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
“我现在应该还在清河县,守着顾家,等着陈月香的白眼,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孙明明被她这句话堵得一噎,随即抓住了林婉清的手臂。
她的手劲很大,像是要把自己的道理都掐进女儿的肉里。
“我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
“在我眼里,顾野可没对不起你什么!”
孙明明瞪着眼,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
“你要高考,要到北京来读书,他拦着你了吗?”
“没有吧!”
“陈月香那个老东西再不是人,你把她大孙子从老家带走,人家是不是也一句话没说,就让你带走了?”
孙明明的声音里带着理直气壮的蛮横。
“我告诉你,这事要是换成我!
我当婆婆,我儿媳妇要花我们家的钱去读什么大学,
读完了还要把我的孙子带走,你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你拍拍你的良心想想!”
林婉清猛地挣开了她的手。
那股力道让孙明明踉跄了一下。
“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婉清的眼圈一点点泛红,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哽咽。
“我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些前世的委屈,那些被婆家磋磨的岁月,
那些深夜里无声的眼泪,她要怎么跟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母亲说?
说了,她也不会懂。
在母亲眼里,只要男人给钱,不打人,那就是天大的好姻缘。
“好,好,你行,你有文化,我没文化,咱俩说不到一块儿去。”
孙明明撇了撇嘴,索性也不再跟她讲那些“道理”。
“我现在谁也不管,我也不管你,我只考虑我大外孙。”
她将那根黄瓜拿起来,重新放在砧板上。
“我告诉你,林婉清。”
“你想为了小奇好,就认准顾野。”
“他是小奇的亲爹,这比什么都强。”
“你别动那些歪心思,做什么错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孙明明说完,不再看她,手里的菜刀举起又落下,将那根青翠的黄瓜剁得“啪啪”作响。
每一声,都像是砸在林婉清的心上。
林婉清背过身去,眼圈彻底红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厨房里只剩下菜刀和砧板碰撞的单调声响,还有水壶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道无形的墙,隔在母女之间。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一盘醋溜白菜,一盘拍黄瓜,还有一碗豆腐菠菜汤。
白米饭蒸得恰到好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对于1983年的普通人家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丰盛。
可饭桌上的气氛却无比沉闷。
林奇似乎也感觉到了大人之间的不对劲,
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只是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起眼,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
顾野给儿子夹了一筷子白菜。
“多吃点菜。”
林婉清默默地给林奇盛了一勺汤,吹了吹,才放到他手边。
“小心烫。”
一家三口,仿佛都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孙明明自顾自地吃着饭,偶尔发出咀嚼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顿饭,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
吃完饭,林婉清收拾了碗筷,林奇懂事地跟在她身后,想要帮忙。
“妈妈,我来帮你。”
“不用,小奇去玩吧。”
林婉清摸了摸他的头。
顾野站起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孙明明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路上骑车慢点。”
“嗯。”
顾野应了一声。
林婉清从厨房里走出来,对林奇说。
“小奇,我们下楼送送爸爸。”
“好!”
林奇立刻高兴起来,拉住了顾野的大手。
三里河的夜色已经降临,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顾野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就停在楼下,在路灯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跨上车,却没有立刻发动。
他转过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儿子,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小奇。”
“嗯?”
“在家里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顾野的声音温和又郑重。
“嗯!我知道了爸爸!”
林奇用力地点着头,像是在做一个无比重要的承诺。
“爸爸你也要好好工作,要注意身体。”
顾野的眼底浮起笑意,伸手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他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落在了林婉清的脸上。
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让她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
“我走了。”
他说。
这三个字很简单,却又好像包含了很多说不出口的话。
林婉清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顾野发动了摩托车。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台阶上的母子俩,对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拧动油门,摩托车汇入了街道的车流,很快就变成了远去的光点。
直到那光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林婉清才收回目光。
她低下头,看着身边一直仰着脖子张望的儿子,嘴角勾起温柔的笑。
“好了,看不见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调侃。
“这下看到了,放心了?”
林奇的脸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手抓住了妈妈的衣角。
他有些愧疚,小声地说。
“对不起,妈妈。”
“让你为小奇担心了。”
林婉清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蹲下身,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儿子的脸颊。
“傻孩子。”
她的声音里满是疼爱,没有责备。
“妈妈永远不会责怪小奇。”
转眼间,日历翻到了1983年的末尾。
凛冽的北风卷着枯叶,在北京的胡同里打着旋,预示着一个寒冷的年关即将到来。
林婉清拿到了过年的三天假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三天是走亲访友,围炉守岁的日子。
对她而言,这却是一个难得的窗口,必须抓住的机会。
她要去一趟清河县。
她心里清楚,1984年,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一件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