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客气了。”
林婉清放下茶杯。
“清露还是个新品牌，很多地方要向美加净这样的前辈学习。”
几句场面话过后，汪主任切入了正题。
“听说林总这次来，是想和我们谈合作？”
“恕我直言，美加净有自己的生产线，有成熟的销售渠道，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不太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的必要。”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几乎是直接的拒绝。
林婉清将自己带来的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汪主任，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谈市场，也不是为了谈渠道。”
“哦？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存。”
林婉清吐出这四个字。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汪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危言耸听了吧。”
“美国庄臣公司，汪主任应该不陌生吧。”
林婉''清不理会他的反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中国市场开拓部，第一站，就是上海。”
汪主任的脸色变了变，但依旧嘴硬。
“外资进入中国市场，这是大势所趋，我们欢迎竞争。”
“是竞争，还是吞并？”
林婉清反问。
“汪主任，你我都是做实业的，就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外资带着雄厚的资本和先进的技术进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帮助我们发展民族工业吗？”
她停顿了一下，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不，他们是来抢占市场的，是来消灭竞争对手的。他们的第一步，就是收购或者合资国内最顶尖的品牌，利用我们现有的渠道和品牌信誉，卖他们的东西，然后，再把我们的品牌雪藏，直到它被市场彻底遗忘。”
每一个字，都让汪主任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这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林总，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是不是猜测，你心里有数。”
林婉清的身体微微前倾。
“最近，是不是有背景不明的咨询公司接触过你们，说是可以免费为美加净提供品牌价值评估和国际化战略咨询？”
汪主任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件事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知道。
“或者，有没有人通过私人关系，向你们的高层技术人员许诺，可以提供去美国总部学习深造的机会？”
汪主任的额角渗出了一点汗。
他身后的几个副手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
林婉清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了他们的要害上。
“看来，我的消息还算准确。”
林婉清坐直身体，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汪主任，现在不是讨论要不要合作的问题，而是讨论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她打开带来的那份文件。
“这是我做的合作方案。成立‘清露净美’联合生产线，主攻高端洗护领域。我们出技术和新的营销方案，你们出品牌和生产线。所有权各自独立，只在联合品牌上进行利润分成。”
“这不可能！”
一个副手脱口而出。
“美加净是几十年的金字招牌，怎么能和你们捆绑在一起！”
“金字招牌？”
林婉清看向他。
“当庄臣用铺天盖地的广告和降维打击的市场策略冲进来的时候，你这块金字招牌，还能剩下多少含金量？”
“你……”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总，你的方案，恕我们不能接受。”
汪主任深呼吸，试图重新掌握局面。
“美加净有自己的发展规划，我们相信自己的实力。”
“好。”
林婉清点点头，没有丝毫的意外。
她合上文件，看向一直沉默的张承德。
张承德会意，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一一摆在钱主任面前。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法律人特有的严谨和压迫感。
“钱主任，我是清露公司的法律顾问，张承德。”
他自我介绍道。
“我这里有三份案例分析。”
“第一份，是美国‘潘美’公司收购英国本土品牌‘薇莉’的案例。合资三年后，‘薇莉’品牌停产，所有生产线转为生产‘潘美’的低端产品，原有渠道被全盘接收。”
“第二份，是法国‘圣罗兰’与德国‘舒曼’的合作案例。‘圣罗兰’以技术入股为名，获取了‘舒曼’的核心配方，半年后，推出了配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新产品，并以专利侵权为由，将‘舒曼’告上法庭，最终导致‘舒曼’破产。”
“第三份……”
张承德的指尖点在最后一份文件上。
“是关于外资企业在合资过程中，最常用的几种知识产权陷阱和品牌控制手段的法律分析。其中包括商标使用权的模糊授权，渠道排他性协议，以及核心技术人员的竞业限制条款。”
他每说一句，汪主任和他身后团队的脸色就白一分。
张承德说的这些，完全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陷阱和恶意的商业战争。
“张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
汪主任的声音有些发干。
“不。”
张承德扶了扶眼镜。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提供一些参考信息。选择权，始终在各位手上。”
他说完，便安静地坐了回去，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在念一篇枯燥的法律条文。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寂。
茉莉花茶的香气还在，但所有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许久，林婉清站了起来。
“我的方案，会在这里留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过来。”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汪主任，有句话我想告诉你。”
她的表情很认真。
“需要这次合作的，不是我，是你们。”
“庄臣的正式谈判代表团，下周就会抵达上海。留给你们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是建立自己的护城河，还是开门迎接敌人，你们自己选。”
说完，她拉开门和张承德一起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会议室内，汪主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几份文件，后背一阵阵发凉。
走廊里，张承德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们下周会到？”
“我猜的。”
林婉清的回答云淡风轻。
她当然不是猜的。
前世，美加净就是在不久后，与庄臣签订了合资协议，从此走上了被雪藏的末路。
她只是把那个悲剧发生的时间，提前告诉了他们。
“他们会同意吗？”
张承德问。
“会的。”
林婉清的脚步没有停。
“骄傲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现在，我们去下一家。”
张承德看着她的侧脸，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那份纤弱背后，是令人心惊的决断和力量。
他知道，这场属于国货的保卫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