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韵”开工的第三天,小小的店铺里,已经有了一种硝烟弥漫的战场氛围。
李秀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不再满足于抱着衣服死记硬背,而是把店里的穿衣镜当成了假想敌,每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上百遍销售话术。
“这位夫人,您看这件旗袍,它不是那种老式的,我们老板特意把腰线往上提了两公分,领口改成了水滴领,最是显您这种文化人的脖颈修长……”
她一会儿是热情洋溢的销售员,一会儿又扮成挑剔刻薄的贵妇,自己跟自己演得不亦乐乎,把一旁的唐绘心和张兰看得一愣一愣的。
而两位技术人员,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她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布料、剪刀和缝纫机。
“不行,这块香云纱的垂感差了点,做裙摆会飘,压不住气场。”张兰摸着一块深紫色的布料,摇了摇头。
“那就用双绉,”唐绘心头也不抬,手里的画笔飞速在纸上勾勒着版型细节,“里衬用电力纺,贴身舒服,外层用双绉的重量压住,走起路来才会有波浪的感觉。”
姜窈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里屋的藤椅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缝纫机规律的哒哒声,李秀抑扬顿挫的独角戏,剪刀划过布料时清脆的撕裂声。
这些声音,对她来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只是,身体的负荷,也开始发出抗议。
怀孕快7个月,又是双胎,她的腰背开始承受巨大的压力。有时候坐久了想站起来,腰眼处就像有根针在扎,一阵尖锐的酸痛让她动弹不得。
这天下午,她想去外面看看唐绘心她们的进度,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时,那股熟悉的酸痛感再次袭来。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扶住了后腰,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老板,你没事吧?”正在练习的李秀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没事,老毛病了,坐久了而已。”姜窈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劲才过去。
唐绘心和张兰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担忧地看着她。
“老板,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张兰劝道。
“是啊窈窈,你这肚子看着就吓人,可别累着了。”
姜窈笑了笑,心里却是暖的。她没有逞强,顺着李秀的力道,慢慢走到工作台边,看着那件已经初具雏形的“盛夏光年”礼服裙。
“进度很快,辛苦你们了。”她看着那流畅的线条,由衷地赞叹。
“不辛苦!一想到能亲手把这么漂亮的衣服做出来,我浑身都是劲!”唐绘心看着自己的半成品,眼睛里是艺术家看待作品时的狂热。
正说着,陆津州那辆绿色的吉普车,又准时停在了门口。
他今天下车了。推门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姜窈正单手撑着腰,脸色比早上出门时白了些。
他的眉头紧锁,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替代了她撑在腰间的手。
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贴在她酸痛的腰眼上,力道适中地揉捏着。
一股暖流,从腰间,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姜窈身体一松,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不自觉地把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店里另外三个人,看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一幕,都识趣地别开了脸,假装自己是空气。
李秀心里更是尖叫:我的天!这男人也太会了吧!这不动声色的体贴,比说一百句情话都顶用!
“回家了。”陆津州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嗯。”姜窈乖乖点头。
晚上,陆津州没让她自己去洗漱,而是打了热水,拧了毛巾,蹲在她面前,给她擦脸擦脚。
当他握住她那双已经明显浮肿的脚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的脚踝,已经看不出原本纤细的轮廓,脚背按下去,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他沉默地,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地,轻柔地给她热敷着。
“津州,”姜窈靠在床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你怎么那么体贴啊?”
“别动。”他没抬头,声音有些哑,“今天是不是很疼?”
他问的不是累不累,而是疼不疼。
姜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有一点,”她老实承认,“不过,看到那件衣服的样子一点点出来,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陆津州抬起头,那双凤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姜窈,如果太辛苦,我们就停下来,好不好?钱我来挣,我养得起你和孩子。”
“不好。”姜窈摇了摇头,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陆津州,你看到的,只是我身体上的辛苦。但你没看到,我心里有多痛快。”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被圈养的鹰,会失去飞翔的本能。我不想变成那样。现在这点辛苦,是我为了飞翔,必须付出的代价。”
陆津州看着她眼里的光,沉默了。
他知道,他劝不动她。这只鹰,已经尝到了天空的滋味,又怎么肯再回到笼子里。
他能做的,就是当她疲惫时,为她筑一个最温暖的巢。
第二天,李秀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店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板!老板!我找到了!”她跑到姜窈面前,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我知道,谁最配穿我们的‘盛夏光年’了!”
姜窈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孙文丽!”李秀报出一个名字。
唐绘心和张兰都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她们有点陌生。
“谁?”
“就是外交部新来的那个翻译官,苏翻译的爱人!我昨天去我姑妈家(我姑妈在外交部家属院当保姆),听她们说的!”李秀一口气把打探来的情报告诉大家。
“这个孙文丽,是从上海过来的,家里以前就是做生意的,品味特别好。而且,她下个星期,要陪同苏翻译,参加一个欢迎外宾的晚宴!听说规格特别高,好多国家的使节夫人都去!”
李秀的眼睛亮得像灯泡:“老板,你设想一下那个场面!在一堆西式礼服裙里,她穿着我们这件,融合了旗袍风骨和西式剪裁的‘盛夏光年’出现,那是什么效果?那不是艳压全场吗?!”
“到时候,那些夫人太太们,肯定都要来问,这衣服是哪儿做的!这不比我们自己打广告强一百倍?”
姜窈听完,眼睛也亮了。
李秀的敏锐,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不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模特”,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舞台”。
外交晚宴。
这个场合,简直是为“东方之韵”量身定做的。它需要的,正是一件既能体现东方神韵,又不失国际化审美的衣服。
“你怎么能确定,她会愿意穿我们的衣服?”姜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打听了!”
李秀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孙文丽为了这次晚宴的裙子,跑遍了整个京市的百货公司和裁缝铺,都没找到满意的。嫌百货公司的太普通,嫌老裁缝做的太土气!她正愁着呢!”
姜窈笑了。
这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吗?
她看向工作台上那件已经基本成型的礼服裙,再看看身边这个眼神发亮、仿佛已经看到无数订单飞来的销售天才。
猎物已经出现,舞台也已搭好。
现在,就看她们这些猎手,如何布下天罗地网,精准出击了。
“李秀,”姜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运筹帷幄的笃定,“你的新任务来了。想办法,让孙文丽女士,在三天之内,‘偶然’地,走进我们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