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生死一线,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深宫之中,步步都是刀尖。
刘公公的威胁犹在耳边。
但他李鸣,岂是任人拿捏之辈?他走到佛龛前,仔细检查着那处崩缺。
缺口不大,但位置刁钻,在莲花座层层叠叠的花瓣深处,寻常修复极难掩盖痕迹。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不能掩盖?那就不掩盖!他要将这处损伤,变成一件“礼物”!
李鸣从工具褡裢深处,取出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包。
打开,里面是几根比头发丝还细、闪烁着柔和金光的丝线——这是最顶级的捻金线!
他要用这金线,以“金缮”之法,修补这处崩缺!
不是简单的掩盖,而是要用最耀眼的金线,如同描绘伤痕般,将这处断裂勾勒、弥合、升华!
他要让这处“伤”,变成佛龛上最醒目、最无法忽视的印记!
一个无声的控诉!
他拿起一根特制的、针眼细小如芥子的金钩针,穿上捻金线。
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心神、技艺、乃至压抑的愤怒,都凝聚在针尖之上,如同最精密的外科缝合,刺向那处紫檀的伤口…
捻金线穿过比针眼更细的钩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凝成一点寒星。
李鸣的呼吸沉缓如古井,手臂的旧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唯有指尖悬在佛龛顶部那处刺眼的崩缺之上,微微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力量凝聚到极致的弦鸣。
针尖落下,刺入紫檀木崩裂的创口边缘。
不是修补,是缝合!
捻金线如同拥有生命,随着他手腕精妙到毫巅的微颤,在木质的断口间穿梭、缠绕、打结。
每一次牵引都精准无比,力道轻如鸿毛却重逾千钧。
金线在晦暗的紫檀底色上流动,如同描绘一道流血的伤口,又似在断骨处锻造一道坚韧的黄金脉络。
那崩落的小小莲花瓣碎片,被他用特制的鱼鳔胶(熬制时掺入微量金粉增加色泽与粘性)粘回原位,碎裂的纹路被金线如同最精密的锁子甲般一一弥合、加固。
这不再是修复,是重塑!
是向这腐朽皇权、向那深宫血案发出的、以金为刃的无声战书!
每一针,都带着静慧师太绝望的哭诉,带着苏清瑶襁褓中的血痕,带着王老五供状上污浊的泪印!
汗水从他紧咬的牙关旁滚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碎成八瓣。
殿门无声滑开一线,刘公公那张阴鸷如秃鹫的脸探了进来。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李鸣专注得近乎凝固的背影,扫过佛龛顶部那处正被金线“勾勒”出的、无法忽视的伤痕。
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愕和更深的忌惮在他眼底掠过。
他无声地缩回头,殿门重新合拢,留下更沉重的死寂。
李鸣恍若未觉。
当最后一根金线被巧妙地压入缝隙,断口处赫然呈现出一朵以金线为筋络、浑然天成、甚至比原雕更加灵动璀璨的金色莲花!
那崩缺的伤口,在耀眼的金线勾勒下,非但不再刺眼,反而成为整座庄严佛龛上最夺目、最直指人心的存在——一道以技艺铭刻的控诉!
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整座佛龛。
其他几处细微松动已被黄杨木垫片无声加固,斑驳的贴金在精准的清理和覆盖下重现辉煌。
庄严依旧,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魂灵,一种在腐朽根基上重焕的、带着刺目光芒的生命力。
“禀公公,佛龛已修缮完毕。”李鸣的声音平静无波,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慈宁宫偏殿,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太后倚在紫檀凤榻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怠,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被重新供奉在佛堂中央的紫檀佛龛。当她的视线触及顶部那朵金线勾勒、光华夺目的莲花时,倦怠之色瞬间消散,化为毫不掩饰的惊艳!
“这…这是…”她微微直起身,指着那朵金莲。
侍立一旁的刘公公眼皮狂跳,正欲开口将功劳揽下或轻描淡写带过,皇帝玄胤的声音却已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奇和赞赏:
“母后,这便是那李鸣以‘金缮’之法所补?化残损为神韵,巧夺天工!
朕观此莲,非但无瑕,反增几分超脱之气,妙极!”他年轻的脸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佛龛,更在李鸣身上停留片刻。
这个匠户出身的工部郎中,总能给他“惊喜”。
刘公公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白。
“皇帝说的是。”太后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意,显然极为满意。
“哀家瞧着,这佛龛倒比从前更显精神了。
这李鸣,果然是个有真本事的。刘伴伴,赏!”
“奴婢遵旨!”刘公公躬身应道,声音干涩。
他偷眼看向垂手肃立殿侧的李鸣,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不是他。
这平静,让刘公公心底的寒意更甚。
“李爱卿,”玄胤的目光落在李鸣身上,带着审视,“你以匠艺侍奉宫闱,屡有巧思。这金缮之法,匠心独具。
朕闻你于工部,亦精于军械改良,萧大将军在北疆多赖你助?”
来了!李鸣心念电转,躬身道:“陛下谬赞。
微臣分内之事,唯尽心竭力而已。萧大将军虎威,北疆将士用命,微臣些微技艺,不敢居功。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沉稳有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军械精良一分,将士血战沙场便多一分胜算,少一分折损。此乃微臣本分,亦是为陛下分忧。”
“好一个‘本分’!好一个‘分忧’!”玄胤抚掌,眼中精光更盛,“朕向来赏罚分明。李鸣听旨!”
殿内瞬间肃静。刘公公和周廷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擢李鸣为工部右侍郎,仍领虞衡司事,专司军械营造改良!
赐金百两,宫缎十匹!另,御赐‘天工’金牌一面,凭此牌,可直奏于朕,专陈军械营造事宜!”玄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