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融化的墨,将整个军区大院包裹得静谧安宁。
那场抵着额头的无声誓言,像一枚温热的烙印,烫在姜窈心上。
她被陆津州半抱半扶地弄到床上,身后垫了三个柔软的枕头,才勉强找到了一个不那么憋闷的姿势。
“睡吧。”陆津州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则在她身侧躺下,却没合眼,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姜窈闭上眼,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沉重一同驱散。
可肚子里那两个小家伙,今晚却异常兴奋。
不像平日里那种温柔的胎动,更像是在里面翻江倒海,你一拳我一脚,闹得她腹中一阵阵发紧,坠胀感愈发明显。
她拧着眉,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身旁的男人立刻绷紧了身体,声音里带着紧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又踢你了?”
“没事。”姜窈不想让他跟着忧心,勉强笑了笑,“估计是嫌地方小了,着急想出来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那股陌生的、带着下坠感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晰,像规律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抓着床单的手指也收紧了些。
陆津州不是傻子。他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覆在她高耸的腹部,感受着那一下下变硬的肚皮。
“姜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姜窈没忍住,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像一枚信号弹,瞬间穿透了楼板。
楼下客厅里,刚刚平息了“汤水之争”的四位家长还没散去,正小声商量着明天是去买黑鱼还是鸽子。
秦岚和刘芬的耳朵最尖,两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是窈窈的声音!”刘芬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坏了!”秦岚也顾不上平日的端庄,拔腿就往楼上冲。
两个父亲紧随其后,四个人像一阵风似的卷上了二楼。
当他们推开卧室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姜窈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咬着下唇。
而陆津州,此刻正单膝跪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眼神里满是慌乱。
“怎么了这是?!”秦岚冲到床边,声音都变了调。
“窈窈,你哪儿不舒服?快跟妈说!”刘芬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姜建国和陆振国两个大男人站在后面,看着女儿(儿媳)痛苦的模样,急得搓手,却又插不上话。
“妈……”姜窈疼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肚子……疼得厉害……”
刘芬是过来人,一看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伸手摸了摸姜窈的肚子,正好赶上一阵宫缩,那肚皮硬得像块石头。
“亲家,这……这怕不是要生了!”刘芬的声音都在抖。
秦岚一听,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站稳,幸好被身后的陆振国扶了一把。
“生?不是说还有半个多月吗?”
刘芬话音刚落,姜窈便感到身下一股热流猛地涌出,不受控制。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津州最先反应过来,他低头一看,床单上迅速洇开一片水渍。
“羊水破了!”
这四个字,像是在沸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房间瞬间炸开了锅。
“快!快去医院!”秦岚的尖叫声险些掀翻屋顶。
“车!津州,快去开车!”陆振国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最先镇定下来,开始发号施令。
“我、我去拿东西!待产包!待产包在哪儿?”姜建国急得团团转。
“别拿了!医院什么都有!先送人!”刘芬一边喊,一边手脚麻利地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想要给女儿垫上。
一时间,脚步声、喊叫声、东西倒地的声音混作一团。
在这片山呼海啸般的混乱中,只有两个人是相对安静的。
陆津州在最初的惊骇过后,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他若是乱了,姜窈就真的没了主心骨。他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姜窈的额头,滚烫的汗珠濡湿了他的眉眼。
“别怕。”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却坚定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我带你去医院,医生都在等着。没事的,我陪着你。”
姜窈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可他沉稳的声音和温热的体温,像一剂强心针,注入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凤眼,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陆津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
怀里的分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那不仅仅是两个孩子的重量,更是他全部的世界。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夜色中行驶。
陆振国亲自开车,陆津州抱着姜窈坐在后座,秦岚和刘芬一左一右地挤上来,姜建国则坐另一辆车跟上。
从军区大院到军区总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车程。陆振国几乎是把吉普车开出了坦克的架势,一路畅通无阻。
车刚在急诊门口停稳,那边早已接到电话的医护人员已经推着平车等候。
“陆师长!陆团长!”产科主任亲自迎了出来,“别担心,都安排好了!最好的产房,最好的医生都在!”
陆家的能量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挂号,没有排队,姜窈被第一时间送进了检查室。
惨白的灯光下,冰冷的仪器在身上游走,一波强过一波的宫缩让她几乎要咬碎牙关。
家属们被挡在门外,只有陆津州,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他握着她的手,那只在训练场上能稳稳托起钢枪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他的手心全是汗,比她的还要凉。
“陆团长,”姜窈在疼痛的间隙,竟还有力气开玩笑,声音虚弱得像羽毛,“你的兵……提前来报到了,你这个长官,怎么比我还紧张?”
陆津州没心情说笑。
他看着她痛到蜷缩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得发疼。
“姜窈,换我来,好不好?”
他宁愿自己去承受这一切。
姜窈的心,被他这句话烫得一软。她抬起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颈,那里也布满了汗水。
“傻子。”她低声说,“这是我的仗,你当好我的后盾就行了。”
医生检查完毕,走了过来:“陆团长,宫口已经开了两指了,双胞胎,又是提前破水,顺产风险比较大,我们建议……”
“剖。”陆津州不等医生说完,就替姜窈做了决定。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选对她伤害最小的方案。”
医生点点头:“我也是这个建议。那现在就准备手术,家属在外面签个字。”
陆津州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姜窈一眼,那眼神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承诺:“我在外面等你,一步都不走。”
他转身走出检查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脸上强撑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门外,四位老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看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窈窈还好吗?”
陆津州没看他们,径直从护士手里拿过手术同意书和笔。
他的手抖得厉害,那三个字——陆津州,写得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状。
签完字,他把笔还给护士,然后就像一尊雕塑,直挺挺地站在了手术室的门外。
他的战场,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而他的女王,正在里面,为他,也为他们,打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