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那“刮骨疗毒”的话还言犹在耳,此刻人已经冲出了办公室。
刚推开技术支援中心的门,陈主任的声音就带着火气。
“孙琳!按照张组长的要求,立刻执行!第一项,所有运维操作,双人复核!立刻!马上!系统权限,现在改!”
中心里原本还有点低语,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沉寂。
老刘,管数据库的老资格,脸皱得像苦瓜,嘟囔着:“主任,这……这不是添乱嘛?查个日志还得俩人盯着?这效率……”
“效率?”陈主任一步跨过去,老刘立刻缩了脖子。
“老刘,你告诉我,是效率重要,还是安全重要?冯洋那教训还不够痛?你想当下一个?!”
老刘不吭声了,低头敲着键盘。
“赵志远那边通知了吗?”陈主任转向我。
“刚发邮件,也电话通知了技术部秘书。”我快速回答,“禁用外部存储介质那条,恐怕……”
我话音还没落,赵工就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个U盘。
“孙琳!你们搞什么名堂?!禁用外部存储?”
“我十几个G的测试数据,临时要跟外协厂对参数,不用U盘怎么传?飞鸽传书啊?!加密也不行?”
陈主任一点没退让,指着赵工手里的U盘:“赵工!就因为你手里这玩意儿,差点捅出大篓子!”
“这是张组长的审计整改措施,是红线!”
“所有研发、生产、测试网络,严禁任何外部存储接入!”
“传数据?走内部加密通道!嫌慢?总比泄密强!这是纪律!”
赵工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指着电脑:“加密通道?那带宽挤得跟春运似的!”
“压缩传输一次大型测试数据包,要等两小时!新型号空气动力学模拟节点卡在这数据上,就因为这破规矩耽误了,谁负责?!”
“我负责!”陈主任提高了音量,“安全出了问题,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新型号重要,还是让‘影子’把数据偷走重要?!老赵,你是项目组长,安全这根弦,你得绷紧!”
“两小时等不了?那就提前规划!把数据拆包分批传!办法总比困难多!”
赵工胸口起伏着,但看着陈主任铁青的脸,又看看我,最后狠狠把U盘拍在桌上。
“行!规矩!我懂!但外协厂那边要是因为这个拖了进度,你们技术支援中心去解释!”
说完,摔门走了。
陈主任深吸一口气,转向所有人,“都听见了吗?第三条!全员重签保密协议,附加网络安全特别条款!”
“人事部会马上把新协议模板发下来。孙琳,你盯着点,一个都不能漏!尤其是涉及核心数据的岗位,重点强调!小王!”
负责外协联络的小王一个激灵站起来:“主任?”
“所有和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外协单位,特别是那些能接触到非公开信息的技术支持、设备维护方的。”
“比如那个信科精密设备维护公司,他们的驻场人员,同样适用新规!新版保密协议附加条款,必须签!”
“下次他们再来,流程必须卡死,不签,一律不准接触任何设备,不准接入任何网络!明白吗?!”
陈主任目光如炬,紧盯在小王脸上。
小王脸都白了,“主……主任,这……这会不会太……太那个了?”
“人家信科他们也算老合作方了,突然来这么一出,怕伤了和气,以后不好办事啊……而且人家要是闹起来……”
“和气?!”陈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小王!你跟谁讲和气?!跟信科讲和气,还是跟国家安全讲和气?!”
“冯洋的教训就在眼前!后勤科那个报废设备的窟窿,就是这种‘和气’思想捅出来的!”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例外!不好办事?那就不办!安全红线前,没有‘老合作方’这一说!”
“办不了,换一家能守规矩的合作方!这件事,你亲自负责,盯死了!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小王被训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连连点头:“是!是!主任!我明白了!一定严格按您说的办!”
人事部的邮件很快到了。我打印出来,厚厚一沓。
新条款加粗标红:严禁任何非授权存储介质接入内网;所有运维操作必须双人见证;严禁弱口令;”
“主动报告任何可能危及网络安全的个人行为或异常接触……违反者,视同泄密处理。
老刘拿起来扫了两眼,啧了一声:“这跟卖身契差不多了……我们搞技术的,还成‘重点关照对象’了?”
“特别是这第七条,‘主动报告异常接触’……老同学老朋友聚个会聊个天,万一人家问两句工作上的事,算不算‘异常接触’?”
“这以后还怎么做人?人人自危了都!”他拿着协议,直接走到陈主任面前。
陈主任拿过协议,盯着那第七条,沉默了几秒,再抬头时,眼神异常坚定。
“老刘,你觉得严?我告诉你,一点也不严!”
“‘影子’钻的就是这种空子!就是利用你的麻痹大意、你的抹不开面子!”
“报告,不是让你当特务去监视谁,是让你绷紧安全这根弦!”
“觉得对方问的话、做的事让你不舒服,让你觉得不对劲,哪怕只是一丝疑虑,就报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出了事,你担得起吗?!签!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这是命令!”
老刘被噎得够呛,拿着协议,嘟囔着“签签签,我签还不行吗”,随后一脸郁闷地走回座位,把协议拍在桌上,开始填个人信息。
整个下午,技术支援中心像个高速运转的陀螺。打印机嗡嗡响个不停,新协议堆成了小山。
老刘不情不愿地拉着徒弟小张,一起操作数据库,嘴里还念叨着“麻烦”、“耽误功夫”。
赵工那边没再过来吵,但技术部办公室里隐隐传来的、关于“龟速传输”和“节点压力”的抱怨声,隔着走廊都能听见。
我去后勤科盯USB端口物理禁用。
周工不在,据说被叫去纪检谈话了。
具体经办的小王,就是那个让周工“以为”处理好的年轻人,哭丧着脸,带着两个维修工,一台台机器贴封条、注胶水。
看到我,眼神躲闪,手里正封着一台老式工控机的接口。
“琳……琳姐,都按主任要求办……这台是西区三号测试台的老设备,接口有点特殊,封得严实点……”他声音发虚,手里的胶枪都在抖。
“每一台都要检查到位,登记清楚,别再有‘以为’。”我声音平静,但话里的意思他懂。
他脖子一缩,不敢看我,手里的胶水差点挤歪了。
“哎!小心点!”旁边一个维修工提醒。小王手忙脚乱地擦着溢出的胶水。
回到中心,气氛依然紧绷。
我走到自己工位,陈主任那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主动报告异常接触”在脑子里反复回响。
桌上,那份新版保密协议,正等着我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拿起笔,目光落在第七条上,那行加粗的字体仿佛都带着重量。
亡羊补牢的网,今天算是撒下去了,而且撒得很密。
但这网能网住那些滑不留手的“影子”吗?
赵工那边的怨气,小王面对外协的压力,老刘他们的不理解,还有这条“主动报告”可能带来的猜疑……
这些网里的刺,会不会反过来扎伤自己人?风暴眼,还在后面旋转,风力似乎更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