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工的抱怨、小王的不安、老刘的牢骚，这风暴眼，还没有一点儿消停的意思。
技术支援中心刚恢复点儿日常节奏，电话就响了，是党委办公室的小李。
“孙姐，陈主任在吗？下午三点，二号会议室，民主生活会。”
“特别要求技术支援中心陈主任和你，以及相关人员必须参加，且务必准时。”
“民主生活会？好，知道了，我转告主任。”我挂了电话，有点纳闷。
这种会，以前我们中心这样点名大规模参加的情况不多。
陈主任刚从外面回来，风风火火的。
“主任，党委办通知，下午三点二号会议室民主生活会，点名要你我以及相关人员参加。”
陈主任脚步一顿，“点名？行，知道了。”
“孙琳，你准备一下，把昨天整改措施落实的情况，简明扼要理几条。”
“特别是大家反映的执行难点和抵触情绪，实事求是，会上可能需要汇报。”
“好的主任。”我心里大概明白了，这八成跟“亡羊补牢”有关。
下午三点，二号会议室。
桌边坐了不少人，各部门负责人、支部委员、还有几个像我和老刘这样的骨干。
气氛有点肃，主持会议的是党委王副书记。
王副书记开门见山：“同志们，今天这个民主生活会，主题只有一个：安全保密工作。”
“特别是新形势下我们面临的思想麻痹风险！冯洋的事，触目惊心！”
“技术支援中心牵头搞的整改措施，动静不小，听说怨气也不小？”他目光扫过陈主任和我。
陈主任腰板挺得笔直：“报告王书记，措施在执行，阻力确实存在。”
“效率的抱怨，流程繁琐的牢骚，都有。但安全无小事！”
“嗯。”王副书记点点头，“老陈，说说具体情况。孙琳同志，你也谈一谈，补充一下。”
陈主任把昨天的情况，包括赵工冲进来质问、老刘对“主动报告”条款的抵触、小王担心“伤和气”，都简明扼要说了。没添油加醋，但事实本身就够有分量。
我补充道：“大家主要是觉得新规定太严，影响效率，增加负担，甚至…怕影响人际关系。”
老刘坐我斜对面，低着头，手指头搓着桌面。
技术部的赵工没在场，但他手下一个小组长在，脸色也不太好看。
王副书记听完，没立刻评价，目光扫视全场：“效率？负担？人际关系？同志们！听听！这就是思想麻痹的典型表现！”
他声音虽然很平静，但字字砸在人心上。
“今天，咱们就掰开了揉碎了说说！老刘，你说说，觉得哪条最严？最想不通？”
老刘被点名，有点慌，抬头看看王副书记，又看看陈主任，支吾着。
“就…就那个第七条，主动报告异常接触…”
“王书记，这…这以后跟老同学、老朋友吃个饭，聊个天，人家顺嘴问两句工作上的闲话，难道也算‘异常’？”
“这报告了，不成特务了？以后谁还敢跟我来往？”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好几个人都微微点头，显然老刘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王副书记没生气，反而身体前倾：“老刘，我问你。”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那位‘老同学’，他问的‘闲话’，是有人专门让他来套你的话呢？”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被利用了！你觉得无所谓的两句话，可能就是敌人拼图里缺的那一块关键信息！”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影子’钻的就是这种空子！利用的就是你的麻痹大意，你的抹不开面子！”
“‘主动报告’，是让你时刻绷紧安全这根弦！发现不对劲，哪怕是一丝疑虑，及时报告，让专业的人去判断！”
“这是对你负责，对同事负责，更是对国家负责！”
老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脸有点红。
“再说效率！”王副书记转向技术部那个小组长。
“赵工昨天为传数据跳脚，说加密通道慢，影响节点！”
“这困难，我承认！但同志们，想想我们北峰是干什么的？”
“我们造的装备，是什么？那是守护国家领空的利剑！是保卫亿万人平安的盾牌！”
“是在必要时刻，祖国的‘雄鹰’们歼灭入侵‘豺狼’的‘猎枪’！”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音量突然拔高：“你这边为了省两小时，图个方便，数据传出去了！”
“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半路截走呢？万一传到了不该传的地方呢？”
“敌人拿着我们的数据，就能找到我们装备的弱点！就能造出对付我们的武器！”
“到时候，前线流血牺牲的是谁？！是咱们的子弟兵！后方担惊受怕的是谁？！是咱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
这话像一记暴击，砸得会议室里一点声音都没了。我能感觉到旁边的小组长呼吸都屏住了。
王副书记放缓了语气，但更显分量：“新型号重要？还是让敌人偷走我们的心血重要？！”
“节点压力大？还是将来战场上我们的战士因为装备泄密而付出的生命代价大？！这个账，怎么算？！”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总有人说，我们这些搞行政、搞支援的，离核心技术远，离‘安全’也远。”
“放屁！孙琳，你告诉大家，冯洋捅的篓子，起点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陈主任刚才那番话还在耳边，王书记的质问更是振聋发聩。
“报告王书记，起点…就在后勤科一台报废设备的U盘接口没封死。”
“一个没人注意的‘小’漏洞。敌人，就盯着这种‘图省事’留下的空子！”
“说得好！”王副书记立刻接上，“‘小’漏洞？在敌人眼里，那就是大门！”
“同志们，敌人不会因为你不是赵工那样的技术大牛，就放过你！他们无孔不入！”
“你随手插个U盘、在非密电脑处理密件、跟所谓的老朋友抱怨两句工作压力…”
“这些不起眼的小动作，都可能是在给敌人制造机会！”
他站起身，一字一顿：“想想我们造的装备是保护谁的？是保护你我！是保护我们的家人！是保护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国家安全，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它就系在我们每个人的岗位上，系在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操作上！”
“麻痹思想，就是最大的敌人！今天不把思想阵地守牢了，明天，我们拿什么去守技术阵地、守生产阵地？！”
他的话像一阵强风，吹散了会议室里那点抱怨和侥幸的迷雾。
我看到老刘的头彻底低下去了，那个技术部的小组长也紧紧抿着嘴，眼神里之前的烦躁被一种耐人寻味的东西所取代了。
陈主任腰板依旧挺直，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欣慰。
“王书记的话说到我心坎里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后排响起，那是质检科的老马。
“我们质检，看的是螺丝钉、是焊缝，以前总觉得跟‘泄密’挨不着边。”
“现在想想，要是我们因为怕麻烦、图快，漏检了一个有问题的零件，这零件装上了天，出了问题，敌人不也一样能分析出我们的短板？这责任，谁敢担？！”
“是啊。”生产车间的刘大姐接口道，她是老劳模。
“我们流水线上，一个工位疏忽，可能就埋下隐患。”
“安全保密，真不是哪个部门、哪个人的事，是咱们北峰几千号人，人人都得扛起的担子！”
小王，就是那个被陈主任训过的负责外协联络的，脸还有点红，但眼神也变了，他站起来，声音坚定。
“王书记，陈主任，孙姐，我…我错了。昨天我还担心新规定‘伤和气’。”
“我现在懂了，跟外协厂讲规矩，守住底线，才是对他们、对我们自己最大的负责！”
“我回去就把所有合作方的档案再筛一遍，该签的新协议，一家都不能漏！”
王副书记最后环视全场，目光在每一个发言和没发言的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
“好！看到同志们思想在统一，这就是我们开这个会的意义！整改措施，必须执行到底！思想上的弦，必须绷紧到极致！散会！”
走出会议室，老刘默默跟在我旁边，走了几步，突然低声说：“孙琳，那协议…第七条，我…我明白了。以后…多留个心。”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赵工靠在墙边，表情不像昨天那样怒气冲冲。
他看到我们，尤其是老刘，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赵工？”我有点意外。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看向老刘，又移开。
“那个…加密通道太慢的问题，我让下面人把数据包拆分了，几个小包并行传，能快不少…就是麻烦点。”
“安全…安全第一嘛。”他说完，没等我们回应，转身大步走了。
老刘看着赵工的背影，咂咂嘴：“嘿，这倔驴…”话没说完，但语气里没了抱怨，反而有点…说不清的感慨。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的那点烦闷，被一种更坚实的紧迫感取代了。
思想阵地，是这场无声的战斗的关键一环。
亡羊补牢，这网里的刺，得一根根拔掉，才能真的兜住那些无孔不入的影子。
看到连赵工和老刘都开始调整，小王也下了决心，我知道，王副书记这剂猛药，开始见效了。
真正的防线，正在每个人的心里重新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