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繁琐的客套,没有官僚的辞藻。
每一句话,都解开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与彷徨。
“经济运行之枢纽……”
林婉清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她所有的预判,所有的期望,都在这封信里得到了印证。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回信,这是一份来自时代最高处的召唤与肯定。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带走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沉重与不安。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她拿起那张空白了许久的志愿表,拿起笔,在“毕业去向”那一栏,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北京市。
在“意向单位”那一栏,她一笔一划,写下了那几个让她心潮澎湃的名字。
中国人民银行。
第二天,她走进了系主任的办公室。
当系主任看到她志愿表上的选择时,惊讶得半天没合上嘴。
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女同学,不去求安稳,反而要带着孩子闯北京,还要进国家银行的总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婉清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系主任的桌上。
当系主任的目光从信纸上抬起时,他看林婉清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诧,变成了深深的震撼。
他什么都没再问,拿起红笔,在她的志愿表上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七月流火,蝉鸣声声。
1982年的毕业典礼,在山东大学的大礼堂隆重召开。
礼堂门口,悬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是烫金的八个大字。
“经邦济世,家国天下。”
这八个字,是属于他们这代天之骄子的使命与荣光。
礼堂里座无虚席。
毕业生们穿着自己最干净的衣服,胸前戴着红花,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他们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时代的宠儿,是被寄予厚望的建设者。
校领导的讲话慷慨激昂,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林婉清坐在人群中,安静地聆听着。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主席台的背景墙上,那鲜艳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那个在绝望中挣扎的林婉清。
她又看了看现在,即将踏上全新征程的自己。
两世为人,恍如隔梦。
“全体毕业生,到操场合影留念!”
一声号令下,人群涌向了室外。
夏日的阳光炽热而耀眼,照在每一张年轻的脸庞上。
摄影师架好了老式的海鸥牌相机,指挥着大家排好队形。
“前排的同学蹲下,后排的笑一笑!”
“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
快门按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
所有人的青春,所有人的梦想,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凝聚在了这张黑白照片里。
林婉清站在队伍的中间,她没有刻意地笑,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的眼神平静而悠远,穿过了镜头,望向了那片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空。
北京。
毕业聚会在学校食堂举行。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简单的饭菜,几箱啤酒,还有食堂师傅特意煮的绿豆汤。
气氛却比任何一场盛宴都要热烈。
起初是拘谨的碰杯,互道珍重。
几杯啤酒下肚,压抑了四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有人抱着相熟的同学嚎啕大哭,诉说着分别的不舍。
有人站上桌子,用嘶哑的嗓子高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更多的人,在互相的纪念册上,用力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祝福。
“前程似锦。”
“一帆风顺。”
“勿忘我。”
林婉清和张丽端着搪瓷缸,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婉清,真要走了?”
张丽的眼睛红红的,里面蓄满了泪水。
“嗯。”
林婉清轻轻点头。
“我昨天接到通知了,去北京,人民银行。”
她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张丽。
张丽的脸上,先是巨大的惊喜,随后便是更浓的失落。
“真好…真为你高兴。”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北京啊,那可是首都。”
林婉清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呢?志愿不是填了财政部吗?说不定很快就能批下来。”
张丽用力地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一把抓住林婉清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
“婉清,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我一定会进财政部的!到时候,我们就在北京重逢!”
“好。”
林婉清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郑重。
“我等你。”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嘈杂的喧闹声,离别的祝酒词,悲伤的歌声,都成了这幅画面遥远的背景音。
在两个年轻姑娘的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一份跨越山水的约定。
这是她们青春的终点。
也是她们波澜壮阔人生的新起点。
回到西市那间租了四年的小院,空气里还残留着毕业聚会的喧嚣。
孙明明一见林婉清进门,立刻迎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期待。
“怎么样了?婉清,都定下来了?”
林婉清放下手中的毕业证和派遣证,那纸张上鲜红的印章
她点了点头,声音平静。
“定了,去北京。”
“北京?”
孙明明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总是精明盘算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哎哟我的天!北京!那可是首都啊!”
她激动得在原地转了半圈,仿佛已经看到了天安门广场的金光大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闺女有出息!大学生,还是去首都工作!这下回了村里,谁还敢嚼舌头根子!”
林婉清看着母亲那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没有半点涟漪。
她太了解孙明明了。
所谓的骄傲,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炫耀资本。
“妈,你准备一下,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孙明明脸上的笑容一僵,“收拾啥?”
“我们的东西。”
林婉清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工作分到了北京,奇奇要跟我一起去,你既然跟着我,自然也要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