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婷婷那番话,轻飘飘的,却带着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刘师傅心底最深的怨气和不甘。
她看着刘师傅变幻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
“您想想,厂子是大家的,凭什么她一个人出风头,把好处都占了?这不公平。”
刘师傅端着绿豆汤的手抖了一下,汤水洒出几滴。
是啊,凭什么?
当晚,一封字迹歪扭、用词恶毒的举报信,被塞进了工商管理部门的举报箱里。
……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
这时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为首的中山装男人,国字脸,表情像一块刚出窑的砖,又冷又硬。
“谁是姜窈?”
他身后,两个年轻人的红袖章上,“工商”二字格外刺眼。
唐绘心踩着缝纫机的脚下一滑,刺耳的“嘎”一声,机器停了。
姜窈放下手中的黄铜尺,站直身体。
“我就是。”
中年男人视线如刀,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随即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
“工商管理部门。接到举报,你涉嫌无证经营、投机倒把。”
“现对‘窈窕制衣’,进行查封调查。”
投机倒把。
这四个字,像四座山,直接压在了唐绘心的心口上,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同志,我们没有……”
“闭嘴!”旁边一个年轻人厉声喝止,“我们按规定办事!”
姜窈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举报,投机倒把,招招致命。
孟婷婷。
除了她,没人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毒计。
但现在不是追究元凶的时候。
姜窈迎着中年男人的目光,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同志,我们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所有手续都在墙上挂着,随时可查。”
“高厂长亲自来考察过,所有程序合规合法。”
“至于投机倒把,我们想看看,举报信上写的具体是什么内容?我们也好配合调查。”
她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反而让对方愣了一下。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女人如此镇定。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语气更加生硬。
“所有情况,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说!”
“现在,立刻封门!”
他一挥手,身后的年轻人立刻拿出封条和浆糊。
这蛮横的态度,让姜窈心底一沉。
这不是常规调查。
这是有备而来,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就在那两人准备动手时,姜窈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唐师傅,把账本和所有订单收好锁进柜子,钥匙你拿着。”
这是命令。
唐绘心浑身一颤,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收拾。
这是她们的命根子,是证明清白的证据。
那个年轻人想上前阻止,却被姜窈一步拦住。
“配合调查,不代表你们有权力没收我们的私有财产。”
“还是说,你们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法执法?”
她的眼神太冷,太静,像淬了冰的刀,竟让那个年轻人一时不敢上前。
中年男人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姜窈,像是要从她脸上盯出一个洞。
周围的邻居和工人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我就说吧,一个女人搞这么大摊子,迟早出事!”
“投机倒把可是大罪,要抓去劳改的!”
嘲笑声,议论声,像无数根针,扎在唐绘心身上。
姜窈却恍若未闻。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唐绘心将一切收拾妥当,看着那两个年轻人用刷子在门上刷满浆糊。
那张刺眼的白色封条,重重地贴了上去。
“窈窕制衣”四个娟秀的字,被拦腰截断。
屈辱感,铺天盖地。
姜窈却笑了。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在那位中年干部的脸上。
行,玩得够大。
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到半小时,工作室被封的消息就传遍了军区大院。
秦岚正在院子里炫耀儿子给她买了新出的雪花膏,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瓶子“啪”地摔碎在地上。
她冲进姜窈的院子时,姜窈正在安抚哭成泪人的唐绘心。
“姜窈!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秦岚的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被戳破美梦的恐惧。
“投机倒把!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这会影响津州的前途!他的政审要是出了问题,我跟你拼命!”
她关心的不是真相,而是这件事会如何玷污陆家的门楣,毁掉儿子的前程。
姜窈送走唐绘心,才转身面对歇斯底里的婆婆。
“妈,事情会调查清楚的。”
“调查?封条都贴门上了,整个大院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道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陆津州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从吉普车上下来,步履生风。
他听说姜窈的工作室出问题了,就急忙赶回来了解情况。
一进院子,他就看到指着姜窈鼻子怒骂的母亲。
和那个站在风暴中心,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一丝屈服的妻子。
陆津州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疼。
“妈。”
他只叫了一声,秦岚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陆津州走到姜窈身边,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隔开了她和母亲的对峙。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回您自己院里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秦岚对上儿子那双沉静中带着风暴的瑞凤眼,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不甘地转身走了。
院子终于安静。
陆津州关上院门,走到姜窈面前。
他没问“是不是你做的”,也没问“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窈紧绷的神经。
她将下午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应对和对孟婷婷的猜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
陆津州听完,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伸出手,用宽厚干燥的大手,覆盖住她冰凉的手背。
“账本和订单还在,做得很好。”
他先是肯定了她的应对,然后才说出那句承诺。
“别怕,交给我。”
他的掌心很热,那股暖意,一直传到心底。
姜窈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正说着,院门又被敲响了。
是孟婷婷,端着一碗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看到陆津州时,她表情一僵,随即又化为楚楚可怜。
“姜窈姐,我听说你工作室出事了,真是太让人担心了!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可是要送去劳改的……”
她压低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拙劣的演技。
姜窈忽然笑了,她抬起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孟婷婷脸上。
“不劳费心。有些人,借来的梯子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死得越惨。”
孟婷婷的笑容,瞬间凝固。
姜窈不再看她,转头对陆津州说:“我饿了。”
陆津州“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将孟婷婷彻底当成了空气。
第二天傍晚,陆津州还没回来。
姜窈坐在灯下,手里拿着的,正是唐绘心拼命保住的账本和订单。
她没有枯等,而是在一笔一笔地核对,寻找破局的关键。
就在这时,院门被急促地敲响。
顾清欢跑得气喘吁吁,冲进来一把拉住她,脸色惨白。
“不好了,姜窈!”
“我爸在工商局的朋友偷偷传话,说这次举报你的人……背景很硬!”
顾清欢喘着气,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上头有人打了招呼,说要拿你当典型,从重、从快、从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