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换好衣服,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悄悄拉开一道门缝,往外看去。
王业见她许久没出去,再次找来:“看什么呢?你只是表演者,不能在这多待。”
肖红抬起头,她忽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王哥,穿宝蓝色丝绒长裙的那位女士,她是谁?”
“谁?”王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说那个最漂亮的?啧,你连她都不认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可是清露的老板,林婉清林总!谁不知道她?年纪轻轻,就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是个真正了不起的女人。”
王哥撇撇嘴,朝外面扬了扬下巴:“你看看这满场的女人,哪个不是挽着男人来的?能自己当家做主,被人叫一声‘总’的女性,又有几个?”
清露老板林总……
了不起的女人。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肖红的心上。
原来,她已经这么厉害了。
肖红忽然就笑了,那笑意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是啊,她过得好,自己应该为她高兴才对,证明当初在顾野面前自己输的不冤。
可为什么,心里堵得这么难受。
王哥被她这忽如其来的笑搞得莫名其妙,不耐烦地催促:“笑什么笑,疯了?赶紧走,别想着留下来攀关系,你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什么身份?别自找没趣!”
肖红没理会他的刻薄。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婉清。
她还是那么耀眼,即便只是安静地站着,也像一束光。
只是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是谁?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文俊秀,正低头对林婉清说着什么。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极其自然地披在了林婉清的肩上,动作里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亲密和体贴。
肖红的脑子“嗡”的一声。
难道……
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婉清在外面有人了?
“行了,走吧,你也不容易,今天算我倒霉!”王哥一把将她从幕布边上拽开,将一百块钱塞进她手里。
肖红一个踉跄,回过神来,她不再停留,低着头,离开了宴会厅。
而就在她转身的同一秒,大厅里的林婉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朝后台的方向望来。
她的目光锐利,穿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片晃动的门板上。
可惜,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星期六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北京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府井的新华书店里。
人不算多,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低语。
张丽站在一排社科类书籍的书架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本《经济学原理》的封面。
书的触感粗糙,带着时代的印记。
陈志明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安静地陪着她,并没有催促。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夹克,里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整个人显得干净又利落。
“每天都要和这些枯燥的条文打交道吗?”
陈志明拿起一本关于国家财政政策的书,翻了两页,上面的密集文字让他微微蹙眉。
张丽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转头看他,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差不多,不过已经习惯了。”
“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然后又一定要进国家部委?”
陈志明把书放回原处,动作很轻。
他的问题直接,只是纯粹的好奇。
张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的手指在一本书的硬壳封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这个问题,万秋实也问过,但万秋实的问法是质问,是带着“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那么辛苦”的预设。
而陈志明的询问,只是询问。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因为我想。”
她吐出这句话,简单又坚定。
陈志明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份耐心,让张丽心里那点防备松懈了。
她转过身,背靠着书架,看着书店里来来往往的人。
“其实,我家里人当初并不同意我来北京。”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
“我考了两年,才考上。”
“第一年,我爸妈想让我在济南找个安稳的工作,早点嫁人。”
陈志明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听平常的故事。
“第二年,我是偷偷报的名,偷偷复习的。”
张丽的思绪飘回了那个闷热的夏天,她把习题册藏在床板底下,每晚等父母睡着了,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用手电筒照着看书。
“收到就职通知书那天,我妈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爸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他们难以相信,我竟然做到了。”
陈志明这才开口。
“他们只是关心你。”
他的话很平实,没有站在任何一方指责或评判。
张丽点了点头。
“是啊,所以我来了北京之后,就拼命地学习,工作了也想做出点成绩,想证明给他们看,我的选择没有错。”
她想让他们知道,她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比他们期望的还要好。
陈志明看着她,片刻后才说。
“你已经证明了。”
“在国家财政部工作,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张丽心头一暖。
他没有说“你真厉害”或者“你真不容易”之类的话,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肯定了她所有努力的事实。
“你呢?”
张丽反问他。
“你当初选择回国,家里人没有反对吗?”
“反对。”
陈志明回答得干脆。
“我父亲觉得,国内的科研环境刚起步,薪资待遇,未来前景都不比国外。”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严谨务实的模样。
“后来,是江楚写了一封长信给我父亲,说明了回国的必要性,他才松口。”
两个人站在书架的阴影里,交换着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决定。
那些曾经不被理解的坚持,在这一刻,找到了共鸣。
从书店出来,天色已经偏向傍晚。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来一阵凉意。
街边的糖炒栗子小贩正在用力翻炒着铁锅里乌黑的砂石,香甜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