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门口那个宣告主权的吻,余波很长。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的气氛充满了微妙的张力。
陆津州依旧是那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模样,只是动作出卖了他。他将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白煮蛋,精准地放进姜窈的碗里。
然后,他的手触电般地收了回去,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
姜窈低头喝粥,假装没看见他那红透了的耳朵。
这只纯情黑猫,撩完就跑,现在又开始装无事发生。
她慢悠悠地夹起那颗蛋,咬了一口。
陆津州正在喝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动作僵硬。
两人不经意间对上一下视线,又迅速错开。姜窈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连小米粥都觉得甜了几分。
工作室的牌子,在高建国的监督加急下,顺利做了出来,挂在了一间朝南的大办公室门口。
“窈窕制衣”。
唐绘心念着这四个字,觉得好听又贴切。
高建国大笔一挥,说这名字“有文化底蕴,符合我们新时代女性的风貌”,批准得比谁都快。
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天,大院里的风向就变了。
贺铮彻底消失了。
那个咋咋呼呼,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四处招摇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
姜窈是从顾清欢口中得知后续的。
“他申请去最艰苦的边防哨所了,昨天就走了,谁也没告诉。”顾清欢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陈述事实。
姜窈拿着剪刀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裁剪布料。
走了好,走了大家都清净。
她对贺铮没有恶感,但他的喜欢,太沉重,也太喧闹。
工作室开业前一天,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程语翎。
她一身时髦利落的职业套装,抱着手臂,踩着高跟鞋,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工作室里挂着的每一件半成品。
“款式还行,就是这个颜色,太保守了。”
“这个领口的设计,可以再大胆一点,做成V领。”
她言语犀利,句句都戳在设计的要害上。
唐绘心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觉得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姜窈却不卑不亢,从里间拿出一张压箱底的设计图,摊在她面前。
程语翎低头看去。
那是一件改良旗袍。
古典的立领和盘扣被保留,但腰身用了现代的立体剪裁,收得极为妥帖。侧面的开衩恰到好处,既有东方的含蓄,又添了几分现代女性的利落。
程语翎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
她伸出手指,在那流畅的线条上轻轻划过,脸上的表情从审视,到震惊,最终化为纯粹的欣赏。
“我之前输给你,以为你只是擅长国风。”程语翎抬起头,看着姜窈,“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在设计的广度和深度上,我还有很多需要向你学习的地方。”
这个骄傲的女人,坦荡得可爱。
姜窈笑了。
“互相学习。”
工作室开业当天,十分低调。
没有鞭炮,没有剪彩,只是在门口挂出了几件最具代表性的成衣。
一件是改良的白衬衫,袖口做成了别致的灯笼袖。一件是高腰的A字连衣裙,用了大胆的姜黄色。还有一件,就是那款惊艳了程语翎的改良旗袍。
顾清欢拉来了几个大院里思想开明的姐妹捧场。
程语翎也带来了两个做服装生意的朋友。
起初,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服装厂下班,女工们潮水般涌出。
她们的脚步,在经过“窈窕制衣”门口时,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住。
“天呐,这衣服也太好看了吧!”
“你看那个裙子,腰收得真好,肯定显瘦!”
“这料子摸着也好舒服!”
人群越聚越多。
几个胆大的女工走进去,试穿了样衣。
当她们从试衣间出来的那一刻,外面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新颖的款式,大胆的配色,精良的做工,将她们衬得洋气又精神,和外面灰扑扑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比任何广告都有用。
“这件衬衫我买了!”
“这条裙子多少钱?我要了!”
场面瞬间失控。
仅仅一个上午,挂出来的几件样衣就被抢购一空。
订单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直接排到了一个月后,厂里也抓紧赶制出来。
唐绘心收钱收到手软,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她们成功了。
傍晚,人群散去。
一个年轻的士兵敲开了工作室的门,送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
“姜窈同志,这是陆团长让我送来的贺礼。”
姜窈道了谢,送走士兵,好奇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打开的瞬间,她愣住了。
里面没有鲜花,没有首饰。
而是一整套从德国进口的顶级绘图工具和裁缝剪刀。
黄铜的尺子,不同型号的自动铅笔,还有那把泛着幽冷光泽的裁缝剪,每一件都闪着冰冷又昂贵的光。
姜窈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把剪刀冰凉的刃口。
这比收到任何浪漫的礼物,都让她心脏发烫。
陆津州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需要鲜花和甜言蜜语去哄的女人。
他尊重她,支持她的事业。
他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真正的“战友”。
这份理解与尊重,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第一次感受到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深夜,姜窈还在灯下整理今天的订单,核对布料库存。
门被轻轻推开。
陆津州回来了。
他脱下军装外套,挂在衣架上,身上还带着户外的风尘。
他看见姜窈还在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她桌上已经喝空的搪瓷杯。
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想了想,又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笨拙地往水里加了一勺蜂蜜,搅了搅,才放回她手边。
姜窈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灯光下,她的眼睛疲惫却亮得惊人。
陆津州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命令感的低沉嗓音开口:“早点休息,别太累。”
很简单的一句话。
却让姜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两人之间,一种名为“家”的氛围,正在悄然形成。
与此同时,家属院的另一头。
孟婷婷听着周围几个军嫂对姜窈工作室火爆生意的赞美和羡慕,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什么个人工作室,不就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吗?”
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是技术科的老裁缝,刘师傅。
他今天被高厂长叫去谈话,让他多跟姜窈学习,心里正憋着火。
孟婷婷的眼睛动了动。
她端着一碗刚做好的绿豆汤,走到刘师傅身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刘师傅,您消消气,喝碗汤吧。”
她假意安慰了几句,话锋一转,幽幽地开口。
“刘师傅,您可是咱们国营厂几十年的老师傅了,德高望重。”
“现在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外来的小年轻,这么搞‘资本主义’,把咱们国营厂的根基都动摇了,把大家的饭碗都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