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巍峨的城墙,森严的宫阙,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牢笼,里面盘踞着无数贪婪的毒蛇。
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胡惟庸…等着吧。”他无声地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皮套里那柄冰冷的游标卡尺,
“还有当年害你苏家的真凶…北疆的风雪,会磨快我的刀!这笔血债…我李鸣,必亲手讨还!”
马车颠簸,融入滚滚向前的铁骑洪流。
车辙深深碾过京畿的官道,如同刻下离别的印记,也指向一条充满未知、铁血与匠火的道路。
车厢内,苏清瑶不知何时已靠在李鸣肩头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李鸣轻轻揽着她,目光透过车窗,投向北方那铅灰色的天空。
那里,是朔风如刀的战场,也是他“法度”铸锋、命运重铸的起点。
他缓缓闭上眼睛,指尖仿佛已感受到北地铁砧的灼热,耳边仿佛响起了锻锤敲击的轰鸣。
北疆的风,是带着砂砾和刀片的风。
李鸣裹紧了萧破虏亲兵营特发的厚实羊皮袄,站在一座依山而建、规模远超匠作院新械所的庞大院落前。
院门上方,一块新制的黑底金字匾额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神机院”。
这就是萧破虏为他打造的舞台。
院墙高耸,哨塔林立,与其说是工坊,不如说是座小型要塞。
里面传来的不再是京城匠作院的叮当细响,而是更为沉重、更为密集的锻打轰鸣,夹杂着拉锯破木的嘶吼和淬火时“嗤啦”的白气升腾,汇成一股充满力量的粗犷乐章。
“李院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鲁大匠那熟悉的身影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霜,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透着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
他身后跟着刘师傅、王彪,还有十几个从京城匠作院自愿跟来的熟手工匠,以及几十个眼神带着好奇和敬畏的北疆本地匠户。
“鲁师傅!刘师傅!彪子!大家…都到了!”李鸣心头一热,快步上前。
能在远离故土的苦寒之地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那份踏实感难以言喻。
“托大将军的福!调令快得像插了翅膀!”
鲁大匠嗓门洪亮,用力拍了拍李鸣的肩膀,又赶紧看了看他左臂,“伤…真没事了?”
“皮肉伤,早好了。”李鸣活动了一下左臂,示意无碍,“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嘿,这地方敞亮!够劲儿!”王彪兴奋地搓着手,看着远处高炉冒出的滚滚浓烟和叮当作响的工棚,
“比京城那憋屈地方强百倍!”
刘师傅则沉稳得多,环视着庞大的院落和远处堆积如山的木料、铁锭、皮料,低声道:“院正,大将军给的担子…不轻啊。”
“是不轻。”李鸣点头,目光扫过众人,“但咱们手里有‘法度’,心中有‘准绳’,怕什么?走,先看看咱们的家当!”
神机院的内部规划远比京城匠作院合理高效。
得益于萧破虏的绝对支持和充足的资源,李鸣按照现代流水线和功能分区的理念进行了初步划分:
锻冶区:十数座大小不一的高炉、炒钢炉日夜不熄,经验丰富的北疆铁匠挥汗如雨,负责将运来的粗铁冶炼、锻打成型。
空气中弥漫着灼热和铁腥味。
木作区:巨大的原木被锯解、刨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里是弓弩臂、枪杆、器械框架的诞生地。
弓弩坊:最为核心的区域之一。
制作弓胎、打磨弩机、编织弓弦…工序繁多且精密。
甲胄坊:敲打甲片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这里负责修补旧甲,也尝试打造新甲。
工具坊:这是李鸣特别划出的区域,由他亲自负责,鲁大匠和刘师傅辅助。
里面摆放着各种尺寸的锉刀、刮刀、卡尺(李鸣带来的和指导制作的新品)、简易的夹具、台钳。
甚至还有几台利用水力驱动的小型砂轮和简易镗床(核心结构是李鸣设计,本地匠人打造的木铁混合体)。
这里是“法度”的核心,是制造“精密”的源头。
物料库:分门别类存放着各种规格的木料、铁锭、铜料、牛角、牛筋、鱼胶、生漆等原材料。
李鸣带着众人一路走过,不时停下,拿起一件半成品,用他那把标志性的游标卡尺仔细测量,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鲁师傅,你看这批新送来的柘木弓胎,”李鸣停在一个木料堆旁,拿起一段。
“厚度公差超过半分(约1.5毫米),太粗了。
这样的弓胎,力道不均,射程和精度都难保证。”
鲁大匠接过来,用手掂量、弯曲感受,又看了看李鸣卡尺上的刻度,点头:“北疆干燥,木料运来易变形开裂,匠户们习惯留点余量。
按京城的标准,确实大了。”
“习惯要改。”李鸣语气温和但坚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战场上,射程差十步,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彪子!”
“在,院正!”王彪立刻应声。
“带几个手稳的兄弟,从工具坊领几套我新做的‘定厚刨’和‘限位挡板’过去。”李鸣吩咐,“用工具卡死厚度,统一标准!
每一根弓胎,下料前、粗刨后、精磨后,都要过我的尺子!”
“明白!保证根根一样厚!”王彪领命,眼睛放光。
他最喜欢这种有明确“规矩”可循的活儿。
走到弓弩坊,李鸣拿起一个刚组装好的神臂弩弩机部件。
那是核心的“悬刀”(扳机)和“钩心”(挂弦机构)的结合部。
他反复扣动了几下悬刀,又用卡尺测量了几个关键接触面的间隙。
“刘师傅,这间隙,还是偏大。”李鸣指着卡尺上比标准线多出一丝的刻度,“扣发时不够干脆,有虚位,影响射击的瞬间稳定。”
刘师傅凑近细看,又自己操作感受了一下,叹道:“院正眼毒。这点间隙,老匠人凭手感打磨,总难完全消除。
零件一多,累积误差就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