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背影像把出鞘的刀。
陈主任拿起那份文件夹，没立刻翻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再是刚才对冯洋那种暴怒，而是如同压了座山一般。
“听见张组长的话了？”他声音带着沉重，“冯洋有错，该罚！但根子在我们！”
他手指重重地点着那份文件夹，又指向门外冯洋被带走的方向。
“安全意识教育流于形式！制度执行不严格！报废设备为什么还联网？！后勤科是干什么吃的？！资产报废流程是儿戏吗？！”
“这次是万幸！漏洞被我们堵住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影子’在外面虎视眈眈，我们自己家里却漏洞百出！”
“今天是一个冯洋图方便，明天会不会有第二个李三、第四个王五？都指着‘不是核心数据’、‘就图个方便’？！”
他猛地转过身，“孙琳，你以为这只是冯洋一个人的疏忽吗？这是管理上的系统性漏洞！”
“是我们整个防线上的一道豁口！要是被人在核心设备上这么搞一下，我们拿什么交代？！拿头去撞导弹吗？！”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
是啊，冯洋的行为是导火索，可真正的问题，是那台本该报废却还联网的服务器。
是那形同虚设的报废流程，是那些可能和冯洋一样、觉得“无所谓”、“就一会儿”的侥幸心理。
“主任，那台服务器……”我忍不住问。
“查！”陈主任斩钉截铁，“后勤科负责报废流程的人是谁？当时是谁签的字确认报废？”
“为什么没按规程物理隔离断网？给我一查到底！还有，”他目光扫过张薇留下的文件夹。
“张组长指出的其他风险点，一个都不能放过！涉及到谁，处理谁！不管他是谁！”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接后勤科周工。叫他立刻到我办公室来！现在！”
等待周工的空档，陈主任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
那份文件夹摊开在他面前，里面标注出的风险点触目惊心。
我站在一旁，看着陈主任疲惫却紧绷的侧脸，脑子里飞速转着。
宏达的李峰，冯洋接触过的报废设备，后勤科混乱的报废流程……
还有张薇文件夹里那些“其他风险点”……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
冯洋，只是被网住的一条小鱼，或者说，是这张破网上露出的一个线头。
“主任。”我斟酌着开口，“宏达李峰那边，他经手过的所有设备维护记录，特别是接触过哪些报废设备、接触理由，我会再深挖一遍。”
“还有，和他有过接触的其他项目组人员名单，我也在核对。”
陈主任睁开眼，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一丝欣慰，“好。孙琳，你记住，我们现在做的，不只是抓一个违规者，更是在补我们自己的天！”
“‘影子’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寻找漏洞，利用疏忽！”
“我们内部每一个环节的失守，都可能成为他们下一次进攻的跳板！今天查出来的问题，就是明天要堵上的窟窿！”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陈主任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往常的严肃。
推门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的男人，这人是后勤科负责设备资产管理的工程师周文斌。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主任，您找我？”周工的声音还算平稳。
陈主任没让他坐，指了指桌上张薇的文件夹，又指了指我终端上冯洋那条违规记录的截图，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
“周工，西区仓库那台报废的打印服务器，10月25号，冯洋在上面用私人U盘进行了联网操作。这件事，你知道吗？”
周工的脸色一下变了，“报……报废服务器？西区仓库……那台……那台老浪潮？”他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
“陈主任，这……这不可能啊！那批设备……我记得……是上个月……不，是九月底就已经确认报废流程走完了啊！”
“应该……应该物理隔离断网了才对……”
“应该？”陈主任的声音不经意间提高，猛地一拍桌子，“周文斌！‘应该’？！报废流程确认单上签的是谁的名字？！”
“后勤科最终的报废处理确认单，是不是你签的字？！‘已物理隔离断网’这一项，是不是你勾选的？！”
周工被陈主任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是……是我签的……可是……陈主任，那天……那天刚好赶上季度盘点，事情特别多……”
“报废的设备又一大堆，十几台呢……我就……我就让小王他们去办的……我以为……以为他们都按规程处理好了……”
“我……我就是最后签个字确认一下……”
“你以为？！”陈主任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周工，“你以为？！周文斌！你是负责人！‘以为’两个字，就是你工作的态度？！”
“‘以为’两个字，就能把国家安全当儿戏？！十几台报废设备？就因为多，就可以马虎？！就可以不按规程一条条核对落实？！”
“你知不知道冯洋就是在你这‘以为’报废断网的机器上，用私人的U盘，联着网，导走了项目日志？！”
“你知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可能造成什么后果？！”陈主任的声音如同惊雷。
周工面如死灰，整个人被问的站都站不稳，扶着旁边的椅子背才没倒下。
“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我……我就是一时疏忽……主任，我错了！我深刻检讨！我……”
“疏忽？好一个疏忽！”陈主任打断他，“冯洋是疏忽，你也是疏忽！”
“你们一个两个的‘疏忽’，差点把北峰的安全防线捅出个大窟窿！”
“周文斌，你的岗位职责是什么？是守好资产报废这最后一道安全门！可你呢？门没关上，还给人递了把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从现在起，暂停你一切职务！”
“立刻回去，把你经手的所有报废流程，特别是近三个月的，给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写一份情况说明！”
“设备序列号、报废日期、确认人、处理人、最终物理隔离断网执行人是谁、在哪执行的，一项项给我列清楚！”
“少一项，我拿你是问！”
“还有。”陈主任目光锐利如刀，“那个具体经办的小王，还有资产科所有经手过这批报废设备的人，全部给我叫来！”
“今天！就在这里！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后勤科的问题，绝不只你一个！”
周工失魂落魄地走了，背影佝偻着。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我和陈主任。他看着关上的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疲惫地坐回椅子上。
“看到了吗，孙琳？”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就是我说的根子！安全意识淡漠，制度执行层层打折！从冯洋，到周工，再到那个具体操作的小王……”
“环环相扣的‘差不多’、‘我以为’！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他拿起张薇留下的文件夹，翻看着里面标注的其他红点：“外协供应商资质复核走形式，临时访客登记信息核查不严。”
“内部网络弱口令问题屡禁不止……这些，哪一条不是隐患？哪一条被‘影子’抓住，不是一场灾难？”
他把文件夹重重合上，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从今天起，从冯洋和周工这件事开始，北峰要刮骨疗毒！”
“技术支援中心，你们是流程的枢纽，是信息的节点，你们的眼睛，必须再亮一点！”
“手脚，必须再勤快一点！制度，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到底！我们要把每一个可能被钻的空子，都堵死！”
“要把‘安全’这两个字，刻进每一个北峰人的骨头缝里！”
“明白！”我此刻感到一股沉重的使命感压在肩上，却也燃着一团火。
漏洞暴露了，痛，但痛过之后，是必须更坚固的堡垒。冯洋和周工不是孤例。
陈主任挥挥手：“去吧，盯紧宏达的李峰，还有后勤这边，等他们人来了，你也参与。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水落石出！”
我转身离开办公室，在走廊里不经意回响着冯洋和周工的惶恐。
但此刻，我心里那点因为揪出冯洋而产生的轻松感早已荡然无存。
陈主任说得对，冯洋只是线头，周工也只是一环。
后勤科、外协流程、网络管理……张薇文件夹里那些刺目的红点，像一个个潜伏的“影子”，就藏在日常的疏忽和懈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