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线听筒放回那一刹那间，像是给刚才那通直通天听的紧急报告画上了一个句号，也像是拉开了一道无形的闸门。
陈主任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厂区。
“主任……”我忍不住开口，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具体问什么。
等？怎么等？等多久？上面的人会怎么处理？王海那边……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打断了我：“孙琳。”
“在。”
“现在开始，忘掉刚才那通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今天上午的部门例会，照常参加。你桌上那份外协厂季度合规审查报告，下午下班前要交到质量部。”
“技术支援中心的内部网络巡检日志，按流程，今天下午三点前要完成录入。”
他走过来，“脸上那点紧张，收起来。该笑的时候笑，该皱眉的时候皱眉，就像……”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唯一要记住的是，”他加重了语气。
“对外，特别是跟‘江城机械’、跟王海，有关的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许多说，也不许少说。按我们商量好的来。”
“明白！”我挺直腰背，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
我知道，现在我就是那个“钓鱼线”。线绷得太紧会断，太松鱼会跑。
“去吧。”他挥挥手，又补了一句，“沉住气，正常工作生活，但眼睛放亮，耳朵竖起！”
“是！”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光线明亮，人来人往。
隔壁办公室的小李抱着一摞文件跟我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
我努力回应出一个笑容，脚步放慢，融入这熟悉又陌生的日常节奏里。
打印机的声音，电话铃声，同事间的低声交谈……一切都和昨天、前天没什么不同。
可只有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汹涌地拍打着。
例会冗长而琐碎，我听着各部门负责人讲着文档规范升级、新员工保密培训安排、下个月项目协调会的准备……
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王海那句“等你好消息啊孙琳！咱们一起发财！”，还有陈主任那句“沉住气……眼睛放亮，耳朵竖起！”
轮到汇报上周工作小结时，我定了定神，翻开笔记本，“上周主要完成三项。”
“协助‘猎鹰’项目组完成了第七批次外协加工件的质检数据录入和初步比对；”
“跟进解决了三车间信息点网络延迟的报修；完成了本月所有外协单位联络记录的电子归档。”
我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坐在前排的陈主任，他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仿佛根本没在听，又仿佛每一个字都落在他耳朵里。
“效率不错。”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点点头。
“这周重点还是保障‘猎鹰’项目的日常支援，尤其是数据流转环节，务必确保及时准确。”
“另外，技术支援中心内部网络的安全日志，孙琳你抓点紧。”
“好的，没问题。”我应道，数据流转……安全日志……这些平常的字眼，此刻听起来都带着一种敏感。
会议终于结束，我抱着笔记本回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第一个窗口就是内部邮件系统。
一封新邮件躺在收件箱，发件人是“系统管理员”，主题是《关于加强近期网络安全防范的温馨提示》。
内容很官方，无非是提醒大家注意陌生邮件、不明链接、加强口令强度等等。
这么巧？是常规提醒，还是……上面已经开始动作了？我下意识抬眼看向陈主任的办公室。
“琳姐，”旁边工位的小张探过头来，指着屏幕，“这邮件你看了没？最近好像风声有点紧啊，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病毒了？”
我赶紧摇摇头：“不清楚，按提示做就是了，小心点总没错。”我点开邮件，把那份“温馨提示”仔细看了一遍。
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指令，这大概就是“眼睛放亮”的开始吧？
一份份报告、一张张表格，熟悉的格式，熟悉的流程。
我一项项核对数据，敲着键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阳光从东边挪到了头顶。
午饭时间，我端着餐盘在食堂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平日里熟悉的饭菜香味今天似乎也有些寡淡。
周围都是同事们的说笑声，讨论着家长里短、电视剧剧情、孩子的功课。
我低头默默吃着，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声波。
没有“王海”，没有“江城机械”，没有“伺服控制器”……一切都正常。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一紧张，差点打翻汤碗。
屏幕上的名字，是“王海”。
来了！比预想的还快！我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没人注意。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喂？王海？”我的声音带着点匆忙，“你可真会挑时候，我这刚扒拉两口饭呢！”
电话那头传来王海爽朗的笑声，但仔细听，似乎带着一丝急促。
“哈哈哈，孙琳，打扰你吃饭了？对不住对不住！这不是……心里头惦记着咱们那‘大好事’嘛！怎么样？有……有眉目了吗？”
我学着陈主任之前教的语气，带着点抱怨又有点藏着掖着的兴奋，“这才过去多久？半天都不到！您当我是神仙啊？”
“这种东西，不得慢慢‘活动’，慢慢‘打听’？急不得！”
我听见电话那头王海语气似乎更加“热络”了。
“是是是，是我心急了！这种事情急不得。不过……你也知道，市场瞬息万变，机会不等人啊。”
“我是真看好这个合作，也相信你的能力！”他话锋一转，声音带着点诱惑。
“你看这样行不行，要是你觉得在你们那边‘活动’难度太大……或者，咱们想想别的路子？”
“比如，你们项目组负责这块的工程师……有没有可能……”
“打住！”我立刻打断他，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警惕和不满。
“王海，这话可越说越离谱了！这种事，能随便拉别人下水吗？我担着风险‘活动’，那是信得过你！”
“你要这么搞，那我们这‘合作’我看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我担不起！”我拿出要挂电话的腔调。
“哎别别别！孙琳！你别生气！”王海果然急了，连忙赔笑。
“是我考虑不周！是我考虑不周！你看我这嘴，一着急就胡说八道！就按你说的办，慢慢来，稳妥第一！”
“我等你消息，绝对不再催了！不过……”他话尾拖了个长音，带着点儿试探。
“孙琳你大概……心里总该有个谱吧？大概多久能有信儿？我也好跟……呃，跟公司那边有个交代不是？”
我心里冷笑，鱼儿果然开始焦躁地甩尾了。
我故意犹豫了几秒，才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这个……真说不准。快的可能一两天？慢的话……三五天？”
“总得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行。你也体谅体谅，这可不是小事。”
“理解！理解！那就两天……哦不，三天！三天之内，我等你的好消息！”王海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急着敲定时间。
“这事儿要是成了，好处绝对让你满意！”
“行吧行吧，我尽力而为。挂了，饭都凉了。”我语气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迅速挂断了通话。
放下手机，餐盘里的饭菜彻底没了热气。
我看着那通电话记录，感觉像刚跟一只狐狸虚与委蛇了一场。
王海最后那句“别的路子”，他果然不会只盯着我一个人！
下午的工作更加煎熬。
录入网络巡检日志时，看着屏幕上一条条访问记录、系统日志，感觉每一个IP地址、每一次异常登录尝试都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处理外协厂文件时，看到“江城”两个字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快下班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陈主任走了出来，路过我工位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过去。
但那一眼，没有言语的交流，我却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稳住，看着，等着。
我把最后一份文件归档，关闭电脑，一天看似平静地过去了。
但我知道，在这片苍穹之下，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鱼钩已经挂牢，现在就看上面的“渔夫”，何时收线了。
而我这根“钓鱼线”，在等待指示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绷得笔直，却又不能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