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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还骨种(六)

作者:孟中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扭头看向韦济,他正垂首饮茶,看不出面上是何神色。


    时雨身后跟着两人,看穿着,是山里的生僚。年老的僚妇身形佝偻,几缕霜雪般的白发从残破的青色包巾中逸出,掠过黝黑干瘦的面颊,更添苍老之意;身旁搀扶她的那名僚人男子,看上去也已不年轻了,二人眉目之间,依稀有些相似。


    他二人走到席间,低头要跪,被韦济拦住。


    “不必多礼。告诉在座,你们是谁。”


    僚人男子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我——阿孛尔甘,她——阿孛尔甘阿妈,我俩从莲花山上下来,阿束姐姐——阿孛尔甘三嫂。”


    阿桑子合打断他道:“阿孛家的,你们逼死我阿桑的亲妹子,山神会惩罚你们的!”


    阿孛尔甘急得满面通红:“阿桑舅子,阿孛尔甘向山神发誓——没有!”


    二人对答说的是土话,槐序阿嫲骤然激动起来,用僚话飞快道:“阿束是我媳妇,也是我女!我当她是我女啊!山神作证!我怎么会害她呢?!我怎么会害她呢?!”说着,痛哭失声。


    韦济伸手,虚扶一把:“老人家莫急,慢慢说。”


    阿孛尔甘搀紧自己的母亲:“阿妈,大人让你不要着急,慢点说。”


    槐序阿嫲哭诉道:“我有四个儿子、三个媳妇、六个孙孩。


    “大媳妇过门第五年病死了,再没两年,二媳妇生双胎难产,也过世了。十年前,官军来到我们寨子捉山匪,我的丈夫、大儿、二儿全死了,窝棚也被烧了,家里穷得就连出门的裤子都要轮换穿。


    “三儿为了多挣点钱,养活一大家子,去五尺道走马帮,路上遇到滚石,马匹受惊,连人带马掉下悬崖摔死了。三儿死后,寨子里的人都说‘弟坐兄床’,让我的小儿子娶他嫂嫂。


    “可是这么干,三媳妇就太苦了,家里已经有六个孙孩要照料,前头的都养不活,后头再生崽也是要淹死,山神会怪罪的。


    “阿束来我家后,一直对我很好,我也是女人,将心比心,我舍不得她留在这里活受罪。她还年轻,带一个妹崽,再嫁应是不难。于是我作主,放她回马湖去,好让她父兄安排她再嫁,总比留下来,全家一起冻死饿死的好。


    “我没想害她,没想害她呀!山神啊!你开开眼吧!我们僚人命苦,僚人女子的命更苦啊!”


    两部头人杳无声息,席间只闻槐序阿嫲和我的悲泣声。


    我平时从不在外人面前落泪,也没有带手巾的习惯,只能不停地用手背去抹,奈何越抹视线越糊,正哭得狼狈,左侧递来一块布帕,我伸手拿了,擦了擦眼睛,总算能看清东西了。


    我向对面瞧去,阿桑子合坑着脑袋,看不到表情。董腊面色铁青,其他几个头人俱是一副吃了苍蝇想吐又吐不出的神情。


    宋宁海来的年头长,槐序阿嫲一番话,想是能听懂不少。他长叹一声,眼中似有泪花闪动,起身走到槐序阿嫲和阿孛尔甘身边,用流利的土话道:“老人家,辛苦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已经清楚,不是你们的错,归家去吧。”


    “谢大人!”


    “谢大人!”


    她母子二人激动要跪,被宋宁海硬生生托住:“使不得,使不得!”


    争执不下时,槐序阿嫲忽地拉住宋宁海一截衣袖,急切道:“大人,我想见一见带大我孙女的恩人!”


    宋宁海抬手指向我这边:“那位青娘子便是。”


    我从座椅上站起,槐序阿嫲哭着扑到我身前,牵住我的双臂道:“青娘子,我替我那死去的三儿、三媳妇给你磕个头!”


    我忙用力拖她:“阿嬷不可!”


    韦济挥手示意阿孛尔甘过来扶住老人,问道:“老人家,你的三媳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青娘子照看,至今已有十年。你们是否认可,她即是孩子的养母?


    阿孛尔甘对母亲说:“阿妈,阿束姐姐托青娘子照看小五,已经十年了,大人问你认不认青娘子是小五的养母?”


    “认!认!”槐序阿嫲紧攥着我的手,连连点头,“这都不认,还算是个人吗!”


    老人的掌心遍布厚茧,攥得人生疼,却感温暖。我缓缓问道:“小五阿嫲,前几日,小五阿妈的兄弟找到我跟前,要让小五去他家‘还骨种’,你说我能答应他吗?”


    槐序小叔低声道:“阿妈,阿束姐姐的大外甥有呆病。”


    槐序阿嫲怔住,原本攥紧我的双手蓦地垂落,混浊的双目渐渐像似要喷出火来。她迟缓地移动身形,目光扫向马湖众人,阿桑子合瑟缩一记,这一微小的举动被老人精准捕捉到。


    她的喉间骤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如一头遍体鳞伤的母豹,对任何试图伤害她幼崽的目标发起绝命一击!


    “阿妈!”


    “大人救我!”


    槐序小叔死命抱住母亲的腰,阿桑子合从座椅上跌落,连滚带爬躲向宋宁海身后。宋宁海惊白了脸,慌乱之下,被袍摆绊住,一个趔趄退坐到阿桑子合身上。


    哭骂声、叫嚷声,一时不绝。


    我赶紧上前:“小五阿嫲、小叔叔,你们且回峒,这里交给我。放心,他们屈不了我青城,更屈不掉你的孙女!”


    那一边,韦济上手去拉宋宁海,宋宁海歪着脖子瞪他,借力站起后,一把拍掉他的手,坐回左首座椅。


    槐序阿嫲和阿孛尔甘相互搀扶着走了,在座的头人们皆是松了口气,席间一时陷入沉寂。


    我死死盯着对面的阿桑子合,恨不能将他瞧出两个窟窿,忽然有些口渴,便伸手去拿纹几上的茶盏,直臂抓起一盏,揭盖一饮而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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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臂将空盏落下时,倏地觉着手感不对。


    我将视线从阿桑子合脸上撤回,瞟向左侧纹几,却见靠韦济那侧的茶盏是空的,他的左手正按在我这一侧的茶盏上,方才若非他遮得及时,两只茶盏势必要同归于尽。


    我不动声色收手,韦济亦不动声色端走茶盏,在手中捧了一会,便搁在他那侧了。


    马湖的几位头领交头接耳一阵,最年长的阿布站出来道:“既然二位知州说‘和为贵’,那干脆大家各退半步,这个妹崽我们马湖不要了,骨种就由她的未来夫家代还。阿桑、阿孛两家商量个数吧!”


    阿桑子合面露得色,正要开口。


    我“砰”地一声撂下茶盏:“阿桑子合你闭嘴!你我之间,没得商量!”


    阿桑子合跃起,气急败坏道:“你,你这个蛮妇!给脸不要脸!”


    一旁的董腊沉下脸道:“青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重侧身,小声与我道:“青娘子,你要是手头紧,甭管多少,我替你垫上就是。”


    我闭一闭眼,血泊之中的阿桑子束、背影佝偻的槐序阿嫲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马湖乌蛮、南广僚人,两代夷人妇女以命抗争才燃起的一点微薄希望,绝不能断送在我和槐序手上!


    念及于此,心底突现澄明,我起身道:“二位大首领,今天我出这个钱,即便槐序不入他家的门,也相当于槐序被她舅舅又卖了一次!


    “一个女儿家,一生有多长?究竟要被自己的家人出卖几次?


    “阿桑子合这头禽兽,他拿了我的钱,会去做什么?还不是去买别人家的女儿?


    “一个槐序跳出火坑,另一个夷人女儿被逼进火坑。这样的事,我青城绝不能为!”


    “山神诅咒的半边蛮!你是被恶鬼上身了吗?巫师!巫师!”阿桑子合气得跳脚,霍然指向阿默长老叫道:“老阿默,你瞎了还是聋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做什么?恶鬼占据了她的身体,吞灭了她的灵魂!”


    阿默长老拄着藤杖站起,面容冷肃:“老阿默不瞎也不聋。阿桑子合,贪念起,万恶生,心中有鬼的人是你!”


    阿桑子合歇斯底里吼道:“老阿默!这都是你家生出来的好女!


    “她阿妈坏了夷汉不通婚的规矩,她女儿又来坏‘还骨种’的规矩!老阿默,你是青宾寨的巫师,竟然坐视不管!山神会惩罚你的!”


    “你是个甚么下作东西!也配提我娘!”我怒不可遏,“谁说夷汉不可通婚?


    “前朝律例、本朝律例从未对此下过禁令,法无禁止即可为!我娘与我爹情投意合,相知相惜,天赐良缘!


    “况且,我娘生前早已脱寨,阿默长老与我虽为血亲,却无世情!你这条断脊的疯犬,冲着他乱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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