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日头刚冒了出来，天地间还氤氲着前夜未散尽的薄雾。
来椿收拾好昨夜的情绪，抱着她的陶球跨出屋门，三两步下了门前的石阶。
陶球在她手中发出阵阵清脆声响，轻快的声音却与院中的宁静显得格格不入。
来椿一踏入院子，略带湿润的地面就浸湿了她的旧布鞋，她盯着鞋尖看了会，有点懊恼。
今晚又要刷鞋了。
父亲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门了，来椿是有听到动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阿姐出逃的事情暴露了。
来椿心里害怕得紧，却还是宽慰着自己，父亲兴许只是去哪家喝茶了，又或是谈论哪家女儿的归宿，他总是很操心同村人的这些事情。
母亲倒是在家，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盯着来椿看。
没有阿姐在身边，母亲也不忙刺绣了。
此时的她像是要看着来椿，不叫她跑去贪玩，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这边，看得人毛骨悚然。
来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一样，仿佛不知道阿姐离开的事情，如往常般丢起陶球自娱自乐起来。
小球有些旧了，仍是好看的，是来椿为数不多的玩具。
送她这只陶球的女孩同来椿差不多大，她们自记事起就在一块，一起长到十二岁，是最要好的朋友。
但几年前，女孩消失在那堵墙后，她就再也没了玩伴。
这几年，除了阿姐，她总是一个人。
来椿不知道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却没想到，女孩还会再回来，但那时的她已经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浑身青黑发紫的女孩，冰冷冷躺在地上，一侧的脸颊高高肿起，像是被木拍子打了，渗着污血。
她的额头还有四肢都有明显的伤，大腿上的伤尤为可怖，黑色的液体一路从大腿根蔓延出来，令人心颤。
女孩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嘴巴甚至还扭曲的张开着，黑色的驱虫从嘴里蠕动着爬出。
她头发湿漉漉的沾在皮肤上，浑身沾满了绿苔，看上去就像是从暗河里爬出来的水鬼。
冤屈又不甘。
祠堂内围满了人，胆小的孩子当即就被这场景吓的哭出了声，躲在大人怀里不肯出来。
来椿当时也在，亲眼看到这一幕时，同样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眼角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滚落下来。
她再看不清眼前攒动的人影，只有一片嘈杂声不断刺激着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归于了宁静。
来椿这才听见了角落里一点细细碎碎的哭声，是谁的哭声却分不清。
后来，来椿听父亲说，是外面的恶鬼吃掉了女孩的魂。所以，所有人都要以此为戒，千万不能贸然离开村子，否则会害了全村人的性命。
可来椿不懂，为什么恶鬼吃魂，要让女孩变成那副模样。
为什么不能让她死的好看，体面一点？
难道恶鬼就喜欢这样折磨小孩子吗？
但她很清楚一点，那就是离开这里的人，都会遭报应。
那晚，父亲又在饭桌上语重心长地对来椿叮嘱，不许她擅自离开村子，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这这话也不全对。
来椿在心里忍不住小声反驳，但不敢贸然开口，也担心会害死别人或者自己。
她却明白，那些女孩们的灵魂永远留在了外头，但她们的尸体还会顺着那条河流飘进来，飘到沿岸的位置，然后长困于此。
这不由得让来椿想到，从前，女孩也会对着墙，向往那外面的世界。
“大人们都是唬我们的吧，墙哪会吃人呀？我那天……”女孩突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这才对来椿说，“……我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和我说了好多话，那声音可好听了。”
这是女孩的一面之词，来椿虽然听了，但却并没有全然相信，她忍不住歪头好奇的问：“真的吗？不会是你白日做梦了吧。”
“不信算了。”女孩看到来椿不信自己，便赌气似的摇摇头转身不理她了，然后继续顶着那墙发呆。
许久以后，她才重新开口：“小椿儿，你相信我吧，我不会骗你的，我那天都偷听到了，我们要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
来椿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因为恐惧，喉咙干涩涩的，发不出声音。
她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女孩一起离开的想法。
但来椿没想到，女孩真的会如此大胆且执拗，竟然偷偷背着所有人，独自去了那个孩子们不敢窥探的地方。
那天深夜，来椿亲眼目睹了女孩的消失。
女孩不知从哪搬来木梯子，随后借着梯子一点点爬上了高墙，而后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消失在墙的那头。
来椿捂住嘴，眼中满是惊恐，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怕极了，哪怕当时周围没有人发现，她还是担忧得一夜没睡。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有了些困意的时候，却在次日一早听得外头嘈杂，来椿连忙跳下床，鞋来不及套，踩着硌脚的地面跑出去。
而后她就看见女孩的尸体被她父亲抱着，他站在人群之中，神情是看不清晰的阴郁。
来椿盯着这一切，却觉得那并非是痛失爱女的哀痛。
女孩浮肿的脸，和水鬼一样贴在脸上的头发，都过于吓人。
有的小孩被吓得哭出声来，有的已经跑远了。
村长来了后，看着眼前的情形，也只是拍了拍女孩父亲的肩以示安慰，一旁的人直说可惜，还有大人借机教训自家顽皮的孩子。
“你看，我都说了不能乱跑！跑出去就被妖怪吃掉了吧！”
“大娃二娃，以后你们都安分些，不然就和李丫头一个下场。”
是了，女孩姓李。
但她没有名字。
所以大家都叫她李丫头，是村里最爱笑的小妞，笑声“咯咯咯”的极具感染力。
来椿其实很少想起她，往后的一切又回归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阿姐离开的这天，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眼角有颗红色小痣的明媚女孩。
她总是笑得很灿烂，穿一身花一般的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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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衣服，明媚的像是花丛中的蝴蝶，总是那样张扬的引人注意。
在来椿刚刚与她认识的日子里，就因为来椿夸了她手中的陶球好看，那女孩就大大方方将球送给她了。
她说：“小椿儿，我们是最要好的，我把我的陶球送你了，你要一直留着它，可不许弄丢了。”
来椿满心欢喜，不自觉抱紧了手中的小球，深深点头一脸认真的答应：“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弄丢的！”
从此以后，她也有了好朋友。
可后来有一回，邻居家的傻儿子拿着一块香油饼想和来椿换这只陶球，来椿自然是不搭理他的，转过身就要走。
那傻子伸手拦她，结果自己脚下没站稳，摔了一跤。
跌脏了饼，也摔破了膝盖。
傻子的母亲是蛮横的妇人，看到自己儿子受了委屈，疾步从屋里跨出，揪着来椿就要赔偿。
母亲实在无奈，只能赔了她一块阿姐绣了两天的帕子，她这才作罢。
母亲回到家后满面愁容，随后又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让来椿不要再招惹那傻儿子。
来椿撇撇嘴，不自觉将小球抱紧，心里有些委屈。
这哪是她想招惹呢？
原本平静了几天，可眼下，那傻儿子又跑了过来。
他和来椿的年纪差不多，个子却相当高大，每日家里都好吃好喝的供着，长不高才怪。
偏偏他又格外的瘦，脸上几乎看不见多余的肉，白皙的皮肤贴着那线条明丽的脸颊，大眼睛里扑闪着光。
分明生得很端正，如果不傻的话，他应该很受村里女孩子欢迎。
可此时的他正看着来椿，笑得很呆:“小椿儿，陪我玩。”
来椿毫不掩饰抗拒地退了两步：“才不呢。”
傻儿子的母亲跟在他身后，瞥一眼自己儿子的方向后，也直接进了院子，去和来椿的母亲搭话。
“你家小女儿长大了，长得真好看。”
那个女人站在来椿母亲身边，眼睛却盯着来椿阳光下的面容，嘴角的笑容反而更加深了，只是那眼神，更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来椿有一双流光的桃花眼，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一副倦倦的模样，显得不够灵动了。她的皮肤粉粉嫩嫩，光滑得像瓷器，嘴唇饱满红润，笑与不笑都让人挪不开眼睛，明媚又让人忍不住喜欢。
女人满意的勾了勾唇，尤其是在和来椿对上视线后，当即就笑眯了眼，又忍不住玩笑道：“还是我家秦牧有眼光，从小就把她当小媳妇了。”
来椿的母亲在听到这话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像往常一样，斜眸冷漠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没有回她的话。反倒是直接开口，把来椿叫了回去。
秦牧看见来椿走开了，也有些不开心的下意识跟在她身后，脚步慢慢的，却不肯落下一步。
来椿加快脚步，但看到对方还跟着自己后，心里有些生气，忍不住回头朝他凶了一句:“别跟着我。”
秦牧听到这话后，眼神里的光暗了暗，无措地掰着手指。最终还是听话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来椿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