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没把自己当成动动嘴的“老板”,
她换上旧衣服,戴上草帽,跟着几个临时请来的壮劳力一起,
用铁锹一铲一铲地往外清理淤泥。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混着泥点,很快就成了一张大花脸。
她白皙的皮肤与黝黑的淤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股子沉默的韧劲,让路过看热闹的村民都有些咋舌。
“瞧瞧,顾家那新媳妇,一个大学生,跑回来掏烂泥塘,真是想钱想疯了。”
“就是,听说一下子就交了五百块钱,那得是顾营长多少津贴啊,就这么打了水漂。”
“我看啊,就是瞎折腾,这塘子都荒了多少年了,还能养出金疙瘩不成?”
风言风语顺着田埂飘过来,尖酸又刻薄。
李叔听得火大,直起腰就要跟人理论。
林婉清拉住了他。
“李叔,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等鱼养出来了,他们的嘴自然就闭上了。”
李叔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的火气奇异地消了下去,只剩下佩服。
这丫头的心性,比他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还稳。
“你们懂个啥!这叫科学养鱼!等着吧,年底就让你们看看,啥叫鱼满仓!”
李叔指挥着大家,将挖出来的淤泥堆在塘边,说是晒干了是顶好的肥料。
又指挥人拔掉塘边半人高的疯长的野草,
再用生石灰兑水,仔仔细细地泼洒在塘底。
顾建国背着手溜达到鱼塘边的时候,正好听见几个长舌妇在嚼舌根。
他脸一沉,手里的旱烟杆往地上一顿。
“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村支书特有的威严。
“人家承包鱼塘是给队里交钱交鱼的,是好事!”
“这是响应国家号召的试点,是经过村委会开会同意的!
谁再胡说八道,就是跟集体对着干!”
村民们立刻噤了声。
他们不怕林婉清,却怕这个当了几十年村支书的顾建国。
顾建国心里明镜似的,这鱼塘是他拍板同意承包出去的,
要是真搞砸了,他这个村支书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他必须力挺到底。
林婉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也懒得点破。
有人帮忙镇着场子,总归是好事。
白色的石灰水滋滋作响,升腾起一片呛人的气雾。
整个过程繁琐又劳累,足足折腾了近一个星期,那口死气沉沉的鱼塘才终于见了新模样。
村里人看林婉清的眼神,从最初的看笑话,慢慢变成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风言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家里头,最坐不住的还是陈月香。
她眼睁睁看着那五百块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请人要钱,买石灰要钱,后面买鱼苗还得要大钱。
她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割她的肉。
这天下午,她再也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去了村委会的电话室。
陈月香让话务员接通了顾野部队的号码。
电话线路里满是嘈杂的电流声,等了许久,那头才传来顾野沉稳的声音。
“喂,哪位?”
“儿啊!是我!你妈!”
陈月香一听到儿子的声音,积攒了几天的委屈瞬间爆发了。
“你快管管你媳妇吧!她疯了!她把家底都掏空了,在村里包了个烂鱼塘!”
“五百块钱啊!说没就没了!她一个女娃子家,不好好上学,
在泥里水里打滚,这像什么话啊!”
陈月香对着话筒,把林婉清数落得一无是处。
电话那头的顾野沉默地听着,电流声滋啦作响,放大了这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妈,婉清的事,我支持她。”
陈月香愣住了,她以为儿子会跟她一起着急,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话。
“你支持她?你知道她花了多少钱吗?那可是五百块!咱们家得攒多久!”
“钱花了可以再挣。”
顾野的回答简单直接。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我相信她。”
陈月香彻底气结,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妈,婉清是我妻子,也是这个家的人,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顾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部队有纪律,我不能聊太久。您照顾好自己。”
说完,不等陈月香再哭诉,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
陈月香举着冰冷的话筒,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掉下来。
她狠狠地把话筒往机子上一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反了,都反了……”
鱼塘清理干净,又引了山泉水进来,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总算有了几分生机。
林婉清把剩下的钱,仔细地点了一百块出来,用手帕包好,郑重地交到李叔手里。
“李叔,这是这个月的补贴,还有买鱼苗和饲料的钱,您先拿着。
以后鱼塘的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李叔看着那包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他以为林婉清最多是让他当个打工的,大事还得她那个当村支书的公公说了算。
他没想到,林婉清竟然把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钱,就这么直接交给了他一个外人。
“丫头,这……这使不得!你公公那边……”
“我信得过您,李叔。”
林婉清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清澈而真诚。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您是村里最会养鱼的,这鱼塘不交给您,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这番话,说得李叔心里热乎乎的。
他一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一辈子没被人这么看重过。
他粗糙黝黑的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包钱,感觉沉甸甸的。
“丫头你放心!我这条老命,就搁在这鱼塘里了!保证给你养出一池子肥鱼来!”
李叔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
把村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林婉清算了算时间,自己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
她归心似箭,当天就坐上了回济南的车。
当她推开西市那间出租屋的门时,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林奇正扶着小床的栏杆,摇摇晃晃地站着,看到她进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