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像一尊沉默的山，他一点没打断我，那双平时就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紧紧抓住我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
“高性能伺服控制器核心模块？”他开口，“联合研发？江城机械厂？”他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嘲讽。
“就他们厂里那几台快要散架的破机床，精度连个像样的轴承都干不利索，也碰这玩意儿？连打毛坯的资格都够呛！”
陈主任一眼就戳穿了那层裹着蜜糖的假象。“对！我当时就质疑他们哪来的技术底子。”我立刻接上，模仿王海那时轻松的口吻。
“他跟我打马虎眼，说什么‘技术可以培养’，‘人才能够引进’。”
“可问题的核心是后面那份清单！陈主任，那上面的牌号，尤其是那两种改进型的……”
“我知道。”陈主任打断我的话。
“‘猎鹰’项目组内部昨天下午才刚提交的最新物料需求变更表，”
“文件还压在我这儿，流程没走完，没正式下发到采购和支援中心。”
这句话瞬间从我的脊椎窜上头顶！
这意味着什么？王海，或者说他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消息灵通得简直可怕！
项目组内部还在走流程的核心变更信息，他们竟然能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捕捉到？
这哪里是巧合，这分明就是精准狙击！
“他们……他们怎么能知道得这么快这么准？！”我感到巨大的震惊和后怕，随之涌起的是被侵犯的强烈愤怒。
“这绝对是有预谋的！他就是拿这个‘合作’当遮羞布！要么是想套走‘猎鹰’最核心的材料数据和技术参数，要么……”
“就是想借江城厂这个幌子，往咱们的供应链里塞脏东西！那个所谓的‘百分之三十价格优势’，就是包了糖衣的毒药！”
“这狐狸尾巴，还伸得挺长，胃口也够大。”他那双眼睛锁住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孙琳，你刚才在咖啡厅应对得非常好。稳住他，表现出‘被吸引’、‘需要时间权衡’，这步棋走得对，没打草惊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就给了一两天时间。”王海那张堆满热切笑容，眼底却深藏着算计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急什么？”陈主任的声音反而彻底沉静下来，像风暴中心最平静的海域，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坚定。
“他越是急赤白脸地催，越说明他们自己快坐不住了。这么好的‘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他的眼神带上了一种算计。
“我们怎么能不好好接着？怎么能不陪他，把这出戏演到底？”
“您的意思是…将计就计？”我的这个大胆的念头刚才在我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巨大的风险让我本能地不敢深想。
“对！就是‘将计就计’！他不是上赶着要‘合作’吗？不是点名要你孙琳来‘牵个头’吗？”
“好！那你就去牵！”他目光如炬，“不过，怎么牵？牵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收线？得按我们的剧本走，一步都不能错！”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孙琳，这个任务很关键，也很危险。”
“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心理素质过硬、能随机应变的人去执行。告诉我，你敢不敢接？”
“敢！”这个字几乎是冲口而出，没有任何犹豫。有一股想要守护什么的使命感，轰然冲散了最后一丝恐惧。
王海，还有他背后的人，以为我是那个可以用金钱和利益撬动的薄弱环节？
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试图腐蚀的这个“小职员”，心里装着什么，背后又站着什么！
“好！”陈主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转瞬就被更凝重的神色取代。
“听着，接下来每一步，你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都要‘演’得滴水不漏，像真的一样！”
“现在，立刻，用你的手机，用你平时跟他联系的那个号码，给他回电话。”
“现在？”我微微一愣，这反应时间也太短了。
“对！就现在！就在这儿打！”陈主任的语气不容我置疑。
“告诉他，你对刚才他提出的合作方案‘非常感兴趣’，‘前景确实非常诱人’。”
我瞬间领会了他的深意，制造一种“我经过短暂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被巨大的利益前景所打动”的假象。
彻底打消王海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疑虑，同时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让他真切地感觉到：鱼，终于开始咬钩了！他的饵，生效了！
“然后呢？我具体该怎么说？”我立刻追问。
“然后，你告诉他，这么大的事情，牵涉到技术合作和供应链调整。”
“你一个小小的技术支援中心的普通职员，光自己‘感兴趣’没用，分量远远不够。”
“必须找机会向上级领导汇报，争取支持。”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你必须重点强调，这事非常敏感！涉及到核心技术和关键物料来源变更，绝不能莽撞行事。”
“你需要时间‘去摸清门路’，‘去铺垫关系’，需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领导来开这个口。急不得！”
高！实在是高！我心里忍不住喝彩。
这一番话，既回应了王海，给了他“事情有希望”的甜头，又合情合理的把时间拖住了！
为我们后续真正的行动部署争取到了宝贵的缓冲空间。而且，“摸清门路”、“铺垫关系”这种充满暗示性的话。
在对方听来，简直就是在说：想要办成事？得打点！得活动！得让“辛苦费”到位！
“我明白了！”我思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透彻。
“就是要表现得既心动、充满渴望，又小心谨慎、顾虑重重；既想促成这笔‘大买卖’。”
“又要不断强调困难重重、障碍多多；让他觉得这事儿有门路，但需要运作。”
“需要他的‘支持’，特别是物质上的支持，及时到位，对吧？”
“完全正确！”陈主任脸上带着锋芒的笑意。
“就是要让他觉得，你孙琳这条线，值得继续下重饵！值得他投入更多！”
“把他的胃口高高吊起来，让他感觉成功在望！但真正的钩子，”他目光有如鹰隼，“得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主动权，绝不能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他的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坚定。
“你现在就打，”他没有回头，“打完电话，立刻把通话情况和他的反应，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记住，通话时的语气是关键！要兴奋中带着点紧张，贪婪里掺着点担忧，要‘演’得跟真的一样！”
“把你平时处理外协单位那些难缠家伙时练就的本事，全用上！现在，就是真刀真枪见真章的时候！”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我深吸一口气，先前所有的紧张都被一种近乎亢奋的使命感取代了。
我迅速掏出手机，飞快地调出那个号码——王海。
陈主任这时才转过身，“记住。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猎物。你是猎手。稳住他，让他继续做梦，就是我们现在最大的胜利！”
我狠狠地点了下头，然后，带着冷静，按下了通话键。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喂？孙琳？”王海的声音传了过来，快得几乎没等第二声嘟音结束，那语气里强压着一丝热切。
“王海。”我开口，努力调动起所有的演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思想斗争后的疲惫。
却又被巨大诱惑点燃了最后一丝兴奋……一份恰到好处的犹豫，“是我…我…我刚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路上就忍不住打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