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中的礼堂前方贴着横幅，红布白字，写着：热烈欢迎1988级新同学。
学生陆续进场，有人打着哈欠，有人三三两两结伴进场。台上已经摆好了话筒，教导主任站在一旁，皱着眉看表，一副随时要训话的样子。
等新生都入场后，一名穿着白衬衫、戴着老式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台，他是仓水县中学的校长，唐卿文。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话筒：
“同学们，静一静，我讲几句。”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唐卿文站在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台下一圈，继续说：
“你们今天坐在仓中礼堂里，可能觉得离高考还远。但我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钟就响了。”
“刚刚过去的高考，我们学校112人参加预选，103人通过，82人上了重点线。”
“但从上一届开始，没有预选，这也意味着，你的竞争对手就多了，一张卷子，全国比，你的分数够了，就上；不够，就出局。”
“还有一些同学，是从市里来的，你们可能觉得，自己见过世面，读过好书，进了我们仓中，是屈才了。”
“但我告诉你，今年仓中高三重点上线率在全省排第二。”
“无论是从市里来的还是从村里来的，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学生。”
此时，礼堂内鸦雀无声，没人再交头接耳，也没人再偷偷打哈欠，一百个新生坐在窄窄的木椅上听着校长发言。
“最后，我想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仓中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高一第一学期，月考、单元考、摸底考、排名考、期中考、期末考，场场都少不了。”
“还有，重点班的位置不是固定的，中考考得好不代表你能一直待在重点班。”唐卿文不留情面地说完后，抬手敲了敲话筒：“我说完了，散会。”
话音落下，礼堂一时间安静了几秒，随即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散场后，李清妙拉着温笙的胳膊往外挤，一边压着嗓子说：“天呐，这个校长也太吓人了，刚开学就施压。”
温笙被她拽着走，自己也觉得刚刚那讲话着实不轻松，她问：“明天就上课了，课表发了吗？”
“听说一早就排满了。”李清妙皱着眉，“我爸妈还说高中生活多姿多彩呢，合着就是多考试。”
“我之前看我哥那样，以为仓中会很轻松呢。”
温笙偏了下头，问：“你哥也在仓中读书？”她记得上午见过李清妙的哥哥，还以为只是来帮忙搬行李，没想到是本校学生。
“还在呢，就比我大一级。”
李清妙边说边抬手挡了挡阳光，礼堂外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地面冒着热气，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往宿舍楼方向走去。
一整个下午，宿舍楼里人来人往，拖鞋哒哒响个不停，水房里挤满了人，有人拿着牙缸，有人拎着脸盆，站在水池边洗脸刷牙，还有人拿着桶接热水，打算回宿舍用热水擦身。
如果要洗热水澡，就得绕到宿舍楼背后的公共澡堂，每人每周两张洗澡票，想多洗一次，就得花钱买洗澡票或者到水房打水洗澡。”
温笙她们接连试了好几个水龙头，李清妙干脆蹲在水龙头前，一边试水一边记录：“这头水太小，那头水带锈。”
温笙提着搪瓷盆跑了三趟，始终皱着眉头。她不喜欢水里混着铁锈味，闻着刺鼻，洗起来也别扭。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水又快、水味也干净的，她跑过去拍了拍李清妙的手臂，小声道：“清妙，最角落那个，不带锈，出水还冲，你用那个。”
李清妙闻言立刻提着脸盆冲过去，一边走还不忘回头感慨一句：“还是你机灵！”
试完水房的水龙头后，两人回宿舍拿了换洗衣物，绕到宿舍楼背后的公共澡堂。
公共澡堂一楼是男浴室，旁边楼梯向上就是女浴室。澡堂门口排着一小队人，隔着墙还能听见里头哗啦啦的水声混着说笑声。
“你说这地方也太原始了吧？”李清妙探头往里看了眼，又赶紧缩回来，“没隔间，搓澡都得靠手速。”
温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洗澡票，也有些发愁：“夏天还好，能用冷水擦擦身，冬天得想个办法了。”
李清妙说：“这比我想象中艰苦多了，我妈送我来的时候还说什么‘享受三年高中校园时光’，这一点都不美好！”她边抱怨边扯了扯肩上的毛巾，“我哥怎么一句都没提这里条件这么艰苦。”
两人跟着队伍进了澡堂。
澡堂里地面湿滑，角落里放着几盆还没用完的热水。
“别踩那边，滑。”温笙低声提醒一句，自己拎着搪瓷盆，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过一滩积水。
“我哥之前还拍着胸口和我说，说什么我是幸福的一届啦、学校新装修，连澡堂的水龙头都是新换的。”
她咕哝着把毛巾搭到脖子上，一边抬头那仅有的几个蓬蓬头下已经排满了人，头皮发麻，“结果连个隔间都没有，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集体洗澡。”
温笙试了试水温，觉得有点烫了就往回调，熟练地把毛巾拧湿，然后打湿肥皂往身上抹。
“你不觉得难受吗？”李清妙问她。
“我吗？我从农村来的，以前我们那儿冬天洗澡得烧一大锅水，家里没单独浴室，都是蹲在灶台边拿盆擦，冷了就跺跺脚继续擦。”温笙解释道。
李清妙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毕竟她从小在城里长大，从没想过洗澡也能这么艰苦。
“你也太能吃苦了吧......”
“不过我比较爱干净，每天都要洗澡，我娘说我很矫情呢。”
刚说完这句，头顶的水管“咕噜”一响，水压突然小了，两个女生赶紧动作加快。
“快点快点，等会儿水停了就只能擦干泡沫了！”李清妙一边催一边手忙脚乱地抹洗发皂。
她侧头瞄了温笙一眼，因为是公共澡堂，没有安帘子，隔着水雾能看到身姿，她忍不住夸赞：“哎哟你身材真好啊，腰这么细，骨架又小，看着比我瘦一圈。”
温笙正低头搓着胳膊，闻言一愣，回道：“我们家能吃饱已经不错了，饭菜都没有什么营养。”
“小时候放学回来还要喂猪、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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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多，肉就没长起来。”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自嘲，只是解释自己为什么瘦。
“那你现在在学校可得多吃一点！”李清妙絮絮叨叨地补上一句，“不行我去偷点我哥的饭票给你加餐。”
温笙“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哥知道你惦记着他的饭票吗？”
“他敢说我？”李清妙理直气壮地抬了抬下巴，“温笙，以后我给你带肉吃，我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温笙低头洗头发，声音软软的：“好啊，光想想都觉得幸福。”
两人一边洗一边说笑，不远处有女生大喊：“水快停啦！”她们立刻加快动作，胡乱擦干泡沫，抓起毛巾和搪瓷盆，一边往外跑一边还在笑。
此时，正被亲妹狠狠吐槽的李长水正拉着许家宁一道拐进了学校附近新开的毛巾厂后门。
“走这边，别从正门进，太多人。”
后门通道是员工宿舍楼后墙隔出来的一条窄道，地上坑坑洼洼，但李长水走得熟门熟路，脚下没停，头也不回地说：“每年新生都得挤学校澡堂，等再晚点，水都只剩几滴咯。”
“厂里人我都混熟了，班长是我小姨夫的朋友，专门给我们留着热水。”李长水一脸得意地说：“学校的洗澡票一张要六分钱，我们只需要给四分钱。”
许家宁问：“你怎么不把你妹叫过来？”
李长水脚步顿了一下，猛地一拍额头，惨叫出声：“我靠，我忘了！”
他一把抓住许家宁的胳膊，语速飞快：“你是我的好兄弟对吧！我有一口肉就会分你一块对吧！”
许家宁听出了他道德绑架的意味，毫不留情地拆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吃了。”
李长水装作没听见，继续拽着他往阴影里躲，压着嗓子哀求：“你千万别跟我妹说我在这儿，要是让她知道我早就发现这儿了还不告诉她，我回去连红烧肉的香味都闻不到。”
他捂着胸口，一脸“家中惨案你个外人不懂”的表情：“她要是生气，能把我写进她的周记里三周，外带一封实名检举信寄我妈枕头底下。”
“阿宁你不知道的是，我爸妈他们，重女轻男呐！”
许家宁提着脸盆往前走，“走吧。”
李长水连忙跟上，“你说她现在是不是还排在澡堂门口？今天那么多人排队，她能排上吗？”
“你问我，我问谁？”许家宁瞥了他一眼，“我是叫李长水吗？”
他们绕过厂里的小花坛，走进澡堂，里头热气扑面，蒸得人脑壳发晕。李长水边搓手边感慨：“还是咱们这儿舒服，水热、水压还大。”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吱呀”一响，李长水立马躲在许家宁身后，声音都变了：“谁？是我妹吗？”
“不是。”
“那是谁？”
“大爷。”
李长水探头一看，果然是厂里的门卫大爷拎着毛巾路过，还朝他们点了点头。
“李长水，男浴室怎么会出现你的妹妹？”许家宁斜他一眼，吐槽道。
李长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一拉，狠狠剜了他一眼，“少管我！下次不给你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