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卡西一进门,视线就钉在了依萍的脖子上。
“谁干的?”
他说话时声音又哑又冲,带着火气。
“是不是尔豪那个贱男人!”
依萍听见“贱男人”这仨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手想去揉脖子,就疼得“嘶”了一声。
“果然是他!”
他在办公室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这个混蛋!畜生!我早该想到的!”
“这事要是让杜飞知道了,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依萍瞧着他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儿,自己反倒没那么气了。
“你三更半夜跑过来,总不会就为了替我骂他几句吧?”
任卡西的步子,猛地刹住了。
他脸上的火气退了下去,换上一副说不出的痛苦。
他转过身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他把可云的事,跟我说了。”
他的声音干涩。
“他让我离可云远一点,说她……是他的人。”
依萍垂下眼睑。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
陆尔豪这种人,明着来不行,就只会用最脏的手段往人心窝子上捅刀子。
“所以呢?”依萍抬眼看他,“你怕了?”
“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任卡西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把尔豪那些恶毒又轻蔑的话,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
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心口就抽搐一下。
等他终于说完了,她才点了下头。
“是真的。”
“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眼神直视着他。
似乎要把最残忍的真相告诉他。
“我再次见到可云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天天被她爸妈拿绳子捆在屋里,犯起病来,就拿脑袋去撞墙。”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任卡西的眼泪到底还是没绷住,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就那么被逼疯了,被关在了一片永远走不出的黑暗里。
“你今天来问我,就是因为你接受不了她的过去。”
依萍盯着他,把话说明了。
“那就别再去招惹她,别再伤害她第二次。”
“她已经够苦了。”
“谁说我接受不了!”
任卡西猛地吼出声,双眼通红。
“我不是接受不了!我他妈是气!气的是不想从陆尔豪那种人渣嘴里,听到被他添油加醋的过去!”
“我一个读过新书、受过新思想教育的,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嫌弃她!”
“她是受害者!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该下地狱的,是陆尔豪那种下三滥的渣男!”
依萍笑了。
这回,是发自内心的。
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那就好好对她,保护好她,让她后半辈子都过好日子。”
“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你要是敢让她再受半点委屈,我陆依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任卡西重重地点头。
“放心!可云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陆尔豪欠她的,我会让他连本带利,加倍地还回来!”
第二天清晨,上海滩的报纸集体发疯。
上海所有的报纸除了《申报》,头版头条,全被同一个名字霸占。
陆依萍。
标题一个比一个恶毒。
「蛇蝎毒妇陆依萍!为报私仇,竟将亲妹献媚日寇!」
「昔日黑豹之女,今朝沪上毒花!逼倒生父,掏空家产,人神共愤!」
「起底‘白玫瑰’!揭秘陆依萍靠出卖身体上位的肮脏发家史!」
……
一夜之间,陆依萍这个名字,成了全上海滩最肮脏的词。
报纸上,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是踩着亲人尊严上位的毒妇。
不仅逼倒了父亲陆振华,害陆家破产,抢了妹妹的未婚夫,一边不要脸地勾搭茶馆老板。
满城唾骂。
女子工坊的电话线都快被打爆了,不是取消订单,就是破口大骂。
刚谈妥的银行合作,对方一个电话打来,支支吾吾地说要“再考虑考虑”。
百乐门里,无数地痞流氓更是叫嚣着,要“白玫瑰”重新上台,给爷们儿开开眼。
这一回,陆家兄妹是真下了血本,要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杜飞捏着报纸冲进来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满脑子都叫嚣着要怎么撕了陆家的人。
可一进门,他就愣住了。
依萍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一张一张地整理着退货单,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看见了她脖子上那块尚未消退的红痕。
一瞬间,所有滔天的火气都泄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疼得他呼吸都顿住了。
“谁干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依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平静地吐出一个名字。
“尔豪。”
这把杜飞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给碾得粉碎。
什么对错。
什么底线。
什么劝她别做得太绝。
在这一刻,通通都他妈是狗屁。
他一步步走过去,没再看那些脏了眼的报纸,也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他抬起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道伤。
依萍整个人都僵住了。
“疼吗?”
杜飞低声问,眼睛里全是懊恼和自责。
依萍只是摇了摇头。
“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字,都砸在地上。
“报纸的事,陆家的事,都交给我。”
“你不需要再自己动手,你的手,不该沾上任何脏东西。”
“你想让谁消失,想让谁付出代价,你告诉我。”
杜飞抬起头,死死地看着她的眼睛,话语清晰而坚定。
“我来做你手里的刀。”
“我会想办法,把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人,连根拔起。”
“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伤到你。”
依萍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热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是铜铸的,可杜飞就这么几句话,轻易就把她所有的伪装都砸碎了。
原来,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护在身后,是这种感觉。
……
刀疤突然跑了进来。
“先生,传来消息,陈华让你过去一趟。”
杜飞走前拉住依萍的手。
“等我回来!”
依萍点了点头说,“去吧!”
杜飞一脚油门,车子直接开到了陈华的住处。
他推门进去,陈华正缩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台老旧的无线电接收机。
“来了。”
陈华头也没抬,耳朵上戴着耳机,手指在旋钮上精细地拨动着。
“滋啦……滋啦……”
收音机里尽是刺耳的电流噪音,中间夹着些模糊不清的人声。
这是他们从何应钦那里搞到的备用军用频率之一,决定主动出击,全天候监听,想从这片信息的海洋里,捞出那条最关键的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气里,只剩下电流的嘶鸣和两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
陈华的手猛地停住。
他锁死了一个极其微弱的频率,信号断断续续,内容却异常清晰。
是密电码。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电码声,在安静的屋子里,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尖上。
陈华立刻抄起纸笔,下笔如飞,飞快地记录下一长串编码。
杜飞凑了过去,连呼吸都忘了。
记录完毕。
陈华从怀中掏出那本皱巴巴的密码本,开始破译。
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字。
又一个字。
当最后一段电文被完整地拼凑出来时,两个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纸上短短的一行字,让两个人的脑子都嗡的一声响。
【目标:秦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