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正低眉顺眼地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高举过头,捧着一个剔透的水晶盘,里面盛满了饱满圆润的紫葡萄。
她姿态卑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皇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慵懒地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从盘中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
鲜艳的葡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
她缓缓开口:
“苏云舟和皇上…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皇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地上跪着的景妃。
景妃刚想抬头回话——
却只听“啪!”得一声。
一颗剥了一半、沾着汁液的葡萄突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冰凉的汁液混着果肉顺着她的额角滑下,留下黏腻的痕迹。
“谁准你抬头的?”
皇贵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本宫问话,你只需低头回答。”
景妃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下唇,将即将出口的惊呼和屈辱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再次低下头,声音却带着压抑的颤抖:
“回…回娘娘…皇上这两日去了听竹苑两次,但都是怒气冲冲地进去,没待多久就又出来了,听说苏侍君染了风寒,皇上却连太医都不让传,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解他的禁足了……”
她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带着一丝讨好,和盘托出。
“哦?”皇贵妃闻言,剥葡萄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她的红唇便又勾起一抹得意而冰冷的笑容:
“风寒都不让传太医?呵…真是多亏了景妃你啊,这次他是真惹恼了皇上啊…”
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景妃,你做得不错。继续给本宫好好盯着听竹苑,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保你父亲在吏部的位子,稳如泰山。”
听到自己父亲,景妃顿时心头一紧。
“是…臣妾…谢娘娘恩典!定当竭尽全力!”
“嗯。”
皇贵妃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却忽然落在景妃低垂的脸上。
她放下葡萄,站起身,摇曳生姿地走到景妃面前,带着浓烈香气的冰冷指尖,猛地捏住了景妃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那张带着泪淡疤的脸在近距离下又清晰了几分的脸,暴露在皇贵妃审视的目光下。
“啧……”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景妃的皮肉里:
“听说,你最近在满宫里找祛疤的药?”
她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本宫劝你,安分些,更别想着再用那狐媚样子去污了皇上的眼!”
说完,她像丢弃一件垃圾般,猛地甩开景妃的下巴。
景妃被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死死低着头,掩去眼中滔天的怨毒,声音细若蚊呐:“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夜色渐深,顾衍如约而至。
皇贵妃特意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
她更是换上了一身轻薄妩媚的纱衣,妆容精致,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皇上~您尝尝这道清炖狮子头,是臣妾亲自盯着小厨房做的,入口即化…”
皇贵妃殷勤地夹起一块肉丸,想送到顾衍唇边。
顾衍却毫无食欲。
朝政繁杂,后宫又不安宁,他有时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顾衍抬手挡开了皇贵妃递来的筷子,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疏离:
“朕乏了,撤了吧。”说完,便径直起身,走向内殿的床榻。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看着顾衍冷漠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她追进内殿,看着正在解外袍的顾衍,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身体柔弱无骨般地就朝着顾衍怀里倒去,试图用温香软玉融化帝王的冰冷:
“皇上~您是不是在生臣妾的气?臣妾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您告诉臣妾,臣妾改……皇上您每次来,都对臣妾如此冷淡,臣妾的心,都要碎了……”
顾衍在她靠过来的瞬间,身体便僵硬了。
那浓郁的香气和刻意的触碰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
他皱着眉,侧身避开,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
“你是皇贵妃,后宫无后,你便是实际上的中宫,如此谄媚邀宠,成何体统?”
这冰冷的斥责如同冰水浇头!
皇贵妃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带着绝望的控诉:
“皇上!臣妾不知如何惹了您!是!臣妾是太后娘娘当年做主抬进东宫的!可臣妾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入宫多年,臣妾恪守本分,打理后宫,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可皇上……您对后宫众人皆是如此冷淡疏离,可偏偏……偏偏对那个苏云舟!”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皇贵妃似乎也不顾及什么了。
她抬起泪眼,死死盯着顾衍骤然转冷的侧脸,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声音尖锐起来:
“皇上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不顾宫规,夜半留宿!这让臣妾……让后宫众人如何能不猜测?猜测皇上您……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放肆!!!”
“断袖之癖”四个字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顾衍猛地转身,双目赤红,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一步上前,大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捏住了皇贵妃纤细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皇贵妃痛得惨叫一声,眼泪流得更凶,眼中充满了恐惧。
顾衍的脸近在咫尺,带着雷霆之怒和森然杀意,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皇贵妃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别以为太后护着你,朕就不会拿你怎样,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也就罢了,却从你口中说出,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说完,他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抹布,猛地甩开皇贵妃!
皇贵妃被他甩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屏风上,发出一声闷响,瘫软在地,钗环散落,发髻凌乱,脸上是惊惧交加的泪水和下巴上清晰的青紫指痕,再不见半分刚才的雍容华贵。
顾衍看都没看她一眼,胸中那股烦躁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小李子!”
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尚未平息的怒火。
“奴才在!”李公公慌忙从殿外进来,看到殿内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回养心殿!”顾衍抓起自己的外袍,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冰冷。
“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失言了皇上……”
皇贵妃瘫在地上,看着顾衍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她死死攥着拳头,眼中布满悲愤。
龙辇在寂静的宫道上行进,风雪依旧。
顾衍靠在辇中,闭着眼,试图平复翻腾的怒火。
不知想到什么,顾衍猛地睁开眼。
“停!”
龙辇停下。
顾衍掀开厚重的帘子,风雪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改道。”
顾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听竹苑。”
听竹苑内,炭火盆烧得正旺。
苏云舟裹着厚厚的棉被,像个过冬的熊,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摊着他那张宝贝订单表,手里捏着一把铜钱,正一枚一枚往一个小布袋里装。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刚想继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院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苏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能这么推门的,他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寝殿的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一股凛冽的风雪寒气瞬间涌入,吹得炭火盆里的火星都跳跃了一下。
顾衍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满身的风雪和尚未散尽的怒气,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依旧阴沉,玄色的大氅肩头落满了雪花,深邃的黑眸如同寒潭,直直地射向床上裹成球的苏云舟。
我靠,他怎么又杀回来了!等等!暴君看着情况不太妙啊,不会真要让他生不如死吧!
苏云舟念及此,手里的铜钱“哗啦”一声掉在床上。
这深更半夜、风雪交加的,要刀他也不至于这么紧急吧!
顾衍没说话,只是大步走了进来,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将风雪隔绝在外。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靴子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云舟的心尖上。
苏云舟被他那山雨欲来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把被子裹得更紧,只露出一双惊恐又茫然的大眼睛:
“皇…皇上…您…您怎么…又来了?”
顾衍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裹在棉被里、像只受惊小兽的苏云舟。
胸中翻腾的怒火和那莫名的焦躁,在看到这张脸时,奇异地平息了一些,却又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
他不想去分辨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要看到这个人,要确认他还在这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怎么?”顾衍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苏云舟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他困在自己和床榻之间,灼热的气息喷在苏云舟脸上:
“朕的听竹苑,朕的爱妃,朕不能来?”
苏云舟咽了咽口水,试探得开口:“能,就是……感冒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