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姨娘笑着坐下。
她是个活络的性子,一张口就说个没完。
把那儿郎从天夸到地,听得虞声笙都一头雾水——京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么?她怎么不知道?
但凡有这样出众的男子,家世门第都不错,又正当婚配之年,怕是府里的门槛都会被媒婆踩烂了,还用得着这样吹捧的么?
郭大太太笑而不语。
另外两位贵妇倒是聊得很投机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叫人过来给大太太瞧瞧。”
郭大太太抿了抿嘴角:“成啊,外头天寒地冻的,叫人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叫进来吃杯茶吧。”
这话不咸不淡。
另外两位贵妇也看明白了,笑容颇有些讪讪。
不一会儿,一青衫儿郎进来了。
倒也生得眉清目秀,一派款款文人的模样,举手投足皆有教养,说话也颇有章法,一听就是家里早早启蒙,且又学得不错的。
郭大太太可不是寻常内宅妇人。
作为郭大人的妻子,她能这么多年与丈夫琴瑟和鸣,必然也通晓文墨。
她张口便提了几个问题,那儿郎也对答如流。
见状,郭大太太的脸色稍稍放晴,也就稍稍罢了。
其中一人是那儿郎的母亲,见自家儿子这么优秀,心中自豪,一时心急便想趁热打铁,将这事儿定下来。
谁料郭大太太却淡淡道:“不急,没几日就要过年的,儿女婚嫁本就是大事,哪有赶得这样着急的,旁人要是不知道,还道是我郭府的女儿嫁不出去。”
“大太太哪儿的话……”
贵妇一瞧郭大太太的脸色,便知今日这事怕是黄了一半,不由得暗暗叫苦。
又说了一会子,郭大太太便请茶送客。
江姨娘不急着走。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屏风后头,笑问:“今日陪着令千金的,可是威武将军府的夫人,早就听说将军夫人与令千金关系好,还是真的了,今日既然有缘在这儿遇着了,何不将夫人请出来也说一番话?”
郭大太太面笼寒霜,几乎要发火。
到底是妾室姨娘,就是上不了台面。
人家相看男女婚事,不都是隔着屏风看破不说破,她倒好,一句话给人家老底都掀了。
郭文惜也气得够呛,作势要冲出去狠狠教训那江姨娘一顿。
虞声笙按住了她,小声道:“既是来找我的,你去干什么?还不在这儿歇歇。”
说罢,她缓缓从屏风后头出来。
满脸慵懒,甚至还有些打不起精神的模样。
“江姨娘真是手眼通天,就连我身子不适,在屏风后头躲懒休息也被你一眼看出,当真是不得了。”虞声笙边说边走到郭大太太跟前温柔道,“多谢大太太了,我方才睡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
“哪里话,你与我自家晚辈是一样的,大约是许久没出门了,乍一到我这儿暖和得紧了,便有些吃不消。”郭大太太何等聪明,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江姨娘嘴角僵了僵:“屏风后头只有夫人一人么?”
“还有我的丫鬟。”
金猫儿刚巧收拾好出来,冲着屋内的几位贵人见礼请安。
见状,另外两位贵妇意识到不对,刚开口解释了两句,就被郭大太太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回去。
“今日是我招待不周,原想着请你们几位过来聚一聚的,却不想年下事情多,总有顾及不到的,等天气和暖了,我再下帖子郑重邀请。”
她将儿女相看说成了寻常请客拜访。
就是不想再与对方结亲。
那儿郎的母亲这才意识到不妙,看向江姨娘的眼神格外不快。
江姨娘仿若没听见,盯着虞声笙:“我听说了,还未恭贺府上纳妾之喜。”
虞声笙原本淡漠平静的眸子瞬间凝结,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姨娘什么意思,何为纳妾之喜?”
“夫人年轻,脸皮薄,不愿承认也是应该的,但夫人听我一句劝,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在夫人是正房奶奶,是我这样的妾室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的;夫人放宽心,那新入府的也就这几日的新鲜罢了,归根结底将军府说了算的,还是夫人您。”
江姨娘捋了捋帕子,又道,“昀哥儿今日可还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声笙哪有不明白的。
“难为江姨娘一直惦记着,昀哥儿挺好的。”说着,她又转向对郭大太太解释,“昀哥儿是我府里的一个小书童,如今正跟在我侄子身边呢。”
她摇摇头,无不感慨,“江姨娘到底出身低微,连我府中一个小书童都能这样惦记,这份善心真是我比不了的。”
这话太打脸。
江姨娘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
仗着瑞王府撑腰,仗着男人宠爱,江姨娘这些年可没少风光。
就算有人看不惯她,甚至是瞧不起她,但也没有当面难堪的。
不给江姨娘面子,也要给瑞王府三分薄面,打狗还得看主人嘛。
谁料这将军夫人却半点面子不留。
虞声笙的笑容加深了:“不过,江姨娘有这个闲心来管我府里的事,不如回王府好好照看照看,我怎么听说江姨娘的亲戚前些时候打着你的旗号放利钱,可惹了不少麻烦呢?”
江姨娘错愕,瞪圆了眼睛。
“至于我府上嘛,我家将军奉命办差,至今未归,我府里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纳妾?我与将军新婚不满一年,又不是脑壳坏掉了,我急吼吼地给我丈夫身边塞人,我图什么呢?”
是啊,她上无婆母压制,又无姑嫂妯娌制衡。
根本不需要寻个妾室来讨好丈夫。
就算要纳妾,也不是这个节骨眼。
郭大太太已经看明白一切,没等江姨娘再开口,她便干脆了断地让婆子送客。
这么一来,江姨娘就算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
她狠狠剜了一眼虞声笙,不甘心地走了。
另外两位贵妇也还想说什么,但瞧瞧郭大太太那冷如冰霜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待人都走了,郭文惜才从屏风后头出来。
“今日这事儿是我没安排妥当,叫你委屈了,也叫夫人看了笑话。”郭大太太无奈。
虞声笙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恐怕未必,指不定是因为我才黄了这事儿,那江姨娘八成是来寻我的……倒是连累了太太与文惜。”
“说什么连累的,要是那夫人不让江姨娘偷偷跟着,江姨娘还能拿刀逼她不成?说白了,今日露馅倒是好事,万一到以后才露出马脚,岂不更糟糕!”郭文惜一针见血。
郭大太太颇为欣慰。
女儿到底长大了呀,看事情竟能一瞬抓住要害。
“你府里的事情为何能让一个外人知晓?”郭大太太转念提起另一桩要紧之处,有些担忧地看着虞声笙,“管好一个府邸并不是易事,约束下人更是如此,你怕是回去要有的忙了。”
虞声笙如何不明白,苦笑连连。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她阖目养神,脑海中将府里内外都捋了一遍。
今瑶轻声问:“夫人可是在想咱们府里是谁把消息漏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