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笑的人群中冲出一道身影，姜杞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拽开侯源林的帽兜。
一条扁平的巴掌小鱼咬在他的后颈上。
闪着银光的鳞片渗着隐约血色，她心头一紧，迅速隔着帽兜捏住鱼头，小心地用力，将鱼嘴撑开，从侯源林身上拽下来。
几根缠在鱼嘴中的头发被拽掉，侯源林疼得直抽气。
鱼嘴很小，还缠着发丝，看不出有没有牙齿。
刚从鱼嘴中逃脱的侯源林长舒一口气，利落下蹲，干瘦的身子一下子从套帽衫里钻出来。
观察完鱼的姜杞眼疾手快，一把将准备跑远的他拽回来，又仔细观察鱼嘴咬住的地方。
红印明显，但没出血。
那鱼身上的血哪里来的？
鱼会流血吗？
“鸡毛？”
“鱼，鱼在吃鸡！”
姜杞猛地回头看向水面。
刚刚翻腾的水域已经是一片血红，鱼群在血水中翻腾，如一汪不断扩散的红色泉眼。
鱼群中心，破开肚子的死鸡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阮青舒吓得跳起来，攥紧扫帚挡在身前，把众人往后挤。朱妙妙咬牙从她身后钻出来，让李穗拽着她的胳膊，她尽可能的靠近水面，去拍鱼群的照片。
这边的动静被人群注意到，陆续有人凑过来。
“有食人鱼吗？”
“别靠太近了，是飞鱼，我刚才正好看到鱼飞到猴子脸上！”
“真假啊？”
“飞鱼好，飞鱼不害怕。吓死俺嘞，还以为鱼也丧尸化了呢。”
蹲在地上喘粗气的侯源林终于站起身来，他心有余悸地捂着刚刚被咬的地方，眯着眼，上前瞧水面上的鱼群。
“小心！”“小心！”人群不知为何尖叫着散开，声声惊呼从散开的人群后传来。
侯源林已经□□出来条件反射了，下意识感觉这是在提醒自己。
许尧确实是在提醒侯源林。
他眼睁睁看着侯源林在听到提醒后下意识抱头向侧边翻滚，姿势标准自信，然后，正好被跳起来的皮皮虾砸了个正着。
侯源林捂着屁股也跳起来！
海边管这东西叫爬虾，现在是爬虾的末季。
操场里，小广场上，大量搁浅的爬虾跳起来夹人。原本不会跳的小东西不知怎么突然具备了攻击性，抽气声和踉跄摔倒的动静此起彼伏。
“*！贝壳也夹人了！”
丁宁的鞋又不知道甩飞去了哪里，他只敢走在没有沙子的水泥地上，脚趾头不知何时被一只月亮贝夹住。
毛恨竹饿狠狠地冲上来:“夹人也还是贝壳。”
贝壳就是拿来吃的。
白皙的小胖子满身肥肉一颤一颤，在女人恐怖的审视下伸出自己的脚趾头，刚才还来势汹汹的女人看到脚丫子扭头就走。
天涯何处无贝壳。
退去的潮水除了垃圾海货外，还在土地上留了一层细细的沙子，指甲盖大小的花蛤悄么伸出白嫩的“舌头”，在沙子表面摸索，艰难竖立起来后，扒拉着砂砾就要钻进去。
这点沙量哪够卧沙的，立在地面上的小蛤蜊越活动越明显。毛恨竹蹲在地上，一抓一个准。
陈佳宁快急死了。
明明最初介绍的时候他说自己擅长赶海，眼下这种特殊情况，却完全不能把他的作用发挥出来。
“这样的小螃蟹没法吃，还没手指头大呢，一点肉都没有。”
“哎哎你别这样抓啊。”他凑到人家脸跟前：“从后面捏住爬虾的，就这样，这样它不就夹不着你了嘛！”
“你不是说跑不了吗？怎么还是跳走了！”
“这这。”陈佳宁也灰溜溜跑了：“它这，这是变异了。”
“变异了你还GG！”
比起指甲盖大小的花蛤，指头粗的蛏子，能被人轻松抓在手里的月亮贝……鱼和爬虾的体积看上去相对较大，还有些许危险性。
不过爬虾实在美味，鱼又在水里。
整个东区都被满地的海货激起了采集天性，什么变异，什么吃鸡，巴掌大的小东西注定只能被吃进肚子里。
小东西会咬人也还是小东西，天然的体量差距让人生不出恐惧。
许尧子人群中奔走相告：“水里的东西不能生吃！”
“就算没变异也不能生吃，生吃会拉肚子！何况现在看起来水生生物可能发生了变异，绝对不允许私藏起来煮着吃！”
“晒干。”他再三强调：“不是不让吃，我们晒干后，煎炸蒸煮，确保熟了没毒再吃。”
当然得吃，土豆被海水淹了，谁知道还能不能长出东西来。李穗是这样在群里宣传的：不吃变异动物就等着饿死成为动物的便便。
被大水包围的恐慌并未随着水流的退去而消散，而是转化为兴奋纾解出来。
退潮的速度不算快，但学校的面积大，同学们提着桶，背着包，蹲在地上捡啊捡。
姜杞却好似融不进去这场狂欢，她守在慢慢下降的水边，一直看着校门后那边的水。舍友们怕她想不开，一个两个都蹲在她身边。
朱妙妙从姜杞那接过咬人小鱼研究起来。
李穗：“看着好像没什么肉啊。”
阮青舒一巴掌扇在她后腰上：“什么肉不肉的！不是要吃鱼肉，是要看鱼吃不吃人肉！”
想了想，朱妙妙摘了片叶子，卷起来塞鱼嘴里。
看似柔软的鱼唇猛得闭合，鱼身剧烈挣扎起来，险些从朱妙妙手中跳出来。
姜杞眼疾手快把咬断的叶片从鱼唇边抢过来。
断裂切口很奇怪，有隐约的牙印，但不整齐，也不明显。更多断裂部分像是被柔软的口腔挤断。
这样的切口，让姜杞想到刚长牙的婴儿。
她把猜想说给舍友听。
阮青舒抱紧了胳膊，瑟缩道：“幸好咱们不住在海边。”
李穗难得表现的比阮青舒聪明了点，她眉毛一挑：“只有海边有动物吗？屠宰场的猪，家养的小猫小狗小鹦鹉，还有3路直达的南山公园，不到处都是动物吗？”
“那不都淹死了啊！”阮青舒不服气：“水灾面积这么大，活下来的能有几个。”
对啊，这场持续了一下午的水灾得淹死了多少生灵。除了水生生物，只有躲在高楼上的人和动物活了下来。
朱妙妙心中一动，她看向姜杞。
她突然明白姜杞在看什么了。
顺着姜杞的方向，朱妙妙也看向了那片还未退去的水域，海水浑浊暗沉，看不清下面的模样。
那是篮球场的上方。
丧尸就关在那里。
姜杞不是得了观水症，她是想知道，丧尸在被水淹了半天后，还能不能活。
丧尸，应该不能活了吧。
这个念头像充了气般在朱妙妙脑海中迅速膨胀，她几乎难以抑制心头爆炸般的狂喜。
也许，也许过段时间她就可以回家找爸爸妈妈了。
变异动物哪里有丧尸可怕！
全球有14亿人，变成丧尸的不计其数，变异动物能有多少！大规模养殖的都被关在养殖场，野生动物基本都在深山里，数量也少。
她要回家。
回家的念头冒出心头，就迅速扎了根开始生长，再也拔不出来。
朱妙妙也不想拔出来。
心神激荡，天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晴朗。她站起来长舒一口气，略活动下腿脚。
她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退潮并非是水从岸上流回海里，涨潮退潮水都是一浪一浪从海里打向岸上。
潮水把一只脚冲到了她的脚上。
朱妙妙无声大叫，她踉跄抓住身边人的衣服往后仰。
阮青舒李穗不明所以，但你一手我一手将她接住，三人挤作一团，像回到末世前那样。
姜杞像是疯魔了，她竟起身去拽那只脚。
混乱与恐惧压迫心神，有一瞬间，朱妙妙感觉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舍友的怀抱中挣脱开来。
黑暗因眼睛的睁开而消散。
走向那具尸体时，恐惧也随着行动渐渐淡化。
只有朱妙妙走了过去吗，甚至还和姜杞一起掰开了尸体的嘴。
嘴里是两排尖牙。
“丧尸！是丧尸！”
人群中与尸体隔开好远的距离，甚至还有人不明白丧尸的尸体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含义。
姜杞安抚住朱妙妙激动的情绪。
只凭一具尸体，还不能断定丧尸真的能被水淹死。
还要继续等待。
等篮球场的水退下去。
慢慢的，几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姜杞在等什么。
人们甚至停下了捡贝壳捡爬虾的动作，无声挤进来，心和人一样站着，等这场大水退去。
等待因为被赋予重量而变得难熬。
恐惧兴奋都散了。
在头顶的黑云破开的口子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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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终于落在东区时，篮球场的水终于落了一半。
还是没看见丧尸的身影。
水还在继续退。
人群缓缓逼近。
涌动的潮水中似乎露出了一个头？
张梦娴的心猛地被高高提起！这个高度，难道，难道还活着。
“姿势好像不对啊？”李穗视力好，又站在最前面，她眯着眼身体前倾。阮青舒死死拽着她的胳膊，怕她不小心翻过栏杆掉进丧尸堆里。
“是躺着的！”李穗双臂伸展，在阳光水光照耀下欢呼起来。
她像一只鸟，回头冲着人群高喊：“露出来一只丧尸了，它躺在别的丧尸身上。”
“都倒下了！”
又有呼喊声响起，水还在退，大片丧尸露出来，横七竖八躺在地面上，腐烂的肉似乎已经被水泡肿胀。
几乎整个东区的人都振臂高呼起来，欢呼声像上百只振翅的鸟，盘旋着飞到树头，云边。
这样的自由狂欢中，姜杞似乎和其他人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她敲开一个生蚝，连肉带壳砸向下方的丧尸。
丧尸没有动弹。
喘了口气，垂眸沉默片刻，姜杞蹲下把侯源林帽兜里的鱼狠狠砸向地面。鱼血混着内脏从衣服里渗出来，才终于扔向了丧尸。
“起开。”
清冽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喘息，是许尧从狂欢的人群中挤进来，他拎了一块解冻了的肉。
肉似乎泡了海水，带着浓重的腥气。
这团肉直接砸在了一个丧尸的脸上。
丧尸依旧没有动弹！
“真的。”许尧喃喃自语：“丧尸，好像真的死了。”
末世，要过去了吗？
他侧身，像拽住姜杞的胳膊问她，却见她扭头窜进人群里，像一只鱼，从狂欢的人流中挤了出来。
她看上去一扫之前的疲惫丧气，绷紧的胳膊经过这些天的劳作似乎已经能看到肌肉线条，灵动的身姿看起来充满了力量感。
姜杞挤出人群，大步迈向高处，然后转身看向下面的人群。
“你要干啥啊！”李穗等人找了她半天了，此刻看到狂笑的姜杞也没有恼火，只有招呼她一起快乐的亢奋。
姜杞在风里大笑，她喊：“我要去杀人！”
这声巨大欢呼真的把树上的鸟震得仓促起飞，飞鸟的影子在姜杞身上闪过，紧接着飞向自由的远方。
“抓紧时间，至少十分之一的人得跟我一起走。”姜杞看起来很疯狂，激情如火花四溅，但没人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她不是卖关子的人，迅速解释：“水涨到东区前，我们就收到了消息，有人挟持了齐南的学生，逼他们引诱丧尸。水灾爆发后还伪装成学生在网上散播求救信息。”
“我们已经成功套话，他们躲在火车站旁边的一栋高楼里，就在海边。”
“我们要去救同伴吗？”
热血涌上心头，丁宁没想太多，涨红了脸大声道。
“不。”姜杞斩钉截铁：“被挟持的同学人品很好，在以为自己必死的情况下救过很多人，但这不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的理由。”
“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如果外面还是丧尸遍布的情况下，我会尽可能帮忙，但绝对不会为了救人让原本安稳的自己置身险境。”
侯源林看着姜杞，脸色很平静。
她从宿舍楼前跑走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了。
“现在危险降低了，所以我们要去救人了吗？”李穗低声问道，她亢奋的身体似乎渐渐平息下来。
“危险没有降低，我们是去救人，也是在救自己。”姜杞的声音越来越快，似乎在追赶时间。
“没了丧尸，我们真的就安全了吗？”她脸上的狂热淡了些，眸中多了几分冷色。“东区的围栏只能抵挡丧尸，抵挡不了会使用工具的人类。”
“火车站那边的人没有吃的，等他们发现退水了后，会去哪里找吃的？”
朱妙妙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他们已经知道东区有人了，会来，东区！”
“居民楼反锁防盗门就能保证安全，东区太大了，我们不能千日防贼。”姜杞道：“趁着他们还被困在高楼上，趁着他们还不知道水已经退了。”
“我们杀过去。”
日头已经西斜了，姜杞拿着根树枝指向校外闪着粼光的汪洋水面：“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在他们所在的高楼退水之前，我们必须赶到。”
“今晚就解决掉那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