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干得发紧。
“朕不嫌弃。”
好好好,是你说不嫌弃的欧,到时候感冒了别赖我!
几乎是本能的,苏云舟像只受惊的虾米,猛地往床里侧一滚,硬生生将自己暖得热烘烘的被窝让出了一半空位。
那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把温暖的被角都掀开了。
好不容易把床捂热乎了,线下又要让出去一半,小爷现在很不爽!
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剩下的半边被子里,只留给顾衍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顾衍看着身边空出来的、还带着苏云舟体温和淡淡皂角香气的被窝位置,深邃的黑眸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半晌,才动作有些僵硬地躺了下去。他没有去碰那半边空出来的被窝,只是扯过旁边的另一床锦被盖上。
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他冰冷的身体,鼻端却清晰地闻到属于苏云舟的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呵…”顾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真暖和。”
苏云舟身体似乎动了动,下意识得回答:“老子是直男……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谢皇上夸奖,皇上晚安!”
苏云舟又往床脚缩了缩,努力要划清这个楚河汉界。
次日。
天刚蒙蒙亮,谁知李公公就顶着满身风雪,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听竹苑外候着。
顾衍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神情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威严。
他利落地起身穿衣,动作干脆,没有惊动旁边裹在被子里的苏云舟。
苏云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闭着眼装死。
感觉到身边的压迫感消失,他才偷偷掀开一点眼皮,看到顾衍挺拔的背影正在系腰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要把这瘟神送走了。
顾衍穿戴整齐,正准备离开,李公公却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
“皇上…慈宁宫来人了,太后娘娘…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顾衍系腰带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瞬间蹙起。
母后?这么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知道了。”
他声音平淡,但眼神却冷了几分。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裹成一团、毫无动静的被子卷,转身大步离开。
……
慈宁宫的气氛庄严肃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冷凝。
太后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双锐利的凤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射向下方行礼的顾衍。
“皇帝……”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哀家听闻,你近日,对一个男宠…很上心?”
顾衍拍掉一身风雪,心想你火急火燎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可不由得他又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母后不必替朕担忧,后宫之事,儿臣自有分寸。”
“分寸?”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你的分寸,就是放着中宫皇贵妃的寝宫不顾,深更半夜冒雪离席,跑去一个低贱男宠的地方留宿?!皇帝!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规矩?还有没有皇家体统!还有没有哀家!”
顾衍手中的茶盏猛然摔在桌面上,今日太后一党蠢蠢欲动,定然少不了后宫与前朝的纠葛,更少不了眼前这个太后的推波助澜。
新仇旧恨都忍不了,但又必须忍下,顾衍气得咬牙切齿:
“苏云舟并非低贱之人,他是儿臣亲封的侍君。”
顾衍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威严,毫不退让。
“侍君?没有地位没有封号,算什么东西!”太后厉声斥道,眼中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哀家不管他是什么!哀家只看到你为了他,屡次失仪!冷落后宫!昨夜之事,已成阖宫笑柄!你让哀家如何向她们交代!”
“不必交代,朕说过,朕自有分寸。”
她站起身,凤袍拂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皇帝!你太让哀家失望了!给哀家去中正门前,好好站着!好好反省!站够两个时辰!”
中正门。
那是前朝与后宫交界的宫门,人来人往不说,在冰天雪地里罚站?这无异于将帝王的颜面踩在脚下!
顾衍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压。
他死死地盯着太后,胸中翻涌着被羞辱的愤怒和巨大的憋屈!
“母后!”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怎么?皇帝而今已然不听哀家的话了?”太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衍看着太后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儿臣,遵旨。”
中正门前,空旷的广扬上寒风凛冽,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
顾衍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孤零零地站在风雪中心。
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发顶,甚至长睫上都挂上了冰晶。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只有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压抑的怒火。
李公公撑着伞,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次试图上前为顾衍遮挡风雪。
“皇上…风雪太大…您…”
“滚开!”
顾衍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喙的暴怒。
太后老毛病又犯了,是时候让她清醒清醒了,也是时候让自己清醒清醒了。
李公公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劝,只能焦急地站在不远处,心疼地看着风雪中那道孤傲又倔强的身影。
风雪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顾衍身上的玄色衣袍早已被雪浸透,冰冷的湿意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与这风雪融为了一体。
唯有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秒钟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顾衍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麻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踩在厚厚积雪上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把有些歪斜的油纸伞,颤颤巍巍地、努力地举高,试图遮挡在他头顶上方。
不是都让小李子走开了吗?怎么又来了!
顾衍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瞬间找到了出口,他猛地转身,手臂带着一股巨大的、不耐烦的力道,狠狠地向后一推!
“朕说了滚开!听不懂吗?!”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顾衍的动作猛地顿住!这声音……
他倏然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漫天风雪中,苏云舟狼狈地跌坐在厚厚的积雪里。
苏云舟在听竹苑正和苦涩的中药作斗争时,李公公匆匆跑来求助。
他苏云舟可是遍阅各种宫斗小说宫斗剧的人,动动脚趾都是的这个太后娘娘的人设百分之二百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苏云舟同志毅然决然得抛弃了中药而投身于伟大的救顾衍革命事业!
苏云舟只穿着单薄的常服,外面胡乱裹了件大衣,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被推得变了形的油纸伞。
他摔得龇牙咧嘴,大衣上沾满了雪沫,正一脸懵逼又委屈地看着顾衍。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带着浓浓的鼻音,瞬间打破了死寂。
“苏云舟?”顾衍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又被巨大的怒火取代。
“谁让你来的?你风寒未愈,跑出来找死吗?”
吼什么吼,天天跟个火药似的见人就吼,以后指定是个家暴男,谁嫁他谁倒霉!
苏云舟被吼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赶紧又捡起那把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顾衍身边,努力踮起脚,把伞重新举到他头顶,声音因为寒冷和鼻塞而瓮声瓮气,还带着点委屈:
“臣……臣这不是怕您老人家冻着嘛……阿嚏!”
又是一个喷嚏,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小声嘟囔:
“太后娘娘也真是的…这么大雪天罚站…多伤龙体啊…”
顾衍看着他冻得发白的脸,胸中翻腾的怒火和冰冷刺骨的寒意,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一把夺过苏云舟手里的伞,动作有些粗鲁,但伞面却稳稳地罩在了两人头顶,将肆虐的风雪隔绝了大半。
他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苏云舟,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声音低沉沙哑。
“整个后宫也只有你……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给朕撑伞……”
苏云舟打了个哆嗦,怎么感觉话风不妙啊……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小了一些。
油纸伞下,两人靠得很近,顾衍高大的身躯几乎将苏云舟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苏云舟仰着头,看着顾衍被风雪吹得有些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从未见过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
但下一秒,他那点不合时宜的心疼就被自己强行按了回去。
可怜就可怜吧,谁让你爱作死不听你妈话:
“皇上您可千万别误会!整个后宫就臣最不关心您了!臣就是……就是路过!” 他说得飞快,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看顾衍的眼睛。
“路过?”顾衍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冷又怂还要嘴硬的样子,心头那股酸涩的暖流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取代。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意味。
他微微俯身,凑近苏云舟冻得通红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那冰凉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嘲讽:
“苏云舟……你傻得真是可怜。”
“你以为…没有李德全的帮忙,一个被朕亲口下令禁足、无旨不得踏出宫门的嫔妃,能出得了听竹苑的宫门?”
靠!忘了自己还被禁足呢!都怪李公公来得太突然,那碗药又苦得太离谱,实在是让他没理由在听竹苑继续待下去了啊!
苏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