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陈志明穿着一身得体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眼镜,文质彬彬。
他不像万秋实那样外放,话不多,只是安静地陪她走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陈志明停下脚步,拾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
“在英国的时候,秋天有很多落叶,但感觉不一样。”
他的开场白有些突兀。
张丽侧过头看他。
“有什么不一样?”
“那里的落叶,是风景。这里的落叶,是归根。”
陈志明将那片叶子递给张丽,叶柄上还带着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张丽接过叶子,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一种微弱的电流让她心头一跳。
“你为什么会选择从英国回来?”
张丽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那边的研究所条件应该好很多吧。”
陈志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条件确实不错,稳定,体面,按部就班,可以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
“那不是很好吗?”
张丽小声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好,但不是我想要的。”
陈志明转过身,正视着张丽。
“在那边,我只是成熟体系里的一颗螺丝钉,做得再好,也只是让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得更顺畅一点。但在这里,不一样。”
他的情绪出现了一点波动,不再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在这里,我们是在建造一台全新的机器,属于我们自己的机器。”
“你是说‘清露’?”
张丽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
陈志明点头。
“林总前几天的会议,你可能不知道。她给‘清露’定下的目标,不只是赚钱。”
“那是什么?”
“是证明。向所有人证明,我们的国货,也能做到世界顶尖。”
陈志明的话,与林婉清在会议室里说的话几乎重合,但从他口中说出,多了一份技术人员的执着与纯粹。
“她说,申奥是国家向世界展示自信。而我们,要用自己的产品,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展示自信。”
张丽捏着那片银杏叶,手心微微出汗。
她能想象到林婉清说这番话时的神采,也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话语里的力量。
那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在八十年代末的现实土壤里,显得尤为珍贵。
“我回来,就是想参与这件事。从零开始,用我学的知识,亲手调配出能让世界惊叹的配方。这种成就感,是在任何一家国外研究所都找不到的。”
他看着张丽,表情认真。
“或许听起来有些空泛,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张丽摇了摇头。
“不空泛。”
她看着他,原本的羞涩和拘谨被一种更深切的情感所取代。
“我觉得特别了不起。”
她的话很轻,却很坚定。
陈志明的脸上,那层严谨务实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柔软的内里。
他唇边漾开一抹笑,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下来。
“谢谢。”
那个晚上,张丽回到财政部的单身宿舍,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飘忽的状态。
同宿舍的姐妹见她脸颊泛红,忍不住打趣。
“小丽,这是去约会了?看你这春心荡漾的样子。”
张丽只是红着脸摆摆手,一头钻进公共电话间,关上了门。
她拨通了林婉清家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声,她的心脏也跟着一起跳。
“喂,你好。”
是林婉清温和的声音。
“婉清,是我,张丽。”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雀跃。
“丽丽啊,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林婉清在那头轻笑。
“我……”
张丽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汇成一句。
“婉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傻丫头,谢我做什么。”
“他真的很好。”
张丽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在狭小的电话间里来回踱步,长长的电话线被她一圈圈缠在手指上。
“他不是那种只会说漂亮话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能感觉到是真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
林婉清好奇地问。
张丽便把下午在公园里,陈志明说的那番关于“归根”和“建造新机器”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她学得惟妙惟肖,连陈志明那种严肃又带着热情的劲儿都模仿了七八分。
“他说,他想亲手调配出让世界惊叹的配方。婉清,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林婉清的感慨里带着欣慰。
“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丽丽,你要抓住自己的幸福。”
“嗯!”
张丽重重地点头,即使对方看不到。
挂了电话,她还抱着话筒站了许久,心口的位置被酸酸甜甜的情绪填满。
这天之后,张丽和陈志明的关系,进入了一种稳定而甜蜜的轨道。
每个周末,陈志明都会提前规划好行程。
他们会去国家图书馆,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各占一桌,一看就是一下午。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也落在陈志明专注的侧脸上。
他偶尔会抬头,正好对上张丽的注视,便会朝她温和地笑一笑,然后指指书,示意她继续。
那种无声的默契,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张丽心安。
他们也去看电影,八十年代末的电影院,放映的片子充满了时代的气息。
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片,也有描绘普通人悲欢离合的文艺片。
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在巨大的银幕光影变换中,他会悄悄地,把一小袋剥好的瓜子仁递到她手里。
温热的,带着他指腹的温度。
张丽的心就在那一刻,被彻底融化了。
她被他那种笨拙却细致的温柔,深深地吸引。
他身上那股对事业的执着,对理想的追求,更是让她看到了一个男人最宝贵的品质。
这天,他们刚看完一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着寒意,吹得人脸颊发凉。
陈志明脱下自己的外套,自然地披在了张丽的肩上。
“冷不冷?”
“不冷。”
张丽把脸埋进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