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站在一旁,手里还捏着那块湿毛巾,静静地看着眼前父子情深的画面。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哎哟!我的大儿子回来了!”
陈月香和顾建国听到动静,掀开门帘快步走了进来。
陈月香一看到被顾野抱在怀里的林奇,脸上笑开了花,
但随即目光就黏在了顾野身上,嘘寒问暖。
“路上冷不冷?饿不饿?你看你这脸,都冻青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摸顾野的脸,又怕自己手凉,急急地缩了回去。
顾建国则背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满是骄傲。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一身戎装的儿子,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舒展开来。
“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声音洪亮。
“营长就是不一样,这气势,比去年回来的时候更足了!”
林奇被这热闹的场面吸引,却一点也不怕生,
依旧像个小挂件一样,紧紧抱着顾野的脖子不松手,
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向爸爸诉说想念。
顾野抱着儿子,一边应着母亲的话,一边朝父亲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站在炕边的林婉清。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种疏离感,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顾野心里微痛。
“看我这记性,小野肯定饿了!”
陈月香一拍大腿,着急忙慌地转身就要去厨房。
“我这就去给你下碗热汤面,卧两个荷包蛋,暖暖身子。”
“妈,我来帮忙吧。”
林婉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放下手里的毛巾,理了理衣角,跟着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顾家父子三人,还有炉火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男人间的沉默。
顾建国清了清嗓子,盘腿在炕上坐下,
从口袋里摸出烟袋锅,却没有点上,只是拿在手里摩挲。
他看着顾野,神情严肃了许多。
“这次回来,待几天?”
“报告下来了,七天假。”
顾野回答得一丝不苟,仿佛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上级领导。
顾建国点点头,他吧嗒了两下嘴,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分量。
在顾建国看来,儿子年轻有为,已经是营长,下一步就是副团,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他问的“打算”,是问儿子对未来的晋升有什么规划和想法。
林奇在顾野怀里玩着他军装上的纽扣,亮晶晶的,十分有趣。
顾野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片刻。
他的回答,却像一颗惊雷,在小小的东屋里炸响。
“爸,我在考虑……转业的事情。”
“什么?”
顾建国手里的烟袋锅“啪”地一声掉在了炕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转业?你疯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现在是正营级,再熬两年,提个副团轻轻松松!
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走不到你这一步,你说你要转业?你脑子被驴踢了!”
顾野没有反驳,只是抱着儿子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想过了。这些年聚少离多,我对这个家,对婉清和孩子,亏欠太多了。”
晚饭异常丰盛。
陈月香拿出了过年才舍得吃的猪肉,炖了一大锅酸菜粉条,油花漂了厚厚一层。
又炒了两个硬菜,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顾建国显然还没从下午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脸色一直阴沉着。
饭桌上,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顾野倒酒,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
那是村里小烧锅出的高粱酒,辛辣烧喉,后劲极大。
顾野没有拒绝,父亲倒一杯,他就喝一杯,面不改色。
林婉清默默地喂林奇吃着饭,
偶尔自己扒拉两口白米饭,对桌上那两个喝闷酒的男人视而不见。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终于,顾建国把杯中最后一口酒灌下去,
身子晃了晃,脑袋一歪,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陈月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他,嘴里埋怨着。
“你看看你,这是喝了多少,不要命了!”
她一个人弄不动,只能求助地看向顾野。
顾野站起身,身形依旧笔直,看起来和没喝酒前没什么两样。
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有些失焦。
他帮着把顾建国扶到西屋的炕上,再回来时,林婉清已经收拾好了碗筷。
“我今晚去我妈那儿住。”
她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婉清没有看顾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就准备出门。
路过顾野身边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夜已经深了,林婉清原本打算直接去孙明明家。
可走出顾家大门,被冷风一吹,她又有些犹豫。
想起顾野那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顾着喝酒的样子,胃里肯定难受。
终究是于心不忍。
罢了,就当是可怜他。
她转身去了厨房,敲了两个鸡蛋,
用滚水冲了一碗加了糖的鸡蛋水,这是村里最常见的醒酒汤。
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水,林婉清重新推开了东屋的门。
顾野没有开灯,只是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一个人坐在炕沿边,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
听到推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趁热喝了,能舒服点。”
林婉清把碗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
顾野没有接碗。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林婉清有些不耐烦,准备把碗放在桌上就走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钳住。
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婉清。”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林婉清心里一惊,手里的碗晃了一下,滚烫的蛋花水洒出来一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过去,跌进坚硬又滚烫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