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冷些。
早在半个月前,咸阳城的树梢便悄然凝聚了白霜,只一夜之间,道路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这雪并未在日出之后化开,而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厚。
太冷了,咸阳宫的火墙也捉襟见肘,炭盆烧得噼啪作响,依旧驱散不了殿内的寒凉。
他生病了。
宫人们来来往往,手脚麻利地为其更换炭盆,擦拭额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大秦唯一的君王。
嬴政困在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这场风寒来势汹汹,他眉头紧皱,面色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咳……咳咳……”
跪坐在秦王榻侧的夏无且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静心为其把脉,良久收回手,面色沉沉地发出一声叹息。
见他如此,蒙毅心生着急,忙问道:“夏侍医,王上身子如何了?”
“病邪入体,来得又太急。王上气血耗损,心神失养,若用烈药怕是更会徒损本源,臣只得为王上调理脾脏,以安中焦。”
“至于能否挺过这一场病疾……无且无能,只能看王上自己。”
夏无且面色惭愧,殿内的气氛因为他的这一番话而更加沉重了。
蒙毅的神情也十分焦虑,频频看向榻上昏睡不醒的嬴政。
如今刚过十月岁首,已是王上即位以来的第九年。本来按照计划,他们王上会在这一年行加冠礼,王上也能借此时机收揽朝政大权,正式亲政。
谁知出了意外……还是个非常要命的意外,嬴政不过是在岁首时往章台宫走了一趟,就在途中突染风寒急病,回来后病情迅速恶化,如今已是昏睡多,清醒少。
眼见嬴政仍无好转迹象,咸阳宫这个冬天都过得格外压抑,在这个生了重病只能听天由命的时代,大家很难不去想到最糟糕的可能。
蒙毅心乱如麻,他晃了晃脑袋,命其余宫人继续留在殿内照顾王上,他则是和夏无且一同离开,不要打扰王上了,再想想办法吧。
嬴政的意识一直处在半梦半醒间,对外头只有细微的感知,倏然间,他仿佛坠入了一片安恬的云絮中,身下是轻飘飘的,那些缠身的病苦也抽丝剥茧般的一点点散去。
喉咙口的瘙痒感迅速退去,眼皮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了,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咸阳宫庄严厚重的穹顶。
他看见了一片大海。
大海广袤,浪潮翻涌,他独自一人伫立沙岸边,海风鼓起他的袍袖,带来一丝丝腥鲜气味,炽烈的阳光洒入大海,引起粼粼波光,那光芒在海面回旋荡漾,也洒向他的眼眸。
天高地阔,碧海晴空,整个世界的浩大就这样呈现于他的眼前。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景。
嬴政静静地凝望许久,随即向前走去。
这是梦吗?可这个梦也太过真实了。
五感都被调动了起来,他能感觉到阳光直晒的炙热,海浪翻涌的腥气,当他走入海水中时,还能感觉到清凉的水流环绕着脚踝,沙砾被踩至严实。
“……嗯?”
他余光捕见一束银白的反光,弯腰将其拾起,一块晶润剔透的“玉石”被他握在手里,和他见过的金银珠宝都不相似,是一种细腻又坚硬的质感。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悠远的长吟,如钟磬齐响,在云霄之上层层回荡,在这声长吟响起的刹那,海潮伏低,万物拜首。
嬴政抬眸望去,随即呼吸一滞。
黑龙腾霄之上,穿云驾雾,海浪劈开一条道,为其送行!
那黑龙行进速度太快,眨眼间便飞至海岸边,嬴政能清晰地看见它的利爪,覆盖全身的玄色鳞片,一双璨金色的兽瞳垂直望下,与他对视。
嬴政听到了自己心跳如擂的鼓动声。
强大,美丽,力量的化身,无所不能的龙神……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玉骨,朝着黑龙迈进一步,黑龙一个旋身,乘风俯冲而下!
嬴政豁然睁眼起身,手掌重重按在榻上,后背依稀沁出汗水,胸腔轻微地起伏着。
“王上醒了!”
“快去禀告相国,去通知夏侍医,王上醒了!”
殿内是内侍又惊又喜的叫喊,很快门外就传来宫人们动起来的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嬴政一手按着额头,没有去阻止他们。
宁神静气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他闭了闭眼,压下骨髓里残留的战栗。
可一闭眼,他又能看见黑龙那宏伟的身躯,清晰得连它每一寸鳞片的形状都能回忆起来。
直到最后,看着它向自己冲来……他感觉到的都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乃至于引起了生理性的战栗感,在醒来后数十息都没能平复。
夏无且去而复返,提着药箱连忙进了寝殿,他一见嬴政现在的状态就面露欣喜,待到他给嬴政再次把脉后,更是喜不自胜。
“好了,完全好了!”夏无且面带笑容,这下整个咸阳宫都能安下心了,“贺喜王上,病邪已祛,平安无事。”
跟在夏无且后头进来的蒙毅,刚迈进门槛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关切问道:“王上可还觉得身体不适?需要臣准备什么吗?”
面对臣下真心实意的关切,嬴政对他们二人露出宽和的笑,安抚道他已无事,劳诸卿忧心了。
不仅没有大病初愈的体虚感,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先前还强健了不少。
这时蒙毅眼尖地看到嬴政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不由问道:“王上,请问这是何物?”
嬴政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东西,他张开五指,掌心里躺着的赫然就是梦中见过的那块玉骨。
玉骨已被他的体温熨烫,不复先前清凉,仍旧丝丝地向他体内传递暖流,玉骨表面是温润清浅的流光。
蒙毅看了半天,愣是认不出这是何种玉石,而且王上先前还好端端躺在这儿,哪里来的玉石?
嬴政注视玉骨半晌,垂下的眼眸里浮起些许暖意,他若无其事地将玉骨收好,道:“一个驱邪之物,不必再问。另,去取一匣缯线来。”
蒙毅诺声离去,他的动作很快,没过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回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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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打开匣子,取出一根粗细合适的缯线,穿过玉骨上方的孔洞,随即将缯线打了个结,一个简易的玉坠便制成了。
他将这玉坠穿戴在脖颈处,玉骨的位置恰好贴合在他的锁骨上,在距离心脏更近的位置,那沁人心脾的温暖似乎更明显了。
夏无且告退,其余的宫人们也在秦王的命令下离开寝殿,殿内只剩下他的亲信蒙毅。
“蒙毅。”嬴政端正地坐于榻上,虽未着冠,气质一如以往的威严沉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蒙毅一丝不苟地答道:“距王上染病以来已过了半月,朝中尚且安稳,一些流言已被相国压了下去。”
吕不韦。嬴政漠然地想。难道他会没有二手准备吗?
这场病来得严重,一些朝臣会心浮气躁他不意外,如今病愈,他正好可以借此时机好好挖一挖这些朝臣的心思,看看某些没耐心的臣子都把筹码压去了哪里。
而蒙家兄弟……嬴政看着自始至终只关心着自己身体的蒙毅,眼中才有了一丝温情,他略过了这个话题,只道:“寡人将在三月底行雍城,你和你的兄长随行车架,寡人会为你们安排位置。”
君王加冠祭祖,同行者无不朝中权贵,王室宗亲,嬴政此言便已是对他们独一份的宠信。
蒙毅心生感动,叩首道:“诺。”
……
雍城是秦国故城,距咸阳三百余里,为了这次加冠祭祖,奉常和宗正至少要从一个月前开始准备,拟好随行官员名单,在路上还要花费数日的时间才能抵达雍城。
“恰好”,秦王的亲母赵太后也早在几年前就迁居雍都,这次可以亲眼看着她的儿子行成人礼,然后就要将权力完全交还回去了。
这对正朝官员来说当然都是好事,可惜对赵太后和嫪毐来说并非如此。
“太后,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嫪毐恳切地看着赵姬的眼睛,语气动人:“我们曾约定过‘王即薨以子为后’对不对?只要这次我们成功了,我们的孩子就可以为王……反之,若王上得知你我二人的事,我们两个都落不得好下场。”
赵姬还有些犹豫,比起让她都心生恐惧的嬴政,她的确更在乎自己新生的孩子,可真要让她下决心去谋反,她也是没那个胆量的。
就算私通事发,嬴政的怒火更多只会冲着嫪毐去,难道还能对她这个亲母怎么样吗?
看着赵姬犹豫不决,嫪毐心里暗骂一声,面上神情却更加柔情似水,他知晓赵姬内心的薄弱点在哪里,于是他又使出了过往的招数,哄得赵姬迷迷糊糊找不着北,又不断夸大嬴政的威胁性,最终劝动了赵姬,拿出她的太后玺印。
嫪毐大喜过望,保证道:“你且放心,君上不在咸阳正是我们的最好时机,到时候我们假拟诏令,先让人控制住咸阳,然后再组织军队进攻蕲年宫。雍城这边,先用县卒舍人围住,拖延时间。”
赵姬重重点头。
只可惜那场病没能直接带走秦王。嫪毐心里暗恨,不过也好,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去联络一些同样心思浮动的朝臣……那个至高的位置,在此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