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是啊，最后的机会。
是被人温水煮青蛙，体面地死去，还是放下所有身段，去博取一线生机？
许久，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小李，去，给我接总机，我要找清露公司的林总。”
“约她今天晚上见面，地点，就在我们厂的招待所。我要亲自跟她谈！”
他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晃，但腰杆却挺直了。
骄傲或许一文不值。
但骨气，还在。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年轻的女人，到底要如何带领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北京，国家部委的一间小型会议室。
气氛庄严肃穆。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旁，坐着一群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他们的身份，随便一个说出去，都足以让地方部门震动。
江楚坐在客座的位置上，对面是电子工业部的司长。
“江楚同志，首先，我代表部里，再次对你和你的团队表示祝贺和感谢。”
司长开口，没有多余的寒暄。
“今天请你来，是有一个更重要，也更艰巨的任务，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他从身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江楚面前。
文件是红头格式，上面印着“绝密”两个字。
“国家决定，以曙光386技术为核心，启动‘国家信息高速公路战略’的预研工作。”
“我们需要成立一个跨部门的专家组，负责整体规划和技术攻关。我们希望，由你来担任这个专家组的常务副组长，主持日常工作。”
信息高速公路。
这个词，即使对江楚来说，也带着一种来自未来的冲击力。
他快速地浏览着文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文件中所描绘的蓝图，是一个将全国的计算机通过网络连接起来的宏伟构想，它将彻底改变这个国家的通讯、经济、乃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是足以改变国运的庞大工程。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使命感。
“我个人的能力有限，恐怕难以承担如此重任。”
江楚放下文件，言辞谦逊。
司长笑了笑。
“江楚同志，不用过谦。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这不仅仅是技术工作，也需要大量的协调和组织。你会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可以调动部里和相关院所的资源。”
“国家需要你。这个时代，需要你这样的开拓者。”
江楚沉默了。
他想起了林婉清。
她正在用她的方式，整合资源，开拓市场。
而他，也即将走上一条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道路。
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被推到了最前线。
许久，他抬起头。
“我接受。”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平静而坚定的三个字。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属于中国信息技术的新纪元，在这一刻，悄然拉开了序幕。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的跑道上，机身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将林婉清的身体往前推了一下。
窗外的北京，天空是带着灰度的蓝，干燥而清冽。
上海的潮湿与黏腻，被这股北方的风吹得一干二净。
她解开安全带，随着人流走出机舱。
连日的奔波，加上与汪主任他们那场耗尽心神的博弈，让她感到疲惫。
但大脑里的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
今晚，是世界科技博览会闭幕前的最后一场招待晚宴。
清露公司，不能缺席。
她快步走出大厅，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以及倚在车门旁的江楚。
他今天没有穿惯常的西装三件套，而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漾开了暖意。
“累了？”
他接过她手里简单的行李包，另一只手自然地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还好。”林婉清坐进车里，一股暖气包裹住她。
车内的小几上，放着保温杯。
江楚坐进驾驶座，将保温杯递给她。
“刚泡的红茶，加了姜。”
林婉清拧开盖子，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从机场通道里沾染上的寒意。她胃里那点因为飞机颠簸而引起的不适，也随之舒缓下来。
“武厂长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江楚发动汽车，平稳地汇入车流，“他白天在展位上，签了好几份意向合同，武厂长高兴坏了，说要不是晚上有晚宴，他现在就想拉着人去喝一杯。”
林婉清轻轻嗯了一声。
武宝信的豪爽和热情，在这种场合确实能派上大用场。
江楚从后座拿过精致的硬壳礼盒。
“晚宴的礼服，按照你的尺寸准备的。”
林婉清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款式简洁，但在领口和袖口处有非常精细的珍珠镶嵌，低调又不失华贵。
“我们在国际饭店订了房间，你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换好衣服。离晚宴的会场很近，走过去五分钟。”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到得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谢谢。”
江楚开着车，没有再说话。
车窗外，北京的夜景一帧一帧地掠过。长安街上灯火璀璨，巨大的广告牌沉默地矗立着，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北京这种锐不可当的气势，与上海滩的迷离光影截然不同，它更宏大，会场更庄重，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半小时后，国际饭店的房间里。
林婉清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那条宝蓝色的丝绒长裙。
镜子里的人，面容上还带着旅途的倦色，但那身裙子衬得她皮肤白皙，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对着镜子，慢慢将头发挽起，用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固定住。
不需要过多的修饰，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与坚韧，就是她最好的妆容。
她和江楚一起抵达博览会晚宴现场时，大厅里已经人声鼎沸。
高大的穹顶下，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倾泻下来，照得满堂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