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更要靠‘法度’!靠这尺!”李鸣狠狠将游标卡尺拍在桌上,“靠我们刚推行的公差控制!靠那‘靠模夹具’!
陈观想用玉佩废了我?那我就用这兵部最需要的东西…
再砸出一条生路!我要让杨廷鹤,让萧破虏,让所有人…都离不开我这把刀!”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已在他心中成型。
他要赌一把!赌杨廷鹤对强军利器的渴望,赌萧破虏的护短,赌他李鸣的“法度”和手艺,价值足够大!大到能压过那半块玉佩带来的麻烦!
“还有…”李鸣的目光投向门外,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院外那个年轻的主簿,“李修远…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萧破虏的急令?破甲箭?恐怕…没那么简单。刘师,想办法…我要尽快见到他!”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兵部匠作院。
白日里的喧嚣、杀机与荣耀,仿佛都被这浓重的黑暗吞噬,只留下压抑的寂静和更深处涌动的不安。
李鸣没有回那间冰冷、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小屋。他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工棚里焦躁地踱步。
汗水早已干涸,在脸上留下灰黑的痕迹,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苏清瑶被带走前那绝望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陈观那阴鸷得意的嘴脸,杨廷鹤权衡利弊时的沉默,冯闯按刀欲动的杀气…
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工正…喝口水吧。”王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瓷碗过来,看着李鸣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身影,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
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颠覆了这个年轻工匠的世界。
李鸣没有接碗,只是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嘶哑:“清…苏娘子那边…有消息吗?”
王彪摇摇头,低声道:“冯将军的亲兵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只送了水和饭食进去…听说…苏娘子她…一直没吃没喝…”
李鸣的心猛地一抽,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砧上!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工棚里回荡,指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剧痛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却也让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
“李师!”王彪惊呼。
“没事!”李鸣甩了甩手,任由鲜血滴落,眼神却死死盯住工作台上那几块刘师傅按他吩咐取出的“叠打胚”。
那是他之前利用改良弩机簧片剩下的边角料,偷偷尝试的一种特殊锻造方法。
将不同硬度的精铁薄片反复折叠锻打,试图获得兼具韧性和锋利度的材料。
这些胚料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流水波纹般的层叠纹理,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他计划中那把“破网之刀”的胚胎!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刘师那边…清单整理好了吗?”李鸣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好了…刘师傅让我送来。”王彪连忙递上一张写满字迹的桑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一些看似寻常、但组合起来却有些古怪的物料:
特定尺寸的牛角片、数种不同硬度的磨石、产自北地的某种特殊树胶、极其纯净的桐油…甚至还有一小袋碾磨极细的瓷粉。
李鸣接过清单,目光锐利地扫过,确认无误。这些都是他接下来打造那把“刀”的关键辅助材料,缺一不可。
“王彪,”李鸣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立刻去找鲁大匠,就说…就说我要连夜赶制一批用于校验新‘法度’的精密量具部件,需要最安静的环境,让他约束好所有人,天亮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头工棚!
包括…刘师傅!”
王彪一愣:“李师…您一个人?这…”他看向李鸣血肉模糊的拳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担忧。
“按我说的做!”李鸣低吼,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狠厉,“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王彪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工棚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李鸣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他走到角落的水桶旁,将受伤的手狠狠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剧痛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大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和冰冷。
他甩干手上的水渍,甚至顾不上包扎伤口。
大步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沉甸甸、布满层叠纹理的“叠打胚”。
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
他拿起那把自制的、刃口磨得能刮断头发的钢锉,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锁定了胚料上需要修整的边缘。
嗤——嗤——嗤——
单调而稳定的锉削声,在死寂的工棚里响起。钢锉的利齿啃噬着坚硬的叠打钢,发出细微而坚韧的摩擦声。
暗红色的铁屑如同细小的沙砾,簌簌落下,在李鸣脚边积起一小堆。
他的动作稳定得可怕,每一次推送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手臂如同铁铸,手腕稳如磐石。
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铁胚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瞬间化作白汽。
他在为这把尚未成型的“刀”打制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核心部件——刀条!
没有图纸,所有的数据、角度、厚度分布,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要利用这“叠打胚”本身层叠纹理带来的天然优势,结合“法度”的严苛标准,打造出一把超越时代认知的利器!
时间在锉刀的推送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粗糙的胚料,在李鸣手中逐渐显露出笔直、流畅、带着微妙弧度的雏形。他放下锉刀,拿起游标卡尺,水晶片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