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把孩子放到床上，俯下身，用他那双布满薄茧的大手，笨拙地帮林奇脱掉小棉鞋，
又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掖了掖被角。
林婉清就倚在卧室门边，静静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顾野直起身子，转过来。
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对上了视线，他身上有从外面带回来的冷冽气息，混着屋内的暖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谁都没有先开口。
还是林婉清先错开了目光，转身走向客厅。
“喝口热水吧，暖和一下。”
她倒了杯水递过去，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顾野接过来，玻璃杯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小巧。他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喝完，他把空杯子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男人却没立刻动，视线在小小的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她身上，问了一句：“晚上睡觉冷不冷？他踢不踢被子？”
这问题问得有些突兀。
林婉清愣了一下，才答道：“暖气挺足的。他睡得还算老实。”
“那就好。”顾野点点头。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拉开了门。
“顾野。”
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开口叫住了他。
男人高大的身形在门口顿住，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今天谢谢你。”林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小奇他，真的很高兴。”
顾野紧绷的下颚线似乎柔和了一些。
“嗯。”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暖气管道里细微的水流声。
林婉清走到桌边，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那个他刚放下的玻璃杯。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可那声音并没有立刻远去，而是在楼下安静地响着，在冬夜里固执地停留。
一分钟，两分钟……
林婉清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终于，引擎声轰鸣了一下，车轮碾过地面，声音才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走到窗边，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车尾灯，决然地拐进了街角。
“天津这个月的销售额，又翻了一番！咱们‘清露’现在在天津，一提国产化妆品，那就是头一份儿！”
林婉清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报表上的数字已经足够惊人，何伟的电话更是给这片火热浇上了一勺油。
北方的市场一旦打开，其购买力远超她的想象。
按照这个势头，年底突破亿元大关，并非不可能。
“稳住，老何。”
她的声音很平静。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证产品质量和渠道稳定。”
挂断电话，办公室重归安静。
窗外的阳光照在光洁的办公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陈志明提交的最新研发方向报告。
看着报告上严谨而专业的术语，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拨通了国家财政部的电话，找张丽。
电话接通时，张丽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午休后的惺忪。
“婉清？怎么啦？”
“丽丽，帮我个忙。”
林婉清的语调轻松。
“陈志明搞研究需要查一些国外七十年代的化工期刊资料，国内存量很少，我打听到国家图书馆那边可能有一批档案，但我这边实在走不开，你不是在附近吗？能不能帮我带他过去找找？”
电话那头的张丽沉默了几秒。
“婉清，你这是……”
“纯粹是工作需要。”
林婉清截断了她的话头，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他这个人就是个书呆子，除了研究什么都不懂，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当帮我个忙，带他认认路，周六上午十点，国图门口见，行吗？”
“好。”
张丽最后还是答应了。
周六的北京，秋高气爽。
国家图书馆门前巨大的石狮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
张丽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呢外套，提前十分钟就到了。
她心里有些忐忑，林婉清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一点。
自从和万秋实分手后，她对感情的事就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十点整，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形清瘦，手里还提着装满了文件的公文包。
“你好，张丽同志。”
他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南方口音，听起来温和而有礼。
张丽点点头。
“你好，我们进去吧。”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高大的书架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陈志明显然对这里很满意，他一进来，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
“张丽同志，麻烦你了。我需要找这几种期刊，主要是关于表面活性剂和乳化技术相关的论文。”
两人在外文期刊区穿行。
陈志明目标明确，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区域，开始在一排排厚重的合订本里翻找。
张丽站在一旁，起初觉得有些无聊，但看着陈志明那种专注的神情，她也被感染了。
他会因为找到一篇关键论文而露出喜悦，也会因为资料缺失而轻轻叹气。
“找到了。”
陈志明从书架高处抽出一本厚重的深蓝色封皮期刊，因为有些重，他拿得不太稳。
张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温度很凉。
张丽的手心却很暖。
触碰只是一瞬间，两人都飞快地缩回了手。
张丽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她转过头，假装去看另一排书架。
陈志明也顿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将那本期刊抱在怀里，清了清嗓子。
“这篇论文很重要，是关于非离子表面活性剂在低温环境下的稳定性研究，如果能应用到我们的产品里，可以大大改善北方冬天面霜膏体变硬的问题。”
他开始解释，用词依然严谨专业，但节奏比刚才快了一点。
张丽慢慢转回身，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
“你的意思是，通过改变配方，让化妆品在不同温度下保持相同的物理性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