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后面沾上的灰尘,然后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关上。
车内的空间很密闭。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某种清冽香气的味道,将她包裹起来。
这味道与她骑摩托车时,满身的风尘与汽油味,是两个世界。
“不是要办理吗?”
林婉清侧过头,看向已经坐回驾驶座的江楚。
“售楼人员呢?”
江楚启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
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转头看向林婉清。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决定明天早上再带你来。”
他竟然真的把她下午随口提出的顾虑,听了进去。
“你已经在预订名单里了,放心。”
江楚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婉清看着他,问道。
“那你过来是?”
声音里带着疑惑。
江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穿过镜片,带着一种专注的审视。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些,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我说过,以后不会戴面具和你相处。”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就像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婉清。”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要带你看看,所谓上流的生活。”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上流的生活。
这五个字,从江楚的口中说出来,没有丝毫的炫耀或者轻蔑。
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也是认真的。
林婉清和他对视着,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种坦诚。
他不是在向她炫耀他的世界。
他是在为她打开一扇门。
他觉得她需要了解这些,需要熟悉这些,甚至需要融入这些。
这是他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
一种独属于江楚的,直接又强势的方式。
他认为她未来会站到更高的地方,所以提前带她去熟悉那里的空气和风景。
林婉清忽然明白了。
她一直以来对江楚的戒备,在这一刻,被他这种坦荡的举动击碎了一角。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后背轻轻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之前那种置身于陌生环境的局促感,慢慢消散了。
她没有拒绝。
心态的转变,只在一瞬间。
既然他想让她看,那她就好好看着。
既然他想让她了解,那她就认真去了解。
这没什么可逃避的。
林婉清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窗外的天色,还算明亮。
那辆白色的轿车,像一艘安静的小船,平稳地朝着一个灯火辉煌的未知方向驶去。
今天的江楚,脱下了平日里在研究所常穿的衬衫,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的米色西装。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致与从容。
林婉清的心里有些微妙。
她答应赴约,一半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量,另一半,则是源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探究欲。
她听江楚说人与人的不同,但却迫切想知道这个男人所说的“最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汽车驶上马路,汇入涌动的自行车流中,却又像一条优雅的鱼,毫不费力地穿行其间。
车窗外,是八十年代北京鲜活的街景。
穿着蓝色、灰色工装的人们,驮着孩子的自行车,
路边小贩的吆喝声,都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之外。
车内,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安静,平稳,与世隔绝。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颐和园。
但江楚的车,没有停在游人如织的正门,而是七拐八绕,驶向了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
一个不起眼的木质码头,旁边立着一块“内部专用”的牌子。
一名穿着制服的守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眼神警惕。
江楚降下车窗,递出了两个证件。
一本是他的中科院工作证,另一本,是印着他照片的工程师胸卡。
守卫接过,仔细地翻看,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肃然。
他挺直了腰板,对着江楚敬了个礼,随即拉开了码头的铁链。
林婉清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个年代存在特权,但当特权以如此具体、如此不动声色的方式展现在眼前时,
还是带来了一丝冲击。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偏过头解释。
“这里是后湖的内部码头,一些科研单位搞活动,或者接待外宾时会用。”
他说的云淡风轻。
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通道。
码头上,静静地停泊着几艘画舫,还有一艘与众不同的白色小船。
那是一艘电瓶船,船体是玻璃钢的,设计简洁现代,可以容纳十二个人。
在今天,它只为他们两个人服务。
船无声地滑入水中,没有发动机的轰鸣,只有船头破开水面时,那轻柔的哗哗声。
湖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凉。
后湖的水面,比前山昆明湖要幽静得多,两岸是密密的杨柳,游人罕至,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婉清靠在船舷边,看着碧绿的湖水从身侧流过。
这一刻的宁静,让她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船行至湖心,不知从哪里传来悠扬的古典音乐,在船舱的角落里流淌。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就在林婉清有些出神的时候,另一艘快艇从远处驶来,停靠在他们的电瓶船旁。
两名穿着北京饭店制服的服务员,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个精致的食盒,搬到了船上的小桌上。
白色的桌布铺开。
银质的刀叉,散发着冷光。
食盒打开,里面是烤得金黄的牛角包,夹着火腿和芝士的三明治,
还有几样叫不出名字的西式甜点,旁边甚至还有一小壶冒着热气的咖啡。
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其中一名服务员,递过来一份单据和一支钢笔。
“江工,您签个字就行。”
他的态度恭敬至极。
这是外供科的规矩,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来说,签单就意味着记账,由单位统一结算,个人无需付费。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那支钢笔上。
她看着江楚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