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香将碗径直递给了顾建国。
“路上喝了,暖和。”
顾建国接过来,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完了,把粗瓷碗往陈月香手里一塞。
“走了。”
陈月香将碗随手放在窗台上,也爬上了牛车,
在顾建国身边坐下,用破旧的军大衣盖住两人的腿。
牛车“吱呀”作响,缓缓驶出了院门,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炕上林奇均匀的呼吸声。
林婉清走到炕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
她俯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儿子的额头。
温热的,柔软的。
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等着林奇睡到自然醒,才给他穿衣服,喂他吃了温热的鸡蛋羹。
“小奇,今天妈妈带你去外婆家,好不好?”
“好!”
林奇对于能出门总是充满期待。
林婉清将昨天揣在兜里的几张票证和两块钱塞进了内衬的口袋里,
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装了半包红薯干。
她把林奇抱在怀里,用厚实的棉被将他整个裹住,只留下一条缝隙让他呼吸。
孙明明的家在村子的另一头,雪后的路很滑,林婉清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推开那扇熟悉的、摇摇欲坠的木门,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柴火和杂物,
上面覆盖着一层雪,显得愈发破败。
孙明明正坐在屋里,就着昏暗的光线纳鞋底。
看到林婉清抱着孩子进来,她眼睛一亮,视线却先落在了林婉清手里的布包上。
“哟,婉清来了。”
林婉清把怀里的林奇放下来,又将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
“妈,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小奇放你这儿看一会儿。”
“行,行,放这儿吧,你放心去办事,肯定给你看好了。”
她说着,就去拉林奇的手,嘴里夸张地喊着。
“哎哟,我的好外孙,快让外婆看看。”
林婉清蹲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背。
“小奇乖,跟外婆在屋里玩,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塞到了孙明明手里。
“妈,给小奇买点糖吃。”
孙明明的手像钳子一样迅速攥住了那两块钱。
“哎,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林婉清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院子。
从孙明明家出来,林婉清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西头的李叔家走去。
李叔家门口打扫得很干净,露出了黄色的土地。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修理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手指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通红,却异常灵活。
“李叔。”
林婉清轻声喊道。
李叔抬起头,看到是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
“是婉清啊,快,快进屋坐。”
“不了,李叔,我站会儿就行。”
林婉清说着,将藏在袖子里的两瓶水果罐头拿了出来,递过去。
“快过年了,给您和婶子拿两瓶罐头尝尝。”
在七十年代末的农村,水果罐头是相当稀罕的走亲戚礼物。
李叔连连摆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啥东西!太破费了!”
“应该的,李叔。”
林婉清坚持把罐头塞到他手里。
李叔拗不过她,只好收下,嘴里念叨着“你太客气了”,将罐头放进了屋里。
再出来时,他脸上的神情郑重了许多。
“婉清啊,你上次说的事,叔一直记着呢。”
他指的是村里那口废弃了好多年的鱼塘。
林婉清心头一动,点点头。
“李叔,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说说这个事。”
李叔搓了搓手,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不确定。
“那鱼塘荒了好几年了,村里头没人愿意弄,都怕担风险,怕政策变。
你一个女同志,还是个大学生,咋想起弄这个了?”
林婉清看着远处白茫茫的田野,声音压得很低。
“李叔,我在学校里,听老师们提过。
上头的意思,是要让大家伙儿都动起来,不能再守着那点死工分过日子了。”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确保既能传递信息,又不会显得过于惊世骇俗。
“您就信我一句,过了这个年,风向就要变了。到时候,我出钱,把那口塘包下来。”
她的眼神转向李叔,带着全然的信任。
“技术上的事,我一窍不通,全都要仰仗您。
到时候,您来管着鱼塘,我给您开工资,年底还有分红,您看怎么样?”
李叔被她这番话震住了。
一个年轻的儿媳妇,张口就是承包、工资、分红,
这些词新鲜又大胆,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他看着林婉清那双沉静又自信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那点疑虑就消散了大半。
“婉清……你说的,是真的?”
“李叔,我拿我大学生的名誉跟您保证。”
林婉清说得斩钉截铁。
“您先别声张,等过了年,政策一出来,咱们就跟大队谈。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叔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她身上有种和他见过的所有农村妇女都不一样的气质。
那是知识和眼界带来的底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叔信你!只要政策敢下,我就敢跟你干!”
得到了李叔的承诺,林婉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是她为自己和儿子铺下的第一条路。
回到自家院门口时,恰好看到顾建国赶着牛车回来。
车上堆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几颗硕大的白菜,
下面压着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猪肉、一袋白面,还有几卷崭新的布料。
林婉清没等他们开口,就主动上前,伸手去搬那袋沉重的白面。
“我来吧。”
陈月香从牛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冻僵的手,第一句话就是。
“孩子呢?”
“在我妈那儿。”
林婉清扛着面袋子,稳稳地往屋里走。
陈月香眉头一皱,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但看林婉清在卖力地干活,终究没发作。
她跟着把猪肉抱进厨房,出来后对顾建国说。
“我去把小奇接回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村东头走去。
顾建国卸完了车,将牛拴好,就
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拿出了他的宝贝旱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