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香眼睛一亮,立刻从炕上爬下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箱倒柜找钱。
“你干啥去?”
顾建国不耐烦地问。
“我去村里供销社打个电话!”
陈月香抓着几张毛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供销社里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是村里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工具。
电话接通,陈月香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
“喂?是小许吗?我是顾野他妈!”
电话那头的许晓显然很惊喜,声音甜甜的。
“是陈大娘啊!回家还顺利吗。”
“回了回了。”
陈月香叹了口气,开始倒苦水。
“还不是因为那个林婉清,我们家小野就是被她给套住了,死活不肯放手。”
接着,她添油加醋地把林婉清怎么“狠心”离婚,怎么“霸占”着孩子,
又怎么“利用”孩子吊着顾野,不让他开始新生活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小许啊,大娘是过来人,看得清楚。我们家顾野就是个死心眼,他就是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你是个好姑娘,有文化,又温柔。
你要是能让他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让他从那坑里爬出来,大娘一辈子都感激你!”
许晓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
她想起没见过几面的顾野。
那个男人高大、沉稳,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气质,她第一眼就看上了。
可顾野对她,始终客气又疏离。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现在听陈月香这么一说,瞬间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那个叫林婉清的前妻在作梗!
离了婚还不安分,用孩子当筹码,拽着前夫不放,简直不要脸!
离过婚的农村女人,凭什么能霸着顾厂长那么优秀的男人?
许晓的眼里闪过嫉恨与不甘。
“大娘,您放心。”
她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建国和陈月香离开后的宿舍瞬间安静了。
顾野站在屋子中央,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走到床边,坐下,身体的重量压得床板发出吱呀声。
这些天,他的神经紧绷着,应对着母亲的吵闹,父亲的固执,
现在,弦松了,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虚。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训练而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能拆卸最精密的零件,能握紧冰冷的钢枪,
却管不住自己的亲娘,也留不住自己想要珍惜的女人。
江楚的话,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合格的追求者是以她为先,而不是给她带来麻烦和阻碍。”
“身为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庭都管不好,那只能说明,你很失败。”
失败。
这个词,他过去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厂长!顾厂长!”
门外是总装工程师郑工的声音,透着焦急。
顾野起身开门,郑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文件被他捏得发皱。
“出大事了!”
二十分钟后,283厂的紧急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顾野坐在主位,脸色比窗外的天空阴沉。
他面前的文件上,几行黑色的宋体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中央军委下达的最新军品订货计划。
他们厂负责的重点型号,批产数量从原定的二十套,被一刀砍到了六套。
这意味着,283厂1985年的军品产值,直接削减百分之六十五。
“怎么会这样?文件不是早就批下来了吗?”
“上头说要为经济建设让路,军队要忍耐。”
“忍耐?这叫忍耐吗?这是要我们的命!厂里一千多号人,张嘴就要吃饭的!”
“军品都没了,我们造什么?锄头镰刀吗?”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平日里沉稳的技术员和车间主任们,此刻都红了眼。
顾野一言不发,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带着郑工和伍子昭,几乎跑断了腿。
他们揣着各种技术报告和申请材料,一家家单位地跑,一道道门地敲。
得到的回复,却总是相似的客套与推诿。
“情况我们了解了,会研究的。”
“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
“顾厂长,你们要理解国家的难处嘛。”
从希望到失望,再到麻木。
顾野看着镜子里日渐憔悴的自己,眼眶深陷,胡茬青黑。
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比面对江楚时更甚。
这天,他回到厂里,看到公告栏前围满了人。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张新贴上去的告示。
白纸黑字。
“因生产任务调整,部分车间自明日起停工待料,复工时间另行通知。”
这是283厂建厂以来,第一次贴出这样的告示。
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
与283厂的愁云惨淡截然不同,永定区的清露化妆品厂,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排排崭新的玻璃瓶,在传送带上缓缓移动,被灌入乳白色的细腻膏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本清香味。
林婉清穿着洁白的工作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正从生产线上拿起一瓶刚刚封装好的润肤乳。
她拧开盖子,用指尖挑起一点,在手背上细细抹开。
膏体温润,极易推开,很快便被皮肤吸收,只留下一层不油不腻的柔光。
“武厂长,这批货的质感,比我们之前试产的还要好。”
一旁的武宝信笑得合不拢嘴,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
“那是!设备磨合好了,工人们也熟练了,这品质,绝对是全国顶尖!”
清露厂的第一批“三露”系列产品,正式宣告规模化生产成功。
几天后,北京饭店。
一场小型的产品新闻发布会,正在这里举行。
这是江楚的手笔。
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请来了京城几家主流报社的记者。
聚光灯下,林婉清站在铺着红色丝绒的讲台后。
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
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干练。
她没有丝毫的紧张,声音清亮。
“我们清露想做的,不仅仅是一款护肤品。”
“我们想做的,是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