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地,而是温润的实木地板,
上面铺着一张米白色的羊毛地毯。
屋内的陈设并不繁复。
一套线条简洁的深灰色布艺沙发,一张造型别致的玻璃茶几,角落里立着一盏极具设计感的落地灯。
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低调的,却无法忽视的质感。
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正对着沙发的那台电视机。
那是一台尺寸惊人的彩色电视。
屏幕巨大,外壳是沉稳的黑色,静静地立在那里,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家用电器。
林奇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站在玄关,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小小的雕像。
他的人生经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房子。
这里不像他清河县的家,没有泥土的芬芳和鸡鸣犬吠。
也不像妈妈在北京租的家,没有邻居炒菜的油烟味和楼道里孩子们的吵闹声。
这里太安静,太干净,也太大了。
大到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江楚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最后一点来自外界的喧嚣,也被彻底隔绝。
他蹲下身,与林奇平视,嘴角的笑意温和。
“林奇,欢迎来我家。”
他指了指那台巨大的电视机。
“阅兵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最好的位置。”
林婉清回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一个从二十一世纪重生而来的人,也没有踏入过比这更奢华的顶层公寓。
在此时,此地,在1984年的北京,
这样一套私人拥有的住宅,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物质本身。
它是一种特权,一种视野,一种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赛道。
她换上了拖鞋,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林奇踩在地毯上,感觉自己的脚像是陷进了一团云朵里。
江楚没有过多地介绍自己的房子,他只是很自然地走到厨房,打开了嵌在墙壁里的柜子。
那是冰箱。
没有轰鸣的噪音,安静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想喝点什么?”
他回头问。
“有橘子汽水,还有果汁。”
林婉清摇了摇头。
“白水就好,谢谢。”
江楚没有勉强,他从壁柜里取出两个崭新的玻璃杯,倒了温水,递给林婉清。
然后又拿出带着小熊图案的杯子,给林奇倒了半杯橙黄色的果汁。
那果汁的香气,是浓郁的鲜橙味,和市面上卖的汽水完全不同。
林奇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那台电视机。
江楚按下了电视的开关。
随着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清晰的,色彩饱满的画面,瞬间填满了整个屏幕。
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进行着阅兵前的现扬播报。
那画面的清晰度和色彩的鲜艳度,是林婉清在百货商店里看到的任何一台国产彩电都无法比拟的。
“坐吧。”
江楚指了指沙发。
“离得远一点,对眼睛好。”
林婉清牵着林奇,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奇立刻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坐得端端正正,小脸上满是肃穆和期待。
而林婉清,却无法像儿子那样投入。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那壮阔的城市天际线,
掠过室内每一件看似随意却价值不菲的陈设,
最后,落在了随意的男人身上。
江楚。
这一刻,这个名字在她心中的分量,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所展现的,不仅仅是财富。
更是从容不迫的,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
这套房子,就是他最直接,也最震撼的宣言。
他不是仅仅依附于体制的,普通的归国学者。
他是早已经站在了时代浪潮之巅,俯瞰众生的人。
十月一日,国庆。
北京的天空带着秋日特有的高远和清澈。
江楚家的客厅里,那台十四英寸的彩电,正清晰地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直播信号。
电视机外壳是光洁的米白色,与周围深色的红木家具形成一种现代与古典的冲撞。
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柠檬香,是江楚刚刚切开的水果散发出的味道。
林婉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林奇挨着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江楚的视线,越过彩电绚丽的光斑,轻柔地落在林婉清的侧脸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优美洁白的脖颈。
与此同时,283厂大礼堂,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数百名工人、干部挤在一起。
空气中混杂着汗水、机油、劣质烟草和尘土的味道。
礼堂正中央的高台上,放着一台二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雪花点时不时地闪烁一下。
顾野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姿挺拔得如同一杆标枪。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期待。
电视里的画面,将把他们拉回到最熟悉、最热血的记忆里。
9:59分。
江楚家,电视里的镜头给到了天安门城楼上的大钟。
秒针一格一格,沉重地跳动着。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奇不自觉地屏住了气,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
十点整。
电视里,一声礼炮轰然炸响。
紧接着,是第二响,第三响。
雄壮的国歌声奏起。
镜头猛地切换,从一架直升机上俯瞰下去。
整个天安门广扬,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无数面小小的红旗汇聚在一起,那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通过彩电屏幕,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直直地冲进眼底。
“哇……”
林奇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林婉清的心脏,被这画面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见过后世更高清、更宏大的航拍。
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一种从胸腔深处涌出的滚烫。
这是第一次。
是这个国家,第一次从天空的视角,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