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端着酒杯,穿梭其间,寻找着自己的商业伙伴与潜在机会。
武宝信正跟人聊得热火朝天,看到林婉清和江楚,他眼睛一亮,举起酒杯遥遥示意了一下。
林婉清对他点头微笑,没有过去打扰。
江楚熟练地为她取来一杯香槟。
“看到那位了吗?德国西门子的亚洲区负责人。”
江楚低声在她耳边介绍着场内的重要人物。
林婉清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这就是另一个战场。
没有硝烟,却处处是陷阱与机遇。
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前方临时搭建的舞台上。
主持人用流利的英文宣布,为了给晚宴助兴,特地安排了舞蹈表演。
悠扬的乐声响起。
身穿红色舞衣的女子,缓缓走上舞台。
她的身段极美,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每个动作都带着流动的韵律感。
林婉清对舞蹈没什么研究,只是觉得赏心悦目。
她身边不远处,几个操着港城口音的商人正端着酒杯,对着舞台上的舞者品头论足。
“这个条儿真不错,腰细得一只手都能握住。”
“跳舞的嘛,身子都软。”
“等下结束了,找人问问,看能不能请出来喝一杯。”
那些话语轻佻,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欲望,让林婉清的眉头蹙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将视线重新投向舞台。
舞台上的舞者,正在做高难度的旋转动作,裙摆飞扬,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
当她停下旋转,面向观众席,做出谢幕的姿态时,那张在聚光灯下清晰无比的脸,让林婉清手里的香槟杯晃了一下。
酒液溅出几滴,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肖红。
竟然是肖红!
她不是应该在部队的文工团吗?她不是应该穿着军装,为战士们,为人民跳舞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个充满了商业气息的晚宴上,以“助兴”舞者的身份,接受着台下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舞台上的肖红,显然也看到了台下的林婉清。
在与林婉清对上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僵硬了。
那双原本灵动流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一丝狼狈,还有近乎羞耻的难堪。
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都颤抖起来。
音乐还没有完全结束,她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近乎是逃跑一般,匆匆鞠了一躬,转身就消失在了舞台的侧幕后面。
整个表演,戛然而止。
台下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夹杂着疑惑的议论。
“怎么就结束了?”
“还没看够呢。”
刚刚那几个港城商人更是发出了不满的嘘声。
林婉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喧嚣、音乐、交谈声,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多年前在家属院里,她对肖红说过的话。
“你的舞蹈是你的生命,别为了任何人放弃它。”
当时肖红是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是握着自己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的!我爱跳舞,胜过爱一切!”
可眼前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放弃了部队文工团那么好的前程,来到这种地方,跳一场只为取悦商人的舞蹈?
前世的记忆碎片般涌来。
肖红因为那个男人,放弃了舞蹈,最终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争吵中,耗尽了所有的灵气。
这一世,她明明已经提醒过她,她自己也答应得好好的。
为什么还是走上了另一条歧途?
林婉清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而是深深的无力感。
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影响身边一些人的选择,但她终究无法控制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
“手都凉了。”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拿走了她手中那杯已经没有了温度的香槟。
然后,一杯温水被递到了她的手里。
江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没有探究,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沉静的关切。
林婉清接过水杯,指尖的冰冷被杯壁的温度缓缓驱散。
她喝了一口水,喉咙里的干涩感才稍微好了一些。
她的视线,越过觥筹交错的人群,望向肖红消失的那个方向。
后台的入口处,帷幕低垂,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灯火辉煌的名利场,一个是无人知晓的后台人生。
肖红,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盘旋在林婉清的心头,让她无法平静。
江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收了回来,落在她有些发白的脸上。
他依然没有开口。
他只是又往前站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了一小片拥挤的人潮,给了她可以稍作喘息的空间。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杯温水喝完了。
大厅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新的表演者已经登台,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看了。
肖红的出现,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不疼,但硌得慌。
后台简陋的化妆间里。
肖红还穿着那身单薄的舞衣,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刚才在台上的惊慌和狼狈,此刻都凝固成了脸上死灰般的平静。
“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
穿着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指着肖红的鼻子就骂。
“肖红!你搞什么鬼?你知道台下坐的都是谁吗?让你谢幕,你跑什么跑?钱不想要了是不是!”
这是晚宴的负责人王业。
肖红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王哥。”
声音又轻又哑。
“对不起?对不起值几个钱?”王哥气得在原地踱步,“你有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吗?是你说你跳了20年的舞,我才把原来的舞者换掉的!你知不知道你耽误我多大的事!”
肖红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攥着舞衣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业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火气更大了:“赶紧把衣服换了走人!别在这儿杵着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