于和季一南说“我需要你”。
“我们再去兜一圈好吗?”季一南问。
“这段路你熟悉吗?”李不凡有点担心。
“熟悉,而且马比我们更熟悉。”季一南说。
他们只在湖边站了片刻,就重新上了马。
树林之间有一条泥泞的小路,马蹄踏过土地,带着他们在月光下穿梭。
李不凡朝风中喊:“季一南你抓紧绳子——”
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他打开双手,闭上眼,于是眼前的树木和草地,都成为幻想中的世界。
有那么一瞬间,李不凡觉得自己也是一缕风,他什么也不做,就那样拥有了翅膀,很有劲头地飘着、飞着,是全世界最快乐、最轻松的存在。
而当他想要落地时——
当他想要落地时,他就睁开眼,重新握住手里的那段缰绳,再落入身后的温暖怀抱。
颠簸的失重让李不凡罕见地回到兴奋的状态里,他偏过脸,单手捏住季一南的下巴,热切地吻上去。
周围是山也好海也好,都与他无关,他只在乎这一刻对季一南的喜欢。
季一南的回应来得很快也很烈,他的手从没离开过缰绳,就那样把李不凡环抱在怀里。
马穿出树林,跑到湖水的另外一侧。季一南分神拉紧缰绳,马的前蹄微微抬起,等平稳后,李不凡跳下马,朝湖边奔跑。
季一南跟在他身后,李不凡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他的影子像天上一片乌云。
这一刻,季一南窥见命运的一角——就算拥有再次重来的机会,李不凡也还是李不凡。
是那个会去冒险抓住风的人。
湖水安静地躺在草地中央,李不凡的脚尖快要碰到水边,季一南吓得清醒多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要干什么?”他没控制住语气。
但李不凡却笑了,他问季一南:“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季一南错愕地恢复了神色。
“那天在大厅里,外面在下雨,你穿着雨衣,一身黑,特别神秘,”李不凡弯着唇角,这一刻好像真的是幸福的,“你很帅,但你又很奇怪,你做什么事好像和普通的人逻辑不一样,比如你对我很好,虽然最开始对我的那些好都让我很防备。
李不凡停顿了片刻,后面的话似乎难以这样直白地表达,讲出口时,又夹杂着难以捕捉的情绪:“你让我产生一种感觉,好像和一个人在一起,首先想到的不是在一起的快乐,而是分开的痛苦。好像确定了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应该首先考虑的不是合不合适喜不喜欢,而是能不能接受相互失去。”
“坦白地讲,我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季一南你很特别。”
他忽然抓住了季一南的衣领,又吻上去,几乎算得上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