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仁能在族长这位置坐二十余年也不是个傻子,眼见硬不的行,打算来软的了。
“哎,郡主,老夫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怨我们,可您也知道咱们林氏一族起步晚,根本给不了侯府什么助力,为了不继续拖累侯府,这两年族里才和你们来往少了些!”
萧锦瑟打断他的话:“那既然您也承认给不了我们什么助力了,这次也不用...”
“但是!”
谁知这老头根本不给她说完,直接杵着拐杖就打断道:“这次的事关系到我林氏一族全族的名声,我身为族长不能看着你们打着林家的名号做出如此荒天下之大缪的事情来!”
他越说越急,大约也意识自己做得矮了一截,说到激动处还干脆站了起来,对着萧锦瑟就一阵狗吠:“一个女子,嫁了人,那就是夫家的人了。纵是有些磕绊,也应当以和为贵,忍让为先,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要休夫的道理?”
“莫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是郡主您,身为女子,也不能这样张扬放肆,坏了礼法、坏了我林家的家风!”
萧锦瑟从被他打断的那一刻起,就不爽,非常不爽。
她生平最烦两种人:一种是不让她倚老卖老,一种就是在她面前倚老卖老。
林守仁这老东西,刚好,两样都沾了。
她缓缓端起茶盏,神色不动地喝了一口,声音淡淡道:“族长,说完了吗?”
林守仁听她态度平静,还以为她服了,语调也松了些:“老夫知道,此事其实也有误会——”
话音未落——
“砰!”
一声脆响,茶盏猛地掷在他脚边,瓷碎四溅,水迹迸染他最体面的衣裳。
萧锦瑟起身一步逼近,居高临下,眼神冷得像刀锋:
“你什么玩意,大字不识一个的,跟本郡主在这开口礼法,闭口家风的,哪个王八蛋教你的,啊?”
她语速极快,一字一顿,全是火药味:“不是我那公公你们林氏一族到早成别人的佃户了!如今还有脸坐在侯府堂上,是不是本郡主平日里太给你脸了!”
五太爷看不过眼,愤而起身:“林萧氏,你怎么如此对族长说话?”
萧锦瑟一点也不惯着:“怎么,骂了他没骂你,把你给痒坏了是吧!”
“我也是真想问问你,一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天天自称读书人,你好意思吗?”
萧锦瑟嗤笑一声,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满脸嫌弃:“认得几个大字就整天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老娘当年写还是太宗一笔一划亲手教的都没像你这样,每天抬着下巴,是怕人不知道你脖子短啊,还是想让我们帮你画副画挂祠堂?”
周围还有想插话的,萧锦瑟一视同仁一个个地骂过去。
“二叔婶子是吧,我也不绕弯子——家里穷我理解,可你们每次来府上,连茶盏筷子都要往衣袖里塞,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
“筷子你拿就拿吧,成双的你拿一根回家,是要干嘛,砍断自己运道的吗?”
“还有你,老秃头,最坏的就是你了...”
萧锦瑟出完胸腔里的这口恶气,回到自己位置上深呼吸几下。
哇哦~好爽~
她内心的秩序终于归于平静了。
厅内,张氏和姚氏早已听得血脉喷张,恨不得当场鼓掌叫好。
她们对视一眼,心里只冒出一句:还得是老夫人啊!骂人都骂得这么一针见血!
而那群老家伙已经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实话,骂得说不出话来了。
偏这时,族长忽然咬牙站起,面皮抽得发紧,厉声呵道:
“志远家的!就算你是郡主,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颠倒纲常!你以为仗着那点名头,就能骑到我们林家头上作威作福?”
他话音一顿,猛地甩出一句:“你可别忘了,就算志远死了,我这做族长的,也能代他——休——你!”
这句话如同堂上扔了一块臭石头,砸得众人神情一变。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幸灾乐祸,甚至看向萧锦瑟,眼中闪过“她这回怕是要栽”的念头。
就连刚刚还恨不得欢呼的张、姚二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按照礼制,族中若有女子犯下“大不敬”“辱家门”的事,哪怕夫君已死,只要是宗族长辈出面、族谱在册、族规齐全,的确可以代为“主张休书”。
萧锦瑟虽是一品诰命之母、又有太宗亲封的二品郡主在身,但“妻为夫纲”“族主代管”这些老规矩若真较起真来,连礼部都未必肯多说一句。
张氏悄悄咬牙:这老东西是豁出去了,摆明了要把她们一家逼上绝路。
空气仿佛骤然沉了一层,众人不敢喘气,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甄管家悄然上前半步,准备随时让人将这群老家伙制住,却又被萧锦瑟抬手按住。
她缓缓站起身,然后像反派一样扬天长笑起来:“林守仁啊林守仁,你是不是真当了几年的村长就以为自己牛逼得不行了?”
“本郡主的婚事是太宗皇帝下旨赐婚,你要休我?是想抗太宗皇帝的旨不成,怎么,脖子上那个东西是不想要了吗?”
张氏二人松了口气,是啊,她们怎么忘了这一茬。
五太爷忍不住气:“你你你...你莫要太过嚣张!就算我们休不得你,但若你们真做出那等有违礼法、败坏门风的事——我们是有权奏请朝廷、将你们一支从族谱中剔名的!”
要知道,在这宗法天下的时代,族谱,是一个家族立身于庙堂的根。
被剔出族谱,意味着祖祠除名、血脉断绝、再不得祭祖继祧——不仅是名义上的“绝宗”,更会被朝中官场视为“出身不洁”,轻则遭人白眼,重则仕途尽毁、子孙无望。
哪怕林家是侯府之后,也难敌“宗族割席”这口大刀。
但那些都是古人的思想啊,作为土生土长的现代人,萧锦瑟本就家族观念没那么深,加上自己当初就是深受那对养父母所害,在她的观念中对于这种只会一直吸自己血的人,与其期期艾艾讨好,不如快到斩乱麻。
更何况,她今日前来本就存了和这个狗东西撇开关系的心。
书中永宁侯帮二皇子逼宫,四皇子登基后看在其次子的面子上只是将其软禁了,但他手底下的将士们就没那么好命了。
林守仁的重孙在永宁侯手底下还颇受重视,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连累自家。
原本她让张氏先上,就是看在那点血脉的情分上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若他们能意识到侯府这些年对他们的好,羞愧离场,那关键时刻自己不介意搭手帮他们一把。
但现在...还是早点把他们分出来吧,她是不想和这一群贪婪的蠢货继续沾亲带故的了。
众人屏住呼吸,等着萧锦瑟发作,等着她软下来,哪怕是低头一句都好。
可萧锦瑟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然后轻轻一笑。
“剔就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