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汉武帝的意识回归时,首先感知到的就是心脏遒劲有力的泵动,多年缠绵身体的病痛烟消云散,他缓慢地握紧拳头再张开,看到的不再是老皱枯槁的手掌,这只手属于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充满年轻人的力量感。
巫蛊之祸的血色犹在眼前,鼻间仿佛还能嗅闻到满长安的血气,遍地哀鸿的惨景,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岁月静好。
这里是他的宣室。
案桌上是整整齐齐垒起的竹简……一部分是竹简,还有一部分是他见所未见的书文载体,洁白如雪,薄如蝉翼,比绢帛还要轻便,由线条合订成书册,只需翻页即可。
汉武帝试探性地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翻看。
起初他还能保持沉稳镇定,随着纸张一页页地翻过,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瞳孔不住放大,恨不得贴到纸页上盯穿两个洞。
上面写的还是隶文,每个字他都认得,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今年收成平均亩产千斤?
什么叫盐铁产量比上年再次提高三成?
什么叫……河西一带的月神庙已经扩建至一千三百座?
汉武帝满头雾水,他一向推崇信奉太一神,还将太一神从传统祭祀体系中脱离出来,地位推至最高,至于日月星宿一类的神灵,不过是重大国祀的时候顺带祭拜罢了。
什么时候月神的地位这么高了?他为什么要推崇月神?
汉武帝继续翻找,除了一些记载数据夸张得让他觉得官员谎报的奏折外,他还找到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的笔迹他认得,那是他写的辞赋。
垒在架子上满满一摞五十多卷,随手抽出一折……《月神赋·其三》。
汉武帝不信邪地又抽出几卷。
《月神赋·其十五》、《其二十》、《其三十一》……
汉武帝脸麻了。
赋文是他惯用的遣词造句,文风缠绵悱丽,典故信手拈来,但他又感觉这个应该不是自己。
……他为什么会写五十多卷莫名其妙的情书啊??
一打开竹简,扑面而来的恋爱酸臭味,接着就是令人牙酸的各种矫情文字,一件小事都要往里头写的敏感心绪,他怎么可能会在感情里如此被动啊?
他是天下共主,哪个人不是只有乖乖等他垂幸的份?谁得到他的幸爱不是感激涕零甘愿万死?
还用得着写这些相思至苦患得患失的辞赋情书?你特么谁啊!
月神。
汉武帝心中咀嚼着这个称谓,眉宇紧蹙。
他收起书简,不动声色将其复还原样,他没有叫任何人,自顾自地走出了殿门,打算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和记忆中有太多出入的“年轻时期”。
然后刚出门就遭遇暴击。
“陛下?”
尽职尽责守在自己岗位上的霍去病,见到汉武帝一个人出来,身边都没有侍从,不由得面露讶异,赶忙上前。
而汉武帝迎面见到了年轻的、健康的、活生生的霍去病,看着他那张更加稚嫩的脸庞,一股酸涩直冲他咽喉口,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瞬间红了。
多久了。他多久没见到这个孩子了。
他看着长大的去病,他为之骄傲的冠军侯骠骑将军,年纪轻轻就……
霍去病被他吓了一大跳:“陛下?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霍去病转头就去叫人了,汉武帝没有阻止他,他就这么看着这个鲜活的少年人,好像对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很快,当值的卫青也被叫来了。
他带了几个侍卫,后头还跟着一群宫人,一脸困惑地走过来,看到眼眶红得吓人的汉武帝,整个人都呆住。
汉武帝:呜呜呜呜仲卿是仲卿啊!
霍去病越看他这样心里越发毛,和自己舅舅咬起了耳朵。
“舅舅,陛下今天是不是不太对劲?”
“有点……”卫青也被汉武帝盯得发毛,“我派人去叫三姊。”
卫子夫是全大汉都默认的唯一一个“月神神侍”,与神女共出共入。神女行踪不定鲜少露面,寻常都是卫子夫代神女出面,为其传递神谕,协助处理人间之事。
因此,若想见神女,首先要过卫子夫那一关,这也算是面神的流程了。
一内侍领命而去,卫青和霍去病决定先稳住这个怪异的陛下。
卫青以日晒为由,请陛下先回殿中,汉武帝没什么意见,不管此次奇遇缘由如何,如今都值了。
春陀恭恭敬敬地奉上热茶,汉武帝抿了一口,清香回盈在唇齿间,这么点功夫足够让他平复好自己的心绪了。
“仲卿方才是让人去做什么?”
“臣忧心陛下龙体有恙,令人去知会三姊。”卫青老实回答。
汉武帝莫名其妙,担心他身体不是应该喊太医令吗?叫卫子夫做什么?难道是要让皇后来照顾他?
“请陛下稍作片刻。”霍去病接上,“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应当快从东市回来了。”就算神女不在,公主殿下也能看出陛下出了什么问题吧。
太子和公主……汉武帝默然片刻,是据儿和卫长吗?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低头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回禀陛下和两位大人,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出宫后便分开了,太子殿下带着护卫在东市,公主殿下……应该在郊外的山上。”
霍去病奇怪道:“为什么?”
宫人敬畏道:“公主殿下说,她今日要飞到云上去,让奴等勿去打扰她。”
卫青和霍去病都面露笑意,卫青还说道:“公主殿下一向要强的。”
是因为前些阵子这对兄妹又吵架,太子开嘲说紫小花你连续飞一刻钟都累得要死,我是凡人又怎么样,我骑马都比你快……一下子就把公主气到了。
殿内的气氛和乐融融,只有汉武帝手捧热茶,神情困惑,格格不入。
公主要飞到云上去??啊??
“啊。”霍去病一个侧首望向殿外,门窗大开,能看到天边一道霞光闪烁,直冲此地而来,“来了。”
大家都望了过去,包括汉武帝。
汉武帝的困惑在看清楚天上的东西后,变成了震撼。
天——上——真——的——有——人——在——飞——啊——
那道霞光离得近了,才看到是仙女身上的云裳,不知有何种面料制成的裙摆流光如练,随着她悠悠地落下涟漪般地漾开。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一群人行礼。
假装看不见被小仙子扛在肩上毫无形象的太子殿下。
紫菁得意洋洋地瞅向刘据,后者一脸生无可恋。
“小花,放我下来。”
“哼哼。”紫菁叉腰,“你服不服气?”
刘据:“服气,服气……我晕飞行,快把我放下来,你也不希望我吐你身上吧。”
紫菁大惊失色,手一松就让刘据自由落体,幸好宫人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刘据面如菜色,胃里翻江倒海,好险没有真的吐出来。
“哦,父皇。”刘据就这样用一种虚脱的语气,平平淡淡地对汉武帝打了个招呼,“你也在这儿啊,午好。”
汉武帝:……
不是据儿。
只看一眼他就能肯定了。至少不是他的据儿。
且不说样貌的差异,他儿子哪里敢这样跟他说话啊?
而且……那个给了他天大震撼的,真的能飞的小仙女……他们是叫她“公主殿下”吧?
一个会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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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是公主殿下。
汉武帝沉默了,这下是彻底的沉默了。先前隐隐约约的猜测,在这一刻证实了。
短暂的死寂后,他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扭成了麻花,一拧全是酸水!
啊啊啊啊啊啊!!
那小子凭什么这么好运——凭什么他就没遇到真神啊啊啊啊——
有真神当老婆给他得意坏了吧!!难怪奏折里全是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有真神眷顾日子过得真美啊!!
老婆是仙女,女儿是小仙女!
大汉储君是仙人后嗣!
这种好事怎么就没轮上他啊!!
汉武帝恨得质壁分离,脸色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瞬。
月神,月神啊!
“阿父?”紫菁眯了眯眼,凑上前去,紧盯着汉武帝看,“你怎么了?”
她总感觉不太对劲。
汉武帝勉强对这个世界的仙子女儿露出微笑,但是由于心里太扭曲了导致这个笑容格外吓人。
紫菁猛然后仰,退了两步。
成熟的大人们一开口就是人情世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公主可不会顾忌别人,她转头就朝殿门口跑去,张嘴哇哇大叫。
“阿母——阿父被不干净的东西染上了,阿母救命啊!”
汉武帝:……你才是不干净的东西!
他气哼哼地站起来,正欲跟着往外走,殿门的阳光却忽然被一道影子挡住了。
有谁撑着伞,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卫子夫紧跟在那女子的身边,亦步亦趋,神态恭敬,落后半步,是明显的随从之态。
“皇后”是不可能有这种姿态的。
汉武帝愣愣地看向被拥簇在中间的那女子,她收起了那把伞,眼眸清凌凌地望来,似昆山白雪,如无暇美玉,是穷尽一切辞藻无法形容的美好。
那些酸涩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连妒都妒不起来,只剩下一阵空落落的难受。
“你不是他。”
紫华平静又笃定地说。
其余人面色大变,但紫华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她说:“你的人生已然圆满。”
“并不圆满。”汉武帝沉沉地说,“哪里称得上圆满呢?遗憾太多,错漏百出。何况现在朕只觉得不平。”
静了几息,汉武帝不甘心地再次开口:“仙子,你看我怎么样?”
紫华:……
汉武帝:“他哪里比我好了啊?”
紫华唇线悄然挑起,只消片刻又压了下来,她恢复到先前风轻云淡的表情:“他比你洁身自好。”
汉武帝:……
这算什么理由啊?!他要是有神仙当老婆他也能洁身自好啊!
那小子不过就是命好!!
汉武帝闷闷不乐。
其实他也清楚,仙子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而已,只因为她遇到的人是他,所以纵然多少世界有多少相似的人,她都只要那一个。
只是他觉得,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了。
……
不过多日,当刘彻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紫华就知道他回来了。
“这趟旅程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
刘彻心有余悸地抱住紫华,还好还好,老婆还在。
他迫不及待地朝紫华大吐苦水,另一个世界的他简直神人,把大汉折腾成了那个样子,他看得大开眼界。
“也许是人到晚年都会变得偏执呢。”人性本如此,能一生保持初心的本就是凤毛麟角。
刘彻皱了皱眉,说道:“反正我不会。”
人生的晚年,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他将与紫华魂灵相伴千千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