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口那两个小太监也被这变故惊呆了,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恐和幸灾乐祸,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殿外。
脚步声急促响起。刘公公阴沉着脸,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小太监簇拥下,快步冲进了撷芳殿!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摔得粉碎的瓷瓶残骸,脸色更加难看。
但当他的目光扫向佛龛和李鸣时,看到李鸣僵硬的姿势和他面前软布上那片刺眼的紫檀碎片,阴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毒蛇发现猎物般的精光!
“李!鸣!”刘公公的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终于抓住把柄的兴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先帝御赐之物!
这可是太后娘娘心尖上的宝贝!你该当何罪?”
周廷玉的身影也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殿门口,脸上带着“震惊”和“痛心疾首”:
“李鸣!你…你怎如此毛躁!本官早就说过,你这等粗鄙匠户出身,不堪大用!
如今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你…你万死难辞其咎!”他转向刘公公,躬身道:
“公公息怒!下官管教无方,罪该万死!这李鸣,任凭公公处置!”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李鸣!
损毁御赐之物,这是掉脑袋的大罪!两个守门的小太监也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李鸣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看着软布上那片小小的、却足以致命的紫檀碎片,以及佛龛顶部那处细微却刺眼的崩缺。
手臂的旧伤在巨大的压力和愤怒下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绝非意外!那声恰到好处的瓷瓶碎裂,就是冲着他来的!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周廷玉期待的惊恐绝望,也没有刘公公想看到的慌乱求饶。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刘公公和虚伪的周廷玉,落在了地上那堆官窑梅瓶的碎片上,又缓缓抬起,扫过殿门口那几个“失手”打碎瓶子、此刻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公公息怒。”李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嘈杂和指责,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佛龛榫卯处,确有微小损伤。”
他此言一出,周廷玉眼中喜色更浓,刘公公的嘴角也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然而,李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表情瞬间僵住!
“但,”李鸣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刘公公。
“下官敢问公公,这‘损伤’,是下官修复时‘失手’造成,还是…这佛龛本身,早已‘病入膏肓’,下官只是不幸,恰好触碰到了它‘将断未断’的那一瞬?”
他弯腰,从地上那片紫檀碎片旁,捡起一小块更不起眼的、颜色深褐、质地酥松的东西,举到刘公公眼前:“公公请看此物。”
刘公公和周廷玉凝目看去。那是一小块…朽烂的木屑?还带着点白色的菌丝?
“此乃木蠹虫蛀蚀后留下的残渣与菌斑。”
李鸣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且非新蛀,虫道已深入木心,经年累月。
下官方才加固此处榫卯,嵌入垫片时,受力稍加,这早已被虫蛀酥朽、仅靠一层薄薄表皮连接的雕花部件,便自然崩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堆梅瓶碎片,意有所指。
“就如同…一个本就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瓶子,只需一阵‘恰到好处’的风…便能粉身碎骨。”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死死盯着李鸣手中那小块朽木残渣,又猛地看向佛龛顶部那处崩缺的边缘——果然,断口处木质颜色晦暗,质地疏松,绝非新茬!
李鸣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
“至于这虫蛀…公公掌管内府监,当知紫檀木虽名贵,若存放之地过于阴湿,或早年处理木料时未彻底烘干防虫,经年累月,一样难逃虫蠹之害。
此佛龛存放于撷芳殿,殿内地气如何,存放记录几何,内府监库档…想必皆有记载。”
他每说一句,刘公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李鸣的话,句句在理,直指内府监保管不善的失职!
若真要追究这“损毁御赐”之罪,他刘公公和内府监,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李鸣的“失手”,反而成了替他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刀”!
周廷玉也傻眼了,他没想到李鸣竟能从一片碎片里看出虫蛀,更敢如此直指内府监!
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同!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李鸣平静的呼吸声。
刘公公阴鸷的目光在李鸣那张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脸上逡巡良久,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堆碍眼的梅瓶碎片和那几个跪地发抖的小太监。
他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尖笑:
“好…好一个‘病入膏肓’!好一个‘恰到好处’!李大人…果然心思缜密,眼力过人!”
他不再看那堆碎片和佛龛的损伤,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盯着李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寒:“这佛龛…既是‘病’了,那就劳烦李大人…
好好治!务必让它…‘完好如初’!太后娘娘那边,咱家自会去分说。”
他刻意加重了“完好如初”四个字,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
“只是…李大人在这深宫之中,‘治病’之时,可要万分小心。这宫里的‘风’,有时候…可不止一阵。
万一再‘吹’坏了什么…可就没人替你‘看’虫子了!”
赤裸裸的威胁!
说完,刘公公拂袖转身,对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厉声呵斥:“一群没用的东西!收拾干净!滚!”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了撷芳殿。
周廷玉脸色铁青,怨毒地瞪了李鸣一眼,也只得悻悻跟上。
危机暂时解除,但杀机已如跗骨之蛆!李鸣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看着那庄严却内里腐朽的佛龛,又低头看了看袖中那张无形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