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
李秀的脑子飞速转动,在店里来回踱步,“这怎么偶然啊?我总不能去外交部家属院门口蹲着,等她路过,然后假装摔一跤,把咱们的宣传单塞她手里吧?”
她这异想天开的说法,把张兰和唐绘心都逗乐了。
“不行,”张兰一边整理着布料一边说,“太刻意了,人家那种身份的人,警惕性高得很。”
“要不,我们去百货公司门口发传单?”唐绘心也难得地出了个主意,但很快又自己否定了,“不行,那跟大海捞针一样。”
姜窈靠在藤椅上,看着她们三个集思广益,并不打断。
等她们都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开口:“李秀,你姑妈在谁家当保姆来着?”
“在文化部的王副部长家。”
“王家和苏家有来往吗?”
“有!我姑妈说,王夫人和苏翻译的爱人孙文丽,是一个牌搭子,关系还不错。”李秀立刻答道,眼睛里闪着光,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姜窈笑了笑,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那就不是我们去找她,而是让她来找我们。”
她放下水杯,慢条斯理地开始布局。
“你让你姑妈,找个机会,当着王夫人的面,不经意地抱怨几句。”
“抱怨?”李秀没跟上。
“对。就说,她侄女新找的这个工作,老板太难伺候。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脾气却大得很,对做衣服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最近更是疯魔了,非要做什么‘盛夏光年’,用最好的料子,最复杂的工艺,做出来一件,标了个天价,也不知道想卖给谁。”
姜窈每说一句,李秀的眼睛就亮一分。
“你姑妈只管抱怨,什么店名、地址,一概不说。王夫人要是问起,就让她推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小铺子。记住,越是神秘,越是显得我们‘不好惹’,孙文丽那样的人,就越是好奇。”
姜窈看着已经完全听呆了的三人,下了最后的指令:“这叫反向营销。我们要钓的,不是普通的鱼,是活水里最挑剔的那一条。你不能用鱼饵去喂它,要让它自己觉得,这片水域里,藏着它非吃不可的珍宝。”
李秀狠狠一拍大腿。“老板,你这脑子……绝了!”
她算是彻底服了。卖东西不靠吆喝,靠“勾引”。这思路,她闻所未闻。
两天后,计划顺利实施。
“窈窕制衣”的小店里,气氛紧张得像大考前的自习室。
那件耗费了所有人巨大心血的“盛夏光年”,被单独挂在店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周围的货架都空着,仿佛它不是一件商品,而是一尊需要被瞻仰的艺术品。
李秀坐立不安,一会儿擦擦窗户,一会儿整理一下根本没乱的柜台。
张兰和唐绘心则假装在工作台忙碌,但耳朵都竖着,留意着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
下午三点左右,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和一步裙的女人,打着一把遮阳伞,从店门口路过。
她脚步顿了顿,目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店里扫了一圈。
是她!李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女人犹豫了片刻,推开了店门。
店内的三个人,瞬间进入了预演过无数遍的状态。
李秀迎了上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没有半分谄媚。“您好,随便看看。”
孙文丽微微颔首,目光在小小的店里逡巡。
当她看到中央那件礼服裙时,眼神明显变了。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去,那是一种在上海滩浸润出来的精致与审慎。
她没有立刻上手去摸,而是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细细打量。
这时,姜窈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孙文丽,只是径直走到工作台,拿起一张图纸,对唐绘心说:“这个袖口的滚边,我觉得用真丝线收尾,光泽感会更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孙文丽耳朵里。
孙文丽的目光,从那件惊艳的裙子,转移到了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身上。
她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孕妇,就是那个“脾气很大”的老板?
“这件衣服,是你的设计?”孙文丽主动开口了。
姜窈这才像刚发现店里有客人一样,转过身,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是。我们‘东方之韵’夏季高定系列的第一款,‘盛夏光年’。”
没有多余的介绍,只报出了名字。
孙文丽被她这副不急不躁的态度勾起了更多的好奇。她终于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裙子的面料。
“双宫茧的香云纱?”她有些不确定。这种料子,她只在上海的老字号里见过,价格高得离谱。
“是。特意从广州那边找来的。”
姜窈走到她身边,指着裙子的细节,“肩部我们用了西式的省道处理,所以线条比传统旗袍更利落。腰线也往上提了两公分,更显腿长。上面的钉珠,是手工缝制的,用的是进口的玻璃珠,光泽度不一样。”
她说的,全是专业术语,没有一句是推销。更像是一个设计师,在阐述自己的作品。
孙文丽的眼神,从最初的挑剔,变成了欣赏,最后,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她找了那么久,寻的就是这种感觉。有东方的风骨,又有西方的时髦,不是那些老裁缝手里刻板的旧样式,也不是百货公司里毫无灵魂的流水线产品。
“我能试试吗?”
“当然。”姜窈对唐绘心使了个眼色。
当孙文丽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李秀和张兰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太美了。
那件裙子,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
香云纱独有的挺括质感,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改良过的水滴领,衬得她脖颈修长,气质卓然。走动间,裙摆上细碎的玻璃珠,折射出流光溢彩,真如盛夏的星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孙文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没有说话。她眼中的满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多少钱?”她转过身,问得直接。
姜窈报出了一个数字。
三百六十块。
这个价格,足够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不吃不喝大半年的开销。
李秀的心都揪紧了。
孙文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以。不过我需要你们帮我把裙摆再改短一公分,我不喜欢裙子拖到脚面的感觉。”
“没问题。”唐绘心立刻应下,“半个小时就好。”
交易达成得如此轻易。
孙文丽付了定金,约定一小时后来取。她离开后,店里静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天哪!三百六!我们卖出去了!”李秀激动得快要跳起来,抱着张兰又笑又叫。
张兰也激动得眼眶泛红,一个劲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唐绘心看着那个空了的模特架,脸上是创造者独有的、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姜窈靠在柜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仗,打赢了。
傍晚,陆津州的车准时停在门口。
他推门进来时,正看到李秀眉飞色舞地跟唐绘心和张兰复盘刚才的战况。
而他的妻子,正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睛,亮得惊人。
他径直走过去,什么也没问,很自然地将手掌贴在她后腰酸痛的位置,熟练地揉捏起来。
“今天战况如何?”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姜窈舒服地哼了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把重量靠向他。“大获全胜。”
陆津州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他没说话,只是俯身,在她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了一句:“知道了,我的女王陛下。现在,可以收兵回宫了吗?”
姜窈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