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是江楚母亲,你可以叫我祝阿姨。”
江楚的母亲?
林婉清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之前这位女士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此刻都在她脑中重新组合,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意义。
那些关于报纸的夸赞,那些对“清露”产品的认可,甚至那句“好东西不分国界和出身”,都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那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面试。
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考量。
她手中的橙汁杯壁渗出凉意,一直传到她的指尖。
原来,从这位女士走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放在了显微镜下,被一寸一寸地审视和评估。
而她,竟然毫无察觉,还因为对方的几句夸赞而心生好感。
林婉清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您……您好。”
她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
江楚的母亲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非但没有咄咄逼人,反而脸上的笑意愈发柔和。
她轻轻伸出手,拍了拍林婉清的手背,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紧张,孩子。”
“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见见你。”
“我听江楚提过你很多次,今天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她的话语很温暖,但林婉清却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坦然接受。
江楚的母亲,出身优渥见多识广的贵妇人,她对自己这个带着孩子,还离过婚的女人,真的会只是“单纯想见见”吗?
林婉清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阿姨您好,很抱歉,我刚才失礼了。”
“没什么失礼的。”
江楚的母亲收回手,端起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但没有喝。
她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晃动着,看着里面金色的液体和升腾的气泡。
“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
她的这句话,又让林婉清的心提了起来。
“江楚那个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了他。”
她说着,偏过头看向林婉清。
“但他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好。”
“这一次,我相信也没有例外。”
这到底是肯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
林婉清有些分辨不清了。
她只能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沉默地听着。
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分析这位江夫人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林婉清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与其在心中胡乱猜测,不如把一切都摊开在明面上。
“阿姨。”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对方那双含笑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言语听起来平静而坚定。
“我想,您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祝淑兰手里的香槟杯停住了晃动,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婉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离过婚,而且,我有一个快十岁的儿子了。”
林婉清将自己最不堪,也最真实的一面剖开,呈现在这位优雅贵妇的面前。
这是横亘在任何可能性之前的鸿沟。
她紧紧盯着祝淑兰的脸,不放过任何可能出现的轻视或嫌恶。
然而,什么都没有。
祝淑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份柔和的笑意甚至都没有半分减退。
这让林婉清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对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知道。”
祝淑兰开口了,轻描淡写,却让林婉清的心不再平静。
她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江楚告诉她的?
“我不仅知道你有一个儿子,我还知道他叫林奇,今年九岁,在中关村一小上学,很懂事,成绩也很好。”
祝淑兰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
林婉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了解,这是调查。
“你别怕。”
祝淑兰仿佛看穿了她的惊惧,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香槟杯,再次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林婉清冰凉的手背上。
这一次的温度,比刚才更加温暖,也更加用力。
“我说了,我今天来,真的没有恶意。”
“阿姨,我不太明白。”
林婉清挣脱了她的手,身体微微后仰,这是防备的姿态。
“您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还要给我一种被认可的错觉?
祝淑兰看着她戒备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复杂的神态。
“婉清,你觉得,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用钱或者用身份来让你离开我儿子吗?”
这正是林婉清心里想的,也是所有戏剧里最常见的桥段。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如果真是那样,我今天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祝淑兰自嘲地笑了笑。
“我甚至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让清露这个品牌,在北京,在中国,都再也见不到一丝踪影。”
她的言辞很轻,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林婉清不寒而栗。
她毫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
“可我没有。”
“我反而希望,你能给江楚一个机会。”
祝淑兰的下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林婉清所有的预设和防备。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林婉清,能给我的儿子江楚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祝淑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她的神色无比认真。
林婉清彻底茫然了。
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位贵妇人的想法。
这不合常理。
“为什么?”
她只能问出这个最笨拙的问题。
“因为江楚那个孩子,曾经让我们整个江家,都以为他这辈子就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了。”
祝淑兰的视线飘向远处,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光,在她眼中化成了模糊的光晕。
“江楚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他父亲想让他毕业后就接手家里的生意。”
“他不愿意,他说他要搞研究,要为国家做贡献。为此,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他父亲退了一步,说可以,只要他能按家里的安排结婚,就随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