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国家计算机研究所的礼堂里温暖如春,人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主席台上,红色的横幅垂挂下来,上面的宋体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国产曙光386微机项目重大突破表彰大会”。
台下坐满了人,有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有穿着中山装的各级领导,还有一张张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
所有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投向第一排的同一个位置。
江楚就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里面是洁白的衬衫,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的发言人,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历时两年零七个月,在科研团队不懈努力下,我们成功攻克了多项技术壁垒,完成了国产386微机‘曙光一号’的全部设计与核心样机测试!”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领导声音洪亮,每个字都带着力量。
掌声雷动。
热烈的情绪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身旁的同事激动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脸上满是红光。
“江楚,你听见没?咱们成功了!”
江楚微微颔首,回应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成功。
这两个字,在他心里沉甸甸的。
它代表着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代表着一沓沓被推翻又重建的图纸,代表着与世界顶级科技水平的又一次追赶。
会议结束,他被人流簇拥着。
“江院士,恭喜恭喜!”
“江顾问,下一步的量产计划,我们部里想跟您深入探讨一下。”
“小江,了不起!为国争光啊!”
一张张热情的脸,一句句赞誉的话,将他包围。
他耐心地应对着,得体地回答着每个问题,维持着他一贯的温文尔雅。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那间安静的办公室。
关上门,外界的喧哗被隔绝。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一个巨大的书柜,还有墙上挂着的一幅世界地图。
他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从北京的位置,缓缓划到东南方向的那个小点。
上海。
她在那里。
他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想看到她为他骄傲时弯起的眼。
打开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会后,电子工业部与计委的同志留下了我,成立了新的项目组,负责技术的应用与推广。我被任命为组长。”
“这不仅是荣誉,更是责任。未来数年,我的时间或许会更多地被国家任务占据。”
他写下这些字,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
他正走向更广阔的平台,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北京的风,吹不到上海。
但他相信,他们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
同一片星空下,上海的夜晚显得更加潮湿阴冷。
一间陈设简单的宾馆房间里,灯光昏黄。
林婉清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
桌上摊开着一份《解放日报》。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一行标题——《我国自主研发386微机取得重大突破,曙光一号照亮科技强国路》。
下面是一张配图,是那场表彰大会的现场。
尽管照片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那个身影。
江楚。
他坐在第一排,身姿挺拔,即使在黑白照片里,也掩不住那份卓然的气度。
报道里,他的名字被反复提及,与“总设计师”、“核心领军人物”、“杰出青年科学家”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
林婉清的内心没有波澜壮阔的激动,但她为他感到高兴。
他正在国家的最高殿堂里,为这个民族的科技未来披荆斩棘。
而她,也必须在自己的战场上,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将报纸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张承德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穿着件深色的夹克,但那份严谨的气质丝毫未减。
“都准备好了?”
林婉清点头。
“准备好了。”
张承德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报纸上,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题。
“江楚真是年轻有为。”
他由衷地说。
“走吧。”
林婉清站起身。
他们走出宾馆,冷风扑面而来。
上海的街道上,华灯初上,巨大的外文广告牌在夜色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一个新的时代,正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汹涌而来。
有人被浪潮吞没,有人则选择成为驾驭浪潮的弄潮儿。
与此同时,上海家化厂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空气中混合着烟草和焦虑的味道。
汪主任和他身后的团队,几乎一夜未眠。
林婉清和张承德留下的那几份文件,就摊在会议桌的中央,每个字都像针,扎在他们的心上。
“潘美”吞并“薇莉”。
“圣罗兰”窃取“舒曼”配方。
商标陷阱,渠道封锁,竞业限制……
这些触目惊心的案例,像一部恐怖电影,在他们脑海中反复上演。
戴着眼镜的年轻技术员,声音沙哑地说。
“主任,我托人查了,张承德说的那个‘舒曼’破产案,是真的。去年德国商报上还报道过,闹得很大。”
另一个市场部的负责人脸色发白。
“庄臣集团的行事风格,在国际上一向如此霸道。他们看中的不是我们的品牌,是我们的渠道,是这片庞大的市场。”
“一旦合资,我们的生产线,我们的工人,我们的销售网络,都会变成给他们打工的。不出三年,‘美加净’这个牌子,就没了!”
“那我们怎么办?不合资,我们连更新设备、做研发的钱都没有!死路一条!”
“跟那个清露公司合作?她凭什么?她那点钱,能顶什么用?”
争吵声再次响起,每个人都面红耳赤,每个人都充满了无力和愤怒。
汪主任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桌上的文件。
他的骄傲,他作为一家老牌国企厂长的尊严,在这一天一夜里,被反复撕扯,碾得粉碎。
林婉清昨天离开时说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需要这次合作的,不是我,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