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丝线坊的门帘晃了晃,依萍、方瑜、可云三个人并肩走了出来。
“可云,你现在真不一样了。”
方瑜挽着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欣慰,“沉稳多了,再也不是那个一见事就慌神的小姑娘了。”
可云脸上泛着柔和的光,她侧头看了看身旁一脸倦容的依萍,轻声说。
“以后我也能帮上依萍的忙了,再也不用什么事都让你冲在最前头,替我挡着风雨。”
方瑜心疼地拍了拍依萍的手臂。
“谁都晓得你挂着杜飞。”
“可你瞧瞧你这几天,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人都憔悴了。工坊里头的事,你哪还有心思管?”
依萍的嗓子有些哑。
“整整三天了,连个信儿都没有……”
“没消息,那就是顶好的消息!”
方瑜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
“你还不信杜飞?那家伙,现在比猴儿都精,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份,谁还能占了他的便宜去?”
“咱们就在这儿,安安心心等他回来。”
话音落下,方瑜和可云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抱紧了依萍。
三个姑娘的身影紧紧依偎,给了依萍一点支撑下去的力气。
是啊。
她得信他。
他答应过她,定会平安地回来。
……
金陵码头。
江风吹不散空气里那股子硝烟和铁锈似的血腥气。
“哐当”一声,最后一箱军火的盖子被合上,杜飞将它推给前来接应的陈华。
“陈兄,这批东西,劳你费心,务必送到南京政府手上。”
陈华的视线在那十几个沉甸甸的木箱上扫过,又落回杜飞身上尚未干透的血渍,蒲扇大的手掌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杜先生,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你这一下,不光是帮了我们,更是结结实实抽了何应钦跟日本人一个大嘴巴!”
杜飞的脸色在江风中绷得很紧。
“这一巴掌,只会让他们下次出手更黑,更刁。”
他没再看陈华,转头朝身边的刀疤压低了声音。
“通知咱们安插在南京政府的人,让他这段时间静默,别有任何动作,就当自己是块石头。”
“是,先生!”
“今晚就回上海!”杜飞下了令,归心似箭。
刀疤却破天荒地迟疑了一下,没立刻应声。
“先生……我晓得您急着回去见依萍小姐。”
他朝身后指了指,那些兄弟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着箱子,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好些人胳膊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子。
“可弟兄们刚打完一场硬仗,身上都挂着彩,实在是……熬不住了。”
杜飞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熏黑的脸,疲惫不堪。
他立刻改了口。
“是我的不是。”
“命令取消,今晚就在南京休整。”
他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沓钞票,直接塞进刀疤手里。
“带弟兄们去城里最好的馆子,放开肚皮吃一顿,别给我省钱!”
刀疤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露出两排大白牙。
“好嘞!谢谢先生!”
……
与此同时,何应钦的公馆内。
“砰!”
一只成色极好的青花瓷瓶在地上炸开,碎片四下飞溅。
“废物!一群废物!”
何应钦气得肺都要炸了,脸色煞红。
就在刚才,战报递到了他手上。
废弃火车站的主力部队,被炸药送上了西天,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码头的接应人手,也被打了个稀里哗啦。
最要命的是,那批足够装备一个团的军火,没了!
“杜飞!好一个杜飞!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恨不得能嚼碎了咽下去。
桌上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何应钦胸口起伏了几下,抓起电话,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到骨子里的笑。
“摩西摩西,是大佐啊……”
话音未落,听筒里就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
“八嘎呀路!杜飞滴!死啦死啦滴!”——
那一口中文像钝刀刮铁锅,生硬、刺耳,还夹着“滴”“滴”的怪调,活像公鸡被踩了脖子。
“何应钦!你这个蠢猪!”
“我的货呢?!我的钱呢?!”
“一个杜飞冒出来,你们的人就统统变成了没长脑子的废物!”
何应钦的腰杆不自觉地又弯了几分,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大佐息怒,息怒啊!”
“这个杜飞……他实在太扎手,背后还有上海滩那个秦五爷给他撑腰,我们的人……”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佐藤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你派去的那帮饭桶,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吗?”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干掉杜飞这个人!”
“在他死透之前,所有的生意全部暂停!要是查到我们黑龙会的头上,你和我,都得完蛋!”
“哈伊!哈伊!是,是,大佐说的是!”
何应钦连连点头哈腰,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直到听筒里传来“啪”的一声忙音,他才慢慢地,一寸寸地直起腰来。
那张卑躬屈膝的脸,一点点扭曲,变得狰狞可怖。
他朝着话筒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狗日的东洋杂种,总有一天,老子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王八!”
……
上海,一处干净的公寓楼下。
陆振华拄着拐杖,有些局促地打量着眼前这栋陌生的建筑。
他是在傅文佩常去的菜市场那块儿,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这地方。
也巧,正看着,傅文佩就提着个菜篮子从巷子口拐了出来。
四目相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振华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听说……你们搬了新家,我一直没得空过来看看。”
傅文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那……上去坐坐吧。”
公寓不大,但窗明几净,阳台上养的花草绿油油的,透着一股子鲜活气。
不像陆公馆,又大又空,华丽得像一座坟。
“依萍这孩子,到底还是有出息。”陆振华由衷地叹了口气。
傅文佩没接话,只是局促地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收拾桌上的杂物,一边示意他坐下。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跺跺脚东北都要抖三抖的黑豹子司令。
“文佩,你别忙了,我就是过来坐坐。”
陆振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
傅文佩手上的动作停了,脸上没有半分旧人重逢的喜悦,只有客气和疏离。
“中午我让依萍回来,一块儿吃个饭。”
“不了,不了!”
陆振华赶紧摆手。
“那孩子……为着尔豪和如萍的事,心里头还记恨着我呢。”
这话一出,傅文佩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陆振华。
“她是你的女儿,没有什么记恨不记恨的。”
“只是……你能不能别再那么偏心?你心里只有尔豪,只有如萍。”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受了多大的委屈!”
陆振华被她这番话问得一愣,这个一辈子都逆来顺受的女人,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他张了张嘴,刚想辩解些什么。
“咚!咚咚!”
一阵急促又沉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傅文佩以为是依萍回来了,快步走过去拉开门。
门开的瞬间,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直挺挺地扑了进来,差点把她撞翻在地。
男人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乌青,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
他虚弱地靠着门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枪。
“文佩……救我……”
傅文佩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人拽了进来,反手“砰”地甩上了门。
“快!是特务在追我……躲一下……别出声!”
男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交代道。
陆振华杵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瞬间沉得能滴下水来。
文佩认识这个男人!
看这光景,关系还不一般!
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人呢?妈的,刚才还看到血迹到这儿了!”
“分头找!挨家挨户地搜!”
脚步声在楼下徘徊了一阵,最终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箫笙!你怎么样了?”
傅文佩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伤得这么重,我送你去医院!”
“不行!”
叫箫笙的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摇头。
“医院肯定都是他们的人,去了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这血止不住啊!”
“我来帮你弄!”
傅文佩说着就要去找医药箱。
陆振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拐杖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刀子,死死地剜在傅文佩和那个叫箫笙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