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您是顶尖的科研人才,未来的国家院士,但您对市场运营,一窍不通。”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武厂长,他是个优秀的技术研发者,
但他固守着几十年的旧思维,他的管理方式,无法让‘三露’这个品牌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活下去。”
江楚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
“一个企业,资金是血肉,技术是骨骼,但经营管理,才是让它站起来行走的大脑与灵魂。”
“这个大脑,我来当。”
林婉清说出这句话时,整个公园的喧嚣似乎都安静了下去。
江楚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得通透。
他想看到心虚,看到动摇,看到一丝一毫的底气不足。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只看到了坦然。
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你?”
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带着审视。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中间人。”
林婉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将那份协议往前推了推,指向那条被他指尖点过的条款。
“所以我签这个。”
“我,林婉清,将担任新公司的管理者,全权负责公司未来五年的所有经营决策。”
“以此为对赌。”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因为现在市场不允许私营企业存在,所有合同中明确标注,
在企业正式运营五年后,如果公司在全国的线下门店数量超过二百家,且公司年度净利润超过一千万。”
“视为对赌成功。”
“我将合法享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江楚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不可闻地停滞了。
一千万的净利润。
二百家门店。
在1982年的中国,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林婉清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比刚才更加冰冷,也更加决绝。
“如果对赌失败。”
“我个人,将向公司赔付五年后企业总市值的百分之十。”
“所有条款,我们可以立刻去法院进行公证。”
江楚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扎着简单的马尾,面容清秀,身形单薄。
可她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能掀翻牌桌,重定规则的巨大力量。
她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卑微地请求一笔介绍费,或者乞求一点效益分成。
她直接坐上了赌桌,用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未来,下了惊天豪赌。
她先是精准地指出了他和武宝信这两个“强者”的致命短板。
然后,用一个宏大到近乎虚幻的未来市场规划,抛出了诱饵。
最后,用一份看似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无偿赔付协议,彻底打消了他作为资方的所有疑虑。
因为在这个协议里,如果输了,他江楚没有任何损失。
而她林婉清,将万劫不复。
有理有据,从容不迫。
许久,江楚那天生带笑的薄唇,才真正地向上扬起。
他笑了。
“好。”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法院,请求协议公证。”
他将那份协议小心地收好,动作郑重,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我相信你的管理能力。”
“如果对赌成功,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也确实配得上。”
从法院出来,红色的公证印章烙在纸上,也烙进了一场豪赌的契约里。
林婉清与江楚告别,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转身就奔向了火车站。
她甚至没有回出租屋收拾行李,直接买了最近一班开往石家庄的火车票。
硬座车厢里,空气混浊,人声嘈杂。
林婉清靠着冰冷的椅背,颠簸的车身丝毫无法影响她。
她拿着那份公证过的协议,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了石家庄育青厂那间熟悉的厂长办公室。
武宝信这几天过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林婉清留下的那番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既渴望拿到国家的拨款,又恐惧自己亲手创造的品牌最终不属于自己。
当他看到林婉清再次推门而入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急切。
“怎么样?”
林婉清没有废话,直接将公证协议的复印件放在了他面前。
“武厂长,资金已经全部到位,只等国家政策允许私营。”
“资方愿意全权负责建厂和建企的所有资金投入,包括您之前算过的那五十万,甚至更多。”
武宝信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手都开始发抖。
“我需要做什么?”
“您只需要签署一份《配方保密协议》,并承诺将‘三露’配方的知识产权完全归属于新成立的公司。”
林婉清的语气平静而专业。
“作为回报,您,作为技术方,将享有新公司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
百分之三十!
武宝信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不用出一分钱,不用再去看那些部门领导的脸色,只要交出配方,就能拿到公司近三分之一的股份。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林婉清接下来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林婉清将另一份文件,也就是她与江楚签署的对赌协议,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公司的管理协议。”
她将协议的内容,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对赌成功后,她将获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时,武宝信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从哪里来?”
“资方出百分之十五。”
林婉清看着他。
“您,作为技术方,需要出让百分之五。”
武宝信的脸色变了变。
林婉清紧接着说。
“武厂长,您仔细想一想。”
“如果对赌成功,意味着公司的价值将翻上百倍千倍。
您用百分之五的股权,换来一个价值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商业帝国,您是赚是亏?”
“如果对赌失败,您不需要承担任何损失,而我,将万劫不复。”
“这份协议,对您而言,没有任何风险。”
武宝信死死地攥着拳头,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这几天,他已经想通了。
靠国家,他最多是个功臣厂长。
靠自己,他连厂房都建不起来。
林婉清带来的这个机会,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