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刻,天还黑沉沉的,听竹苑就亮起了灯。
苏云舟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被小凳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他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铅,脑子里更是混沌一片。
上一秒还想着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起,但事实证明皇上比天王老子大。
一想到顾衍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句“来晚了后果自负”,苏云舟只能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小凳子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梦游似的被“架”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正旺。
顾衍早已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批阅着奏折。
他身着玄色绣金常服,神情专注而冷峻,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更添几分威严。
苏云舟几乎是飘进来的,脚步虚浮,呵欠连天,草草行了个礼,就蔫头耷脑地挪到了书案旁专门为他准备的小书桌前。
桌上笔墨纸砚早已备好,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开始吧。”
顾衍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
苏云舟机械地拿起笔,蘸了墨,对着雪白的宣纸,眼神却是涣散的。
他努力聚焦,照着旁边放着的字帖,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永”字。
永字八法小学的时候就练过,可他从小就说自己的字就是丑,练不回去,强扭的瓜不甜。
可身边的人偏偏要说甜不甜啃一口不就知道了,于是他们花费了六年小学时间明白了苏云舟这口瓜他就是不甜。
而今穿越了,又要开始从头养成了。
苏云舟写着写着,那墨线就开始在眼前跳舞,字帖上的字也模糊成一片。
困意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终于,在写完一个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八”字后,苏云舟的笔尖顿住了。
他维持着握笔的姿势,身体却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倾去,额头“咚”一声轻响,磕在了书案边缘。
顾衍批阅奏折的朱笔一顿,终于抬起了眼。
只见旁边的小书桌前,那个本该练字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伏在案上,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显然是……睡着了。
顾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朱笔,屈指在苏云舟面前的桌面上重重敲了两下。
“笃!笃!”
苏云舟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起来,眼神迷茫又惊恐:
“啊?谁?开饭了?”
然而看清眼前是顾衍那张放大的冷脸和满桌的笔墨,苏云舟瞬间清醒了大半,连忙抓起笔,心虚地低下头:
“臣……臣没睡!这就写!这就写!”
他强打起精神,重新蘸墨,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注意力。
然而,强大的生物钟和昨夜的精神透支岂是那么容易对抗的?
没过多久,那熟悉的困倦感再次席卷而来。
众所周知,学生见到两样东西就会睡觉,一个是笔,一个就是暖气,好巧不巧,这两样养心殿算是占全乎了。
这一次,他的身体不再是向前倾倒,而是像一棵被风吹歪的小树,不由自主地、慢慢地、软软地……朝旁边靠去。
顾衍正凝神看着一份奏报,忽然感觉肩膀微微一沉。
他侧目一看,只见苏云舟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毫无防备地、沉沉地枕在了他的肩头。
均匀温热的呼吸甚至拂过了他的颈侧。
顾衍:“……”
养心殿内落针可闻。
一旁侍立的李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顾衍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立刻推开肩上的重量。
他只是微微偏头,垂眸看着苏云舟沉睡中显得格外无害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还无意识地微微嘟着。
片刻的静默后,顾衍抬起手,在空气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侍立一旁的李公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捧着一把油光水亮、一看就颇有历史的紫檀木戒尺,恭敬地放在了顾衍的书案上。
顾衍没有再看苏云舟,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柄沉甸甸的戒尺。
然后——猛地往厚实的紫檀木书案上一拍!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静谧的养心殿炸开!
“哎哟我的妈!”
苏云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从顾衍肩膀上弹了起来,差点跳起来!
心脏吓得差点停跳,睡意瞬间被这雷霆一击吓得魂飞魄散。
他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顾衍,又看看书案上那柄戒尺,小脸煞白:“皇……皇上?”
“醒了?”
顾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把戒尺往他那边推了推。
“那就继续练,再睡,下一次就不是拍桌子了。”
苏云舟看着那柄戒尺,仿佛看到了自己红肿的手心。
他咽了口唾沫,彻底清醒了,连忙抓起笔,坐得笔直,开始认认真真地临摹字帖。
养心殿里只剩下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苏云舟强打精神、努力睁大眼睛的细微呼吸声。
苏云舟战战兢兢地写着,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学毛笔字的模糊记忆,写下一个“天”字。
刚写完最后一横,就听旁边顾衍清冷的声音响起:
“手。”
苏云舟一愣,以为顾衍要给他递什么东西,下意识就乖乖地把左手伸了出去,掌心向上。
谁知,顾衍看都没看他伸出的手,只是盯着他刚写的字,然后手腕一抬,那柄冰冷的戒尺带着破风声。
“啪”地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苏云舟伸出的、毫无防备的手心上!
“啊——!”
苏云舟痛得惨叫一声,闪电般缩回手,看着瞬间红起来的手心,又惊又怒,眼圈都红了。
“皇上!你干嘛打我?!”
顾衍眼皮都没抬一下,用戒尺点了点他刚写的“天”字:
“笔顺错了,重写。”
苏云舟气得牙痒痒,看着自己火辣辣的手心,敢怒不敢言。
他狠狠瞪了那戒尺一眼,憋着一肚子气,重新铺开一张纸,咬着牙,更加用力地、一笔一画地重新写那个该死的“天”字。
心里把顾衍骂了一百遍。
又过了一会儿,苏云舟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写下一个“地”字。
刚收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顾衍那催命般的声音又来了:
“手。”
这一次,苏云舟学精了。
他警惕地瞥了顾衍一眼,又看看那柄可怕的戒尺,非但没伸手,反而把两只手都缩回了袖子里,紧紧攥着,身体还往后缩了缩,一副“打死我也不伸手”的架势。
顾衍见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笑意的鼻音:“呵。”
他放下手中的奏报,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云舟那张写满抗拒的小脸上,慢条斯理地问:
“苏云舟,你知道违抗圣旨……是什么下场吗?”
那语气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慑力。
苏云舟气得牙痒痒,这该死的封建王权。
话说自己又不是他儿子,干嘛一副管教自家小孩儿的气焰啊!
他小脸一垮,瞬间从炸毛小猫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狗,眼圈更红了,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
“皇上……臣……臣又不是皇上,何以受皇上如此严厉管教。”
顾衍看着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苏云舟,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的调笑:
“哦?是啊,你不是朕的儿子,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朕的什么?”
苏云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脑子一抽,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我是您的侍君啊!”
话一出口,苏云舟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完了!这不是自己挖坑往里跳吗!
果然,顾衍眼中那丝玩味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促狭和危险。
他慢悠悠地放下了戒尺,身体靠得更近,几乎将苏云舟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低沉的声音带着灼人的热度,轻轻拂过苏云舟的耳廓:
“侍君?嗯,说得对。那我们是不是该干点侍君该干的事?”
轰——!
苏云舟的脸瞬间红得滴血!
wc!菊花警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大的歧义!
看着顾衍那张近在咫尺、充满侵略性的俊脸,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暧昧气息,苏云舟吓得魂飞魄散!
“不不不!皇上!臣错了!臣口误!臣该打!臣该打!”
苏云舟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书案上那柄刚刚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戒尺,双手捧着,像献宝一样急急地塞到顾衍手里,声音都带了哭腔:
“请皇上责罚!臣绝无怨言!”
看着苏云舟恨不得把戒尺塞他手里的怂样,顾衍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得逞的恶劣。
他掂了掂手中的戒尺,倒也没有真的继续刚才的危险话题,只是用戒尺轻轻拍了拍苏云舟的手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手伸出来,这个字写得太丑。”
苏云舟:“……”
他认命地、视死如归地、颤抖着伸出了那只饱受摧残的左手。
“啪!”
接下来半个时辰,养心殿里时不时响起清脆的戒尺声和苏云舟压抑的痛呼和呜咽。
……
当苏云舟终于被允许离开养心殿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捧着自己红肿发烫、如同刚出炉红烧猪蹄般的左手,一步一挪,龇牙咧嘴地挪回了听竹苑。
小凳子看到他这副惨状,吓得脸都白了。
苏云舟瘫倒在软榻上,只想当一条咸鱼。
目光扫过窗边,发现今日案几上的梅花又换了新的品种,似乎是几支绿萼梅,清雅别致。
呦呵,每天定时刷新新梅花。
景妃那句“小心梅花”再次浮上心头。
他强撑着坐起来,挪到窗边,像昨天一样,凑近了仔细观察那几支绿萼梅。
花瓣、花蕊、枝条……甚至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
还是没有异常!
苏云舟眉头紧锁。
难道景妃真的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或者,“梅花”另有所指?
是某个地方?某个代号?他百思不得其解,手上的疼痛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小凳子!”苏云舟有气无力地唤道。
“奴才在!”
“去……去太医院,请王太医过来一趟。”
苏云舟举起自己那只惨不忍睹的手,叹了口气。
小凳子看着自家主子红肿的手心,心疼不已,连忙应声,小跑着去请人了。
苏云舟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的绿萼梅,又看看自己火辣辣的手,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片刻后。
“主子,王太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