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和甲片摩擦的细微声响。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穿透了木板缝隙,清晰地钻进地窖:
“林老神医,久仰了。”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阴森。
“这‘济世堂’,悬壶济世,名头响亮得很呐。”
是那个鹰扬卫小旗!李鸣的心脏骤然缩紧,抱着苏清瑶的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
上面传来林老略显苍老、但努力维持镇定的回应:
“军爷过誉,老朽不过一介草泽郎中,勉强糊口罢了。
不知军爷深夜驾临,所为何事?如此阵仗,惊扰四邻,实在……”
“少废话!”小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耐的戾气打断林老,
“有人密报,你这破药铺子里,窝藏了朝廷通缉的重犯!
还是个女人!姓苏的!”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木板缝隙透下的光线微微晃动,显然对方在审视着林老的表情。
地窖里,李鸣屏住了呼吸。
苏清瑶在他怀中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无声地翕动。
他低下头,耳朵几乎贴到她唇边,才勉强捕捉到一丝游丝般的气流:
“玉……玉佩……护好……”
李鸣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痛得几乎碎裂。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担心这个!
他颤抖的手摸索到她的脖颈间,触碰到那枚温润的玉佩。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更紧地贴在她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锁住她流逝的生命力。
头顶上,林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苍凉的无奈和恰到好处的惶恐:
“军爷明鉴!老朽行医几十年,只知治病救人,安分守己,哪里敢沾惹什么朝廷钦犯?
这‘苏’姓……更是闻所未闻!这必是宵小之徒恶意中伤,构陷老朽啊!求军爷明察!”
短暂的沉默。李鸣能想象那小旗阴鸷的目光在林老脸上逡巡。
每一秒的寂静都带着千钧重压。
“哼,”小旗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的怀疑并未减少半分。
“构陷?林老神医,你这‘济世堂’后堂,方才那匆匆一瞥……似乎有女眷?”
“唉!”林老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惭。
“军爷有所不知。老朽那不争气的侄女,前些日子染了时疫,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怕她疯癫之态惊扰了街坊邻里,这才……唉,不得已安置在后院静室将养。
方才军爷进来时动静太大,怕是惊扰了她,老朽只得让人先将她送回后面小屋……唉,家门不幸,污了军爷的眼,实在罪过。”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窘迫。
又是令人窒息的停顿。
那小旗似乎在衡量林老话里的真假。
地窖里,李鸣感觉苏清瑶的身体似乎更冷了。他只能徒劳地抱紧她,用自己的脸颊去温暖她冰凉的额头,心中疯狂地祈祷着林老的急智能奏效。
“哦?时疫?”小旗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丝玩味,“那还真是巧了。
正好,本官身边也带着郎中,不如让他进去瞧瞧?若真是时疫……哼,按朝廷律例,该当如何处置,林老神医想必比本官清楚吧?”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若被认定是时疫,济世堂立刻就会被封门,里面的人隔离至死!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鸣的后背。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这……”林老的声音明显出现了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军爷!万万不可!我那侄女……那疫症甚是凶险,极易过人!
老朽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可军爷和各位差官身负朝廷重任,岂能以身犯险?万一……万一有个闪失,老朽百死莫赎啊!”
他语速极快,充满了恐惧和担忧,死死咬住“极易过人”这个要害。
上面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衙役粗重的呼吸声隐约传来。
李鸣抱着苏清瑶,感觉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沉下去,那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会断绝。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头顶的鹰扬卫更让他绝望。
他徒劳地握紧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生命都渡给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头顶的木板上方,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叩击!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叩击声来自林老那边!
紧接着,林老带着惊惶和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
“军爷!军爷!老朽……老朽实在惶恐!方才……方才小徒从后院小屋跑来,说……说那丫头……她……她吐了好多黑血!气息……气息都快没了!
这……这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军爷要查,老朽不敢阻拦!只求……只求军爷怜悯,稍待片刻,容老朽先……先过去瞧瞧,给她……给她留口气,也好……也好让她爹娘来见最后一面啊!”
这一番哭诉,声情并茂,将一个眼看亲人将死、既恐惧疫病又悲痛欲绝的老者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晦气!”小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
面对一个“吐黑血”、“快断气”的“时疫”病人,再凶悍的鹰扬卫也得掂量掂量。
片刻后,他阴沉地开口:“老东西,管好你的嘴!
今天的事,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出去……”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不敢!老朽万万不敢!”林老的声音充满了卑微的感激。
“撤!”小旗一声令下。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伴随着衙役们明显松了口气的议论,开始迅速远离后堂,朝着前门方向而去。
“真他娘晦气!差点撞上瘟神!”
“就是!头儿,那老家伙的话能信吗?那女人……”
“哼,宁可信其有!一个快死的女人,翻不起浪!
盯紧这老东西和那个姓李的匠户才是正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