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芬一看,包裹里居然还有封信。看到“秦岚”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是亲家母寄过来的。
她揣着那封信,手心都攥出了汗。
“建国!建国!亲家来信了!”
姜建国正坐着喝酒,闻言手一顿,也站了起来。
夫妻俩凑到桌前,刘芬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信是陆母秦岚写的,字迹苍劲有力,气势磅礴。
可信里的内容,却和那字迹截然相反。
通篇都是客气又亲切的问候。
先是感谢他们把姜窈养得那么好,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又说姜窈怀孕辛苦,全家都把她当宝贝疼着,让他们尽管放心。
最后,信里还夹着一张三百块钱的汇款单,说是给他们二老添置衣物,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京市住上一阵子,陪陪女儿。
刘芬捏着那张汇款单,手都在抖。
三百块!
女儿才刚寄来五百块!怎么还有!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刘芬的声音带着颤音。
姜建国接过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是……是认可我们了。”
这几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刘芬的心里。
自从姜窈嫁过去,她这心里就一直悬着。
陆家是什么门第?师长家!
自家呢?普通底层干部家庭。
门不当户不对,她生怕女儿在那边受了委屈。
如今这封信,这笔钱,这份邀请,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她那颗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了地。
“太好了……太好了……”
刘芬捂着嘴,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从那天起,姜家小院就跟提前过了年似的。
刘芬走路都带着风,见谁都笑眯眯的,脸上的褶子舒展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院里的邻居好奇,问她有什么喜事。
她就故作神秘地摆摆手。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孩子们孝顺。”
那上扬的尾音,藏都藏不住的得意,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女儿女婿,能耐着呢!
喜悦过后,新的任务接踵而至。
去京市,给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准备行囊。
这“行囊”的规模,堪比一次小型搬家。
刘芬把家里所有的票证都翻了出来,粮票、布票、肉票,厚厚一沓,整整齐齐地码进信封里。
她把自己熬夜做的十几双棉鞋底子用线纳好,一针一线,都是对外孙的期盼。
她还回了趟乡下,用攒了半年的工业券,换了足足两大筐土鸡蛋,和一只还在咯咯叫的老母鸡。
姜建国嘴上念叨她。
“你瞎忙活什么!京市什么买不到?用得着你从这儿带?”
身体却比谁都诚实。
他找来厚厚的稻草,把那两筐土鸡蛋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生怕路上磕碎一个。
他还特地去请了厂里的焊工师傅,焊了个结实得能当传家宝的铁笼子,把那只老母鸡安顿了进去。
出发去京市的前一晚,刘芬还在灯下缝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
煤油灯的光晕,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温柔。
“建国,你说……窈窈肚子里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管他男的女的,都是我外孙。”
姜建国嘴上应着,眼睛却黏在那红彤彤的小肚兜上,挪不开。
“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像咱们窈窈,漂漂亮亮的。”
刘芬脸上漾着笑。
“不过,男孩也好,像津州那样,高高大大的,以后当个大军官,保家卫国!”
“都好,都好。”
姜建国嘿嘿地笑,这几天,他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灯光下,刘芬的笑容渐渐淡了,添了几分愁绪。
“你说,亲家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信上看着挺和气的,可上次在医院……那气势,真吓人。”
“咱们这样上门,她会不会瞧不起我们?”
“她敢!”
姜建国眼睛一瞪,脖子一梗。
“我们窈窈肚子里怀着他们陆家的金孙,她敢给气受?再说了,我们是去看闺女,不是去攀高枝!她要是敢甩脸子,我们就把窈窈带回来,自己养!”
话虽说得硬气,但那微微发虚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底气不足。
刘芬白了他一眼。
“就知道吹牛。窈窈现在是陆家的人,哪能说带回来就带回来。”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她走到床头柜前,从最里面摸出一个用手帕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方块。
一层层打开,手帕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对小小的、样式古朴的银手镯。
镯子已经不那么亮了,带着岁月温润的包浆。
“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妈给我的。”
刘芬摩挲着手镯,眼圈红了。
“她说,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让我以后传给我闺女。”
“这次去,我准备把这个……当成见面礼,送给亲家母。”
姜建国看着那对手镯,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对手镯,是妻子压箱底的宝贝,是她们娘家几代人的传承。
如今,她要把这份传承交出去,只为换女儿在婆家的一份真心和安稳。
“咱们是小门小户,比不上人家家大业大。”
刘芬的声音有些哽咽。
“但礼数不能缺。”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她……能真心待我们家窈窈。”
第二天,天蒙蒙亮。
夫妻俩大包小包,提着鸡笼,背着行囊,踏上了开往京市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载着两位老人满心的期盼,和怎么也藏不住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