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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0

作者:雾岛霜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章 (三合一)


    ◎推猫一把◎


    王楼这种有一定话语权的人在,狄柏不好语言骚扰得太放肆。见到楚竹君脸色明显放晴,狄柏又有些牙痒痒。


    这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视男同如洪水猛兽,又倔。


    让人相当地不甘心。


    楚竹君几乎是黏着王楼离开,生怕自己落后一点就被抓走。王楼没对他的异常有什么异议,狄柏风评向来一般,片场没少耍大牌,很多人私底下都不喜欢他。


    但狄柏疑似喜欢男的,王楼也是第一次知道。


    ——都说男同喜欢身材和发型比较夸张的类型,这么一看狄柏的审美好像还挺大众化的。


    *


    楚竹君被ng的次数相对来说不那么多。同剧组几乎都是比较有表演经验的演员,只有楚竹君一个人是速成班后赶鸭子上架的纯新人,理论知识虽然过关,但很多卡视角和走位细节上的东西都是李其存现场带着他一点点纠的。


    第一场戏很快开拍,宫墙间群臣或三两私下交谈,或独自行走。李丹面色发白,头脑昏昏沉沉。


    随从在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楚,行过宫墙拐角处时一个小炮弹似的身影突然窜出,连落后几步的近卫都没能完全阻拦,直直撞到李丹身上。


    李丹被这还在嗷嗷哭的小孩撞得一个踉跄,近卫心跳差点骤停,马上把半趴在地上的小孩提起来拉开。


    发现自己撞到人,小孩一下止住了哭嗝。


    他不太受宠,平日里行事畏缩,被其他兄弟骂了也只是哭着跑掉。这下认真一看发现撞到的是身体一直不好的太子哥哥,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丹脸上完全不见怒色,不自觉地轻轻咳了几声,抓紧近卫的手站稳,才半俯下身确认一般问:“七弟?”


    男孩感觉到眼前视线一暗,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从脸颊一侧垂落下来黑沉柔软的鬓发,再是那双因为咳喘而微微闪着水光的眼睛。


    他没有想过太子哥哥居然会认得自己,李丹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眼泪。


    这时候后面欺负他的几个兄弟见到太子,已经默不作声地跑了。太子温和地问:“七弟为何边跑边哭?”


    他只敢说是因为上课听不懂,没提被其他皇子欺负的事情。他不知是因为太子哥哥今天心情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自己冒冒失失撞了人也没受到责备,反而被仔细地检查了有没有受伤,太子哥哥还牵他到一旁的回廊上,问他哪里没有听懂。


    除了娘亲,从没有其它人这么温柔地对他。


    而他当时也不清楚,像这样本性过于柔软敏感的人能作为太子能在朝堂中勉强站稳脚跟,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


    这一段剪成正片时的男主旁白最后会由王楼配音,楚竹君补拍了一段幼年男主被李丹抱起来时第一视角的镜头才被放走。一台摄像机怼着楚竹君仰起来的脸拍,虽然拍出来温柔慈悲的表情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哥哥对弟弟,但导演感觉大方向和表现力没问题,直接用了这条。


    至于两位编剧在看样片时窃窃私语的什么妈妈姐姐之类的怪话,李其存已经见怪不怪了。


    *


    晚上楚竹君有一场被昏君拿茶杯砸到肩膀上的戏,拍摄时间还没到,楚竹君在张助理开到片场外的房车上打瞌睡。半梦半醒间身边车门响了一声,楚竹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有个很高大的男人在前面叫他的名字。


    “楚竹君?”


    他眯了一下眼,韩回舟正专注地盯着他。


    “……韩总?”楚竹君含糊地道。


    “吓到你了吗?我明天出差结束后就要回去了,顺便来这边看看,毕竟是我投资的项目。”


    楚竹君感觉自己似乎也被包括在投资的项目里,他对韩回舟温柔地笑,因为对于强壮男人应激一般的恐惧下意识表露出的安抚意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没有,我只是刚刚没清醒而已。韩总要去片场吗?”


    然后韩回舟就真的去片场看楚竹君拍夜戏,这让后者十分后悔最后的顺口一提。


    这一幕是李丹的回忆,他跪在李铭面前试探可不可以让对方用私库的一小部分赈灾,对方没有回答,直接将手中的茶杯掷了过去。李其存和他之前一样带着楚竹君和演李铭的演员走过一次,连脸往哪边多偏一点都叮嘱好了才让他们开始,楚竹君虽然没说,但总有种因为自己工作不熟练耽误大家项目进度的微妙感觉。


    镜头从侧拍皇帝掷杯的动作到瓷杯滚落,在李丹身侧黑沉的地砖上碎裂。绣着九章纹的锦衣被发烫的茶水打湿,几缕鬓发也湿得紧贴着脸颊。他伏下身,苍白单薄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随着握紧的拳头颤抖。


    皇帝走到李丹面前,抓着他的头发,强迫年轻的太子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即使他是不合格的皇帝,但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也会放下享乐时偶尔冒出的对未来的隐忧,摆出理所当然凌驾于对方之上的架势。


    那双专属于少年人的清澈眼睛中带着泪意,畏惧与忧虑让它们在殿内许多烛火带出的亮黄光线中闪烁,皇帝却看不到一丝悔过。


    “皇儿,你那么在意那些贱民作甚?”


    他甚至将自己的头往下偏,眼神滑过对方挺直秀丽的鼻梁与不停颤动的睫毛,捕捉太子因为避讳与他对视而垂下的视线,感受他急促起伏的瘦弱胸口与呼吸。


    “宫外的哀嚎你当真听得见?那些人难道比天家威仪,比你的父皇还重要?生在帝王家,这天下的一草一木都合该随我们处置。那些人就像野草一样,死了一茬,很快就会长出新的一茬。”


    年轻的太子浑身发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头下去。


    他对自己的父皇畏惧居多,又做不到真正视人命如草芥。


    皇帝盯了他半晌,觉得无趣,却又有些舍不得丢掉这个目前最好用又最低风险的工具。


    “丹儿,你和父皇才是一家人。不要为了外人让父皇为难。”


    他松开李丹的头发,从怀里掏出丝帕,擦拭湿润的脸颊与鬓角。“疼了吗?”


    李丹身上还有些发飘,艰难地跪直身体,涩声道:“回父皇,不疼。谨遵父皇教诲。”


    一直拍到皇帝扬长而去,那具单薄的身体都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怎么会听不到宫外的哀嚎呢?


    他做不到。


    是他太过软弱,救不了那么多人。


    ——“卡,好。”


    李其存喊完停后片场内安静得诡异。他正在仔细研究样片,没注意到和楚竹君搭戏那位演各种中年皇帝经验丰富的男演员脸色都有些古怪。


    楚竹君被张助理拉了一把,站起身时下意识想擦脸。张助理轻轻按住他的手,拿纸巾给他点了几下眼角的湿痕,不让他把妆擦花。


    他还在情绪里没出来,几大颗晶莹的眼泪蓄在眼角。搭档的男演员叫甘元量,性格和王楼有点像,扶着他一侧肩膀搓了两下,片刻后说:“听说小楚你是老李捡的新人?”


    两人一同朝李其存的方向走去,楚竹君回答是。


    “那你很适合干这行啊,刚刚那段我都做好多ng几次的准备了。”


    楚竹君心想可能因为我小时候真被我爸打过,所以稍微调整一下心态演被迫害的太子就很像了。


    而且李丹比他惨得多,他没有别人要负责,工作了就能跑掉,他爸也没什么权势。李丹被自己的良心和责任绑死了,又是有点像高敏类人格的那种人……


    李其存喊了一嗓子:“助理别给他眼泪擦了,留着马上补拍一个侧面的镜头。”


    “导演,我怎么感觉这不能过审啊。”编剧1号小声说。


    李其存疑惑地道:“为什么不能?……不是,这才哪到哪。这不是很有戏剧张力和感染力吗,担心得太偏了你。”


    ——但其实在场的很多人都有一些类似的担忧,如果换一个长相普通的演员来演这一段可能还没那么严重,但偏偏演这个被抓后脑头发被泼水怕得瑟瑟发抖又坚持在维护平民和尊敬君父之间找平衡的角色是由楚竹君来演。


    同样的剧情会被不同人解读出不同的东西,带着羞辱意味的剧情放在他身上,有人看得到戏剧张力与令人共情的演绎,有人则会只偏重画面的美感,将原剧情蒙上某种暗示的色彩。


    一般来说文艺作品的主创是不应该把手伸到观众面前管观众怎么二创解读以及嗑cp的,虽然他们主观上没有这种意思,但观众如果把这样的二创风向热度带得过高,那对于出品团队来说多少会有点麻烦。


    李其存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目前的舆论风向,并不认为这样真的会带出足以影响到电影本身的问题。因此他没管心里犯嘀咕的部分人,拍完这段后开始走下一场。


    *


    楚竹君的表演方式用比较常用的划分标准算是纯正的体验派,或许因为在人生开头短短的二十几年几乎走过八百种坎坷不平的路,他表现压抑情绪时看得让人揪心——一张大众脸配上他半演半真的表现也能让人八九分共情,靠脸硬生生将人拉到了十二分的揪心,不禁让人思考他要是早点走这条路该多赚多少钱。


    等他重新进入状态补拍完侧面李其存又让保了一条,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后。楚竹君本来身体状况就不算太好,抓着张助理扶他的胳膊小声说:“我感觉我快晕了。”


    张助理说:“房车上有轮椅,我现在去给您推过来?”


    “不不不,太夸张了。”楚竹君摇头拒绝,张助理感觉到楚竹君撑着自己手臂的力度一下卸掉大半,继续道:“挺多艺人工作完都是累到让助理推的,我工资里就包含这个。”


    楚竹君还是上班心态,本能里觉得自己的事尽量自己做比较好,只让张助理扶他一把。李其存凑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也只说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明天您的拍摄安排从下午四点开始。”张助理发动房车,说。


    他没得到回应,看向后视镜,楚竹君连跟他们一起上车的韩回舟都没有留意,歪着头睡着了。


    韩回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楚竹君颜色浅淡的双唇,顺手用纸巾擦掉对方干净苍白的鼻梁上几滴汗珠。


    白月光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从来都不是重色欲的人,因为觉得可有可无,连不固定的伴侣都没有过。他曾经是见过楚竹君看上去只是个意气风发又有点叛逆的男生时,但不知道对方当时就已经在那个一般小孩朝父母要生活费的年纪负担自己的生活。


    这个人看起来疲惫、虚弱、心事重重,但他每次看到楚竹君,似乎都有一种他说不上来又陌生的东西引着他靠近。


    车窗传来的敲击声打断了韩回舟漫无边际的乱想,他降下车窗,狄柏站在车边朝里看。


    “你偶尔也学学普通人该怎么做事吧?”韩回舟没等狄柏开口,率先只有一点点委婉地攻击道:“看来公司给你交的表演课学费都打水漂了。”


    楚竹君上那表演课的老师是易关传媒内部的。以前为了不让人议论他和狄柏的兄弟关系,韩回舟花了大价钱送狄柏去知名老演员的表演班,培训费是楚竹君的十倍多,学完出来竟然还是这幅不值钱的样子,连在楚竹君面前装作已经变正常而且后悔了都办不到。


    他对狄柏一直没什么太重的亲情,唯一的期待就是不要给他找麻烦并不要碍他的事。


    “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狄柏不接他的话。


    楚竹君眉尖很明显地一抖,也不知道听清楚旁边两个男的在吵什么没有。


    狄柏:“楚竹君,你是不是装睡?”


    *


    楚竹君几乎沾椅子就睡着了,根本没听见那两兄弟在吵什么,在二人的注视下睡得很沉,呼吸声缓慢绵长。


    即使楚竹君听不见,韩回舟也没准备顺着狄柏的话故意气人,转头对狄柏说:“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签他捧他几年,他能给我赚钱。你呢?”


    狄柏虽然长得不差,但给韩回舟找的在娱乐圈内外的麻烦都不少,经纪人和公关部遇上他可以说都是赚的精神损失费。


    从资本的角度看,长相非常一般的男团足以应对基数庞大的下沉市场,而能大量自由消费的对艺人要求更高的这批人应该借由楚竹君这种人来收割。


    虽然听起来冷酷,但对于资本家来说,利益与私心在同一个人身上统一带来的地位是最稳固的。


    隔开驾驶座与后排的挡板早就悄无声息地被张助理升了上去。


    韩回舟和狄柏的争论没持续多久,后者冷笑离开后韩回舟马上让张助理开车。


    *


    楚竹君醒来时完全想不起来头一天晚上是怎么回去的,刚睁开眼他的第一反应还是上班要迟到了,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才反应过来昨晚张助理好像说他的戏排在下午四点多。


    他靠在床头,手机里的未接来电两个是张助理半小时前的,昨晚快十点郑牧也给他打过两个电话,后面跟着一条问他是不是睡了的消息。


    楚竹君无意识地盯着屏幕出神片刻,给张助理回电话。好在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张助理只是担心他太晚起会对胃不好,他又给郑牧回拨电话。


    给郑牧回电话是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做出的决定,多年的感情让楚竹君已经养成习惯,没有故意不接对方电话的理由。


    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透不出一点自然光线,楚竹君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大片,他还没想过自己现在会有被拍的风险。


    电话拨通后楚竹君才反应过来,除了解释自己昨天没有接电话不是故意,他不知道还应该和郑牧说什么。


    放在以前,这对于楚竹君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郑牧没有明确地说现在做的事情是把他当朋友,但也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他连像上次那样明示郑牧自己不喜欢男人的理由都没有。更何况郑牧可能已经打算放下,一件事反复说显得很没有必要。


    听到电话那头郑牧的声音后楚竹君说:“我昨晚在片场关静音了,睡前没看手机。”


    郑牧说:“没事。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事。”


    ——无论怎么看,他和楚竹君的感情似乎都已经走进死路。楚竹君性格太好,又容易念旧情,只要不做越界的事楚竹君就不会对他冷脸。


    但如果他一直不越界,保持这种状态留在楚竹君身边,结局很可能是他看着楚竹君和别人在一起。


    可是但凡有一丝可能,他就做不到放弃离开,只要楚竹君不讨厌他。


    “那么晚还在拍戏?你今天可以休息吗?”


    “晚上还有排班……”


    李丹大多数重要剧情都发生在傍晚或者深夜,连带他有很多夜场戏。


    楚竹君边翻排班的excel表边对照剧本,今天要拍的部分是李丹送李铭去外地行宫养病。


    名为养病,实为逃亡。李丹心知肚明,在皇城外目送李铭的仪仗远去时已存死志。


    如果不是赵璜拿普通人的命威胁他,他很快就会自我了断。


    郑牧话锋一转,“我前几天看到电影的定妆照了。”


    那组被狄柏故意说成葬花照的公式照发出来前张助理提醒他要开个微博转发认领宣传,楚竹君照做完又关注了其他主创之后就没管那个号。


    认真算来他以前连很多家长会带小孩拍的那种艺术照都没拍过,结果第一次拍就是电影定妆照。


    楚竹君想到定妆照就想起狄柏和行为略微怪异的韩回舟,韩回舟私生活混乱这个说法就是他从郑牧这里听来的。


    有可能只是郑牧误会了而已,他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点事根本不值得拿出来特地问一下。


    更何况说到底韩回舟的取向和私生活跟他没关系,喜欢男的又不代表是个男的都喜欢。韩回舟虽然说话有点怪,但追根究底也没做什么越界的举动,楚竹君想自己大概神经过敏的有点过头了。


    郑牧这时在电话那头说:“比我以前拍的精致多了。”


    楚竹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郑牧以前还拍过他做酒吧驻唱时的视频。


    郑牧听他一时没有说话,似乎是觉得自己嘴快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有点变态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复,又找补道:“我拍的一般是你唱歌的时候,没有在不该拍的地方拍过。你觉得恶心的话我以后不说了。”


    楚竹君没有察觉到郑牧话里不太明显的试探意味,即使他以前跟郑牧说过自己今年准备谈恋爱这种显得很绝情的话,本质上也是不想郑牧再喜欢自己,而不是讨厌郑牧这个人想让人滚蛋。


    “我不觉得你恶心。”他说。


    他总有些不忍心。


    郑牧庆幸电话那头楚竹君看不到自己紧绷到抓着笔也在发抖的手,继续道:“你讨厌我的话也可以直接说。”


    “我也没有讨厌你。你是不是还因为我昨晚没接你电话多想呢?”


    似乎是受不了突然凝滞的气氛,楚竹君故意转移话题道:“真是拍戏去了。昨天十一点才收工,我上车就睡了,还是别人把我扶到房间的。”


    或许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是悲哀,他已经被拒绝过,这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语气仍然让郑牧难以抑制地感到幸福。


    就好像他仍然是那个楚竹君最珍视最信任,平常可以随便演来演去的玩笑的朋友。


    即使现在楚竹君或许只是可怜他而已。


    *


    由于开机前场地和群演准备时楚竹君跟演皇帝的演员对完台词又聊了好一会,今天楚竹君进入状态花的时间比之前久一些。


    名义上迁都时李铭带的仪仗与大批宫人都是群演,虽然只作为背景,但李其存追求完美,也按着人磨了很久。狄柏的角色是禁卫军统领,这一场戏他也要上场,之后皇帝被赵家军队追捕跳河淹死时狄柏这个角色受了重伤,最后还有一段掩护伤势较轻的副手逃跑自己自裁殉国的高光。


    虽然从统领和李铭对手戏到李丹的镜头安排是一镜到底,但这角色和楚竹君没什么对手戏,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里算是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但这安慰根本没持续多久,这一场狄柏和皇帝的对手戏一直过不去,李其存还没急,狄柏自己有点急了。


    那么多群演和工作人员等着他一个人,在场的还有楚竹君。不说雄性在求偶时格外在意脸面的劣根性,他性格急躁,越想演出李其存给他讲的忠君思想与现实中皇帝让他幻灭的矛盾就表现得就越不自然。


    况且他本来就不算很聪明,又是第一次和李其存这样说话略显文艺抽象的导演合作,李其存越解释他越抓瞎。


    现在天气不太热,但楚竹君穿着新皇厚重繁杂的礼服,额角难以避免地渗出一点细细的汗珠。他自己拿着小风扇,已经听甘元量说了七八遍临行前的台词,甘元量说上一句时他都能接出下一句。


    张助理怕他自己随手一抹把妆弄花,拿纸巾一点点给他轻轻擦汗。


    李其存见狄柏挂着带轻甲的戏服,脖子上一圈明显的汗,本来就为了配合角色涂得偏黑的皮色憋得明显发红,心想他还是高看这人的演技了,真是投资难挣屎难吃,挥手让他先去调整状态补妆。


    他没有在片场随便骂人的习惯,虽然片场里很多有些资历的人都叫他老李,实际上才不到四十岁,但也干得出为了一个天空的空镜蹲守一两个星期的事情。


    楚竹君不想狄柏耽误拍摄进度,昨天他拍的还算顺利都拖到十一点多差点当场累睡过去。这场要是一直过不去影响他们拍夜戏,让他再像昨晚那样熬一次,他在镜头底下困得睁不开眼睛就麻烦了。


    况且不因为私人恩怨耽误工作是他一向的原则,除非到傅涵那个程度,狄柏比傅涵还稍微顺眼一点。


    狄柏混了这么久娱乐圈,不是没演过影视剧,单论资历和其他所有主创一样都算他的前辈,演技也算是及格的水平,按理说轮不到楚竹君来指导什么。但现在看狄柏在这个一般复杂的情绪上卡半天,楚竹君都有点替他着急,又能理解那种仿佛成为全班唯一一个因为请假没听到老师期末划重点的人的无力感。


    ——他可不知道狄柏急不仅是因为很多人等他一个有压力,一部分也是因为自觉在楚竹君面前丢脸了,回到化妆室时脸色仍然很难看。这人是众所周知带资进组的资源咖,剧组里理论上来说和他关系最近的人还是同样和韩回舟有点关系的楚竹君。


    李其存没骂人,其他主创不好说狄柏什么。助理不敢多话,看到楚竹君进了化妆室更加安静地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团空气。


    狄柏难得见到一次楚竹君愿意和他独处,但他现在还沉浸在丢脸的感觉里,闷闷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稍微沉默片刻后选了个不过分亲密又不显得低位的称呼,尽量平和地说:“狄老师下午看起来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化妆师沉默地擦狄柏脸上已经有点不太好的妆容,狄柏也不知道被楚竹君给台阶下算不算更丢人,沉闷地应了一声。


    他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哥说的话,突然想说不定自己在楚竹君面前装得像其他人一点,真的还有点希望。


    “我还挺喜欢这种感情复杂的角色的,不过我是不太懂李导说得很专业的那种什么文学矛盾之类的词汇,他面对皇帝大概就是强行忍住不表现出来失望的感觉?好像小孩小时候觉得爸爸是最强大的,长大后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小时候留下爸爸最强的印象只是因为他打人特别凶。狄老师,你怎么想。”


    “我想你怎么突然对我说话这么好听。”狄柏说。


    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开玩笑的,谢谢你。”


    狄柏默念了两遍“装成普通人”,继续说:“我跟你的看法差不多,我很快化完妆,等会我们一起过去。”


    他不是没学过社交辞令,但他从小做什么都被父母嫌不如他哥,因此才完全随心所欲,反正怎么做都会挨说,那他做什么都可以。


    楚竹君这时候因为他那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唇角紧绷,看起来像随时都要跑掉。狄柏用他惯常直来直去的脑子思考了半天,直到化妆师快速干完活,楚竹君看起来准备离开时才说:“你知道我鼻子垫过吧?”


    化妆师装作没听见,转身暂时离开化妆室。


    楚竹君勉强应了一声,狄柏又说:“你肯定知道我鼻子为什么会动刀子。还挺疼的,喝醉那次下巴也疼,不过那一次之后我也知道不对了。”


    楚竹君不太信,他抱着和不好搞的同事进行一点比较必要的工作沟通的态度来找狄柏,根本没有对这个人放下防备,身体仍然紧绷着处于随时可以跳起来逃跑的状态,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听到狄柏说话。


    他站起身,“什么谢不谢的?我们只是休息时顺便聊了几句而已。”


    *


    从化妆室回来后禁卫统领请李铭上轿辇的片段又卡了几次,统领在车驾一侧抬起眼看向皇帝强忍失落崩溃的眼神终于达到李其存觉得可以的标准,顺利地继续往后拍。


    李丹站在宫门前大路的一侧,目送李铭与身后排成长队的大批宫人远去。


    他已经被打击得近乎麻木,但愿意和他一起留在皇城的不是抱有最坏不过殉国的想法,就是仍然心存即使李铭不行但李丹还在就有希望的幻想。后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被曾经的盛世迷昏了眼,但李丹作为新皇仍然不能倒下。


    李丹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哭声与男子的呼唤,深秋的风里不再有收获的喜悦的干草香,取而代之的是干枯腐朽的气息。


    他及冠数年,长发全部挽起时露出漂亮苍白的颈部线条,在近卫的簇拥下转身朝宫中走去。


    “爹——”


    再远一点,即使是李丹这样听力敏感的人也不能听清了。


    他也从来没有管李铭叫过这样,不带任何敬词的对亲人的简单称呼。


    在李丹前十几年的人生里,这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很微不足道的打击。还有更多更沉重的事情需要他思考处理,这个关于称呼的念头只是简单地一闪而过,成为隐秘而挥之不去的疼痛。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宫墙之间的大道,太上皇出宫后他无需再对任何人低头。


    人命就像他头上的冠冕,沉重又清晰地压着他。


    泪水从泛红的上下眼睑间涌出,他知道自己失态,唇角不受控制地抖动。


    还好他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身旁的太监也识趣地不在这时候出声。


    剧本里原先没有写落泪的片段,但那一刻楚竹君猛然有种真的成为了几乎死期已定的亡国之君的错觉。


    明明背负那么多人的性命,尽了最大的努力最后仍然无可避免地走向最坏的结局,密密麻麻的痛意翻涌上来,他只记得自己不可以哭。


    李其存喊停时楚竹君才反应过来,他一哭这段可能要重拍,好不容易狄柏都过了,结果拍到最后自己掉链子,他哭得更伤心了。


    很快有几个人在试图安抚他。张助理过来拉了一下他手臂,似乎说了几句话,楚竹君一时没听清,张助理只好又重复一遍。“导演说这段过了,您可以先去换衣服。”


    楚竹君呆呆地看着张助理,片刻后将张助理手里的纸巾拿走,用力抹几下自己的脸,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其存对一边的摄影说:“镜头过去,这里拍了能当花絮发。”


    楚竹君没注意到李其存说的什么,情绪还有点没出来,跟旁边的甘元量几人说自己没事谢谢他们,走到盯着屏幕的李其存旁边。


    李其存似乎是在构思后期应该怎么处理这一段,看得出来他对这里的效果很满意。他一拉进度条,指着屏幕随口说:“你自己看,不像演的。”


    屏幕上是摄像机拉近捕捉到他落泪的侧面镜头,狄柏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


    视频里眼神都能看出在强忍痛意的李丹和眼眶发红有些迷茫的楚竹君有些角度显得不像一个人,楚竹君还思考了片刻,才说:“我当时情绪有点上头了。”


    “我以为你临场发挥呢。不过在这里情绪爆发一下合理,效果很不错。”李其存停顿片刻,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事,说,“对了,你明天的场次要改在上午,拍你和王楼对手那一段。”


    这个时间点王楼有别的工作安排,人不在片场,否则下一场就拍了。


    狄柏还要拍下一场,楚竹君应下后就去了化妆室。


    另外一位要拍夜戏的女演员已经在化妆间单独拉出来的棚子里换好戏服,造型师正替她调整假发套和发饰。楚竹君很久以前就看过她出演的电影,坐到化妆台边前和她打招呼:“范老师,晚上好啊。”


    范清年近四十,看起来精神相当不错,很友好地回应了。


    楚竹君的妆很淡,他自己被化过几天妆看也看得明白一些基本操作,拿化妆桌上的卸妆湿巾给自己擦干净脸,等造型师来帮他拆头套。


    张助理伸向卸妆湿巾的手出来一半,只好缩了回去。他看楚竹君唇上根本没有上过妆的痕迹,颜色却仍然是浅淡略白的,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对了。”张助理忽然自言自语道,“今天应该拍照来着。”


    “什么?”楚竹君疑惑地说。


    张助理拿出手机解释道:“营业照,就是在微博里发一些您的照片,给粉丝看的。”


    楚竹君几乎不用微博,实际上不太知道该怎么处理粉丝方面的事情。不过如果把艺人看作一份工作,那么运营这些肯定是非常有必要的。另一位造型师整理完之前一个演员拆下来的假发和服饰,过来拆楚竹君的头套,张助理还在研究怎么拍照比较合适。


    平时张助理做什么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楚竹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什么事情犯难。


    张助理并不是完全不会拍照,但想到要拿镜头对准楚竹君时他莫名有些紧张。他俩这样凑一起显得像个草台班子,范清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现在做着造型不好拍照发出去,否则她还是很乐意让自己的助理给她和旁边这位拍个合照的。


    范清的造型有一部分要编真发,楚竹君这边和张助理说好拍穿常服的照片就去换衣服,穿着他自己的薄针织衫出来时张助理已经架好补光灯,关掉他用的化*妆台旁边一圈灯,重新在座位背后放了个暖黄色的台灯,化妆师给楚竹君重新补了稍微有点颜色的唇妆。


    “拍一张实况就行。”张助理拿着一支笔,“来,面对这个灯,盯着这支笔的笔尖。”


    他一手抓着补光灯转的同时还能把笔尖转到指着地面,另一只手负责摄影,拍了几次后选了效果最好的版本发给楚竹君,由楚竹君发到自己微博。


    虽然拍照前还当场找参考看起来很草台班子,但上手后拍出来的实况图效果意外地好,光斑移动时素颜时皮肤真实细腻的质地和睫毛的阴影都有种忧郁温柔的质感。


    楚竹君打开微博,被后台近七位数的消息在首页卡了半天。他有点无奈地随手划了几下屏幕,微博跳进其中一个私信界面。


    只一眼,他就脸色发白地关掉屏幕。


    【图片】


    【图片】


    【出来了】


    张助理也看到了私信的图片和文字内容,对楚竹君伸手:“照片我来发吧,这一条我投诉掉。”


    楚竹君一言不发地把手机递给张助理,张助理边替他操作发微博边说:“这种图片竟然审核都过了,真是……投诉完大概能让他禁言几天。”


    楚竹君对这种其他男人身体器官的画面有些应激,脸色仍然非常不好看。张助理思考片刻后说:“去年易关也有个女团成员收到好多条这种消息和评论,最后易关让法务团队把他告了,对方还赔了钱——虽然没多到让人倾家荡产,这男的以后估计也不敢再给别人随便发自己的身体部位。”


    “现在网上有些人素质就是差得很,”范清造型还没做完,在旁边说:“还有人给我评论180年入20能不能请我吃顿饭,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张助理说时算是带着老板交代过的暗示意味,只要楚竹君签到易关传媒,易关也可以帮他处理这种人。


    短暂沉默后楚竹君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真是什么人都有。还吃顿饭?有点不像人说出来的话。”


    张助理突然嗯了一声,楚竹君看向他,后者简单地解释道:“狄老师被拍了。”


    他将手机递给楚竹君,微博首页推荐的视频背景像是某个海岛,狄柏突然跑到人群中抓住某个年轻男人。虽然对方很快就被同伴带跑了,但镜头还是拍到了一个模糊的侧脸。


    像张助理这样已经和楚竹君相处一段时间的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捏住肩膀的人是谁。


    发布时间是一小时前,账号属于某个在艺人间风评很差的娱记——俗称狗仔。


    评论区和弹幕已经被狄柏的粉丝攻陷:


    【私人行程都拍,狗仔四爹了吧?】


    【朋友之间追跑一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带你狄爹没流量?】


    【@易关传媒@易关传媒@易关传媒,到底管不管这些侵犯自家艺人隐私的营销号了?】


    直到上保姆车张助理才说:“楚老师,你大概知道韩总有特别交代我一些事情的吧?”


    “他应该给过你合约条件,无论你认为条件怎样,在韩总那里都有可以松动的余地。”


    “现在事情还没完全发酵,至少那段视频的评论区还没有人扯到你。但这只是时间问题,而且韩总大多数情况下不会管公关部门的具体操作。”


    “狄老师现在虽然不走大众路线,但也有一批固定的受众。以前易关处理过不少次男性艺人试图拉狄老师炒热度的负面新闻,如果您被认出来可能会被当作恶意炒作,没有及时公关的话,舆论有可能会对您非常不利。”


    25


    第25章


    ◎猫生病◎


    易关传媒一般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发比较重要的宣传类博文,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自己管微博账号的狄柏听到风声,特意上线转发了楚竹君前一天晚上的营业照。他很遗憾地发现楚竹君早在开通微博账号时就礼节性地关注了同剧组的所有主创,否则他还可以以催楚竹君回关他微博的理由去和楚竹君搭话。


    这时候王楼的妆造还没有做好,林嘉恒边做作业边等着上场。楚竹君在场地旁边的椅子上顺台词,看起来没有要和任何人搭话的打算。旁边张助理的气色看上去非常好,像刚发了一大笔横财,替楚竹君拿着小风扇,不让对方的妆被汗弄花。


    这场戏没有狄柏的份,等王楼和林嘉恒做好妆造,李其存开始和他们三个沟通走戏调机位。


    狄柏有时候感觉自己和脑子太好和心眼太多的人简直没有共同语言,李其存说话的风格还是和昨天一样抽象,但楚竹君和王楼就好像全听懂了。


    楚竹君脑子比较好使他以前就清楚,王楼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狄柏对着安排表翻剧本,这一场演的是长大成人的李冀做梦。


    李冀的人和李丹联络好里应外合,在目前称帝的赵璜宫里放一把火,由内应去刺杀赵璜。


    正在等待消息的李冀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是年轻的李丹走进他睡着的这间房呼唤他,说七弟竟然都长这么高了。


    原本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是个孩童才会见到兄长的李冀在梦里一回神,自己原来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


    他比太子哥哥还要高了。


    李冀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是被调换的弃婴,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李丹朝他抬起手,温柔地隔空封住李冀的唇,垂落的乌黑发丝无风而动。


    “我认识的九弟只有你一个人。”李丹说,“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要身体康健地……”


    李冀从梦中惊醒,心道果然是梦。那么多年过去,兄长怎么可能还和自己几岁时一样。


    但是不过转眼间,李冀手下的人来汇报,他们的内应没能成功杀死赵璜,最后是李丹连插对方好几刀,拖着人在火海里同归于尽。


    李冀此时才恍然回忆起,刚刚的梦里,兄长身后似乎有一条很长的红色痕迹。


    他带着血,最后来见了自己的弟弟一面。


    他们最先拍的是李冀两次醒来和最后得知李丹已死的片段,然后才是时间线里李冀醒来前的梦境部分。李其存又让补拍了从李冀侧后拍李冀和李丹同框的一段镜头,才让道具组给楚竹君的假发发尾和地面上血浆,换上处理好做烧焦痕迹的服装,拍最后李冀闪回梦境里李丹身后有血的一幕。


    决绝又满含希望期待的注视,配上身后刺目的血迹,乌黑散发与衣摆上的焦黑与殷红,即使没有经过后期处理,只在拍摄现场这样看着也有种艳鬼般的质感。


    狄柏从前是不在乎被人怎么说的,做不好的事他可以直接不去做,反正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做就活不了的事情。发歌被群嘲难听可以就这样几年不唱,也可以故意和大众对着来再多发几首,反正只要他爹妈还没死,他哥就不能完全把他放生。


    但为什么有人能想做什么都能做好?偏偏还是楚竹君这个让他没办法嫉妒,没办法放下又恨不起来的人。


    狄柏陷入了某种无从下手的焦躁。看来仅仅有钱完全不够,按他的幻想应该是楚竹君走投无路,在一个闷雷滚滚的暴雨夜打电话给他,来敲他的门,白衬衫和头发全都湿透了滴着水,对他温柔地说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所以来找你。


    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湿淋淋的流浪猫捡回家养着,猫不用总是考虑去哪里打猎,每天无忧无虑地舔毛就足够了。


    当然,如果能自愿地,偶尔再主动穿一穿真空围裙,小旗袍之类的衣服来贴他,那就再好不过。


    男人一旦开始求偶就会特别好面子,虽然狄柏在楚竹君面前其实也没什么面子可言,前有半夜爬床被一拳擂鼻子上,后有醉酒上手被锤昏,但终究和个人能力也不被认可是不一样的丢人。


    更何况演技的菜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克服的,他上那么贵的知名老演员的培训班不也没救回来多少,即使在娱乐圈里长得已经算帅了,新剧一出除了粉丝仍然没几个人溺爱他。


    他还在一边黯然神伤,这边王楼和楚竹君拍完对手戏,在休息时间又聊上了。


    在这里要拍的还有几场零碎的李丹露脸的宫内戏,再往后就是赵璜新建的栖凤台上李丹受辱和李丹火烧栖凤台手刃赵璜的片段,要烧的楼搭在别的地方,会和其他外景戏一起拍摄。


    李丹这个角色里真正考验演技的剧情也集中在那个场景。


    最多再有几天,楚竹君就不用来这边的片场,王楼那几个戏份更多的主创还要在这里上工。狄柏越看楚竹君和王楼聊天越烦躁,他要拍的部分在下一场之后。现在没人喊他,他悄无声息地跟在没聊多久就拎着自己衣摆准备换衣服的楚竹君身后进了化妆室。


    假发上过量的血浆被张助理提前拿毛巾擦过,楚竹君沉默地让化妆师给自己卸掉头套。


    拍摄时他没有化妆,或许是因为休息时间很大一部分都被他用来看剧本和台词,拍摄对他来说又是比较陌生的工作,集中起来格外费神,他这段时间的精神和气色都不太好。


    虽然李丹是配角,但绝对不算容易演绎的角色。现在想想李其存竟然能在路上拉个人来演,也是真的又任性又敢。


    楚竹君能感觉到李其存和张助理都是倾向于推他签约易关传媒的,原因不必多说,但他目前没有能比易关更好的选择。


    选错了没人替他兜底,但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错了就错了吧,选错一次又不会死。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也不会比他经历过的更糟糕了。


    手机屏幕一亮,是之前加过联系方式的剧组监制给他打电话。


    楚竹君接起电话,对方告诉他是电影ost的相关事项,要他安排时间去和音乐指导与词作曲作对接,看能不能趁下一个棚的安排开拍之前做完。


    韩回舟之前说的事情,竟然也在这一天兑现了。


    楚竹君长出一口气,和张助理确认之后把时间定在四天之后,起身去换掉衣服。


    狄柏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坐着,直到楚竹君换好衣服出来他才开口:“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病了吗?”


    *


    前几天晚上。


    “他就同意了?”


    韩回舟还不知道狄柏被拍到在大街上扒拉楚竹君视频的事情,惊喜来得太突然,他当即让助理去办电影追加投资的事情。


    “一般来说,艺人签约是不是要办个签约仪式之类的活动?”韩回舟思考片刻后说。


    电话那边安静片刻,张助理说:“素人似乎一般不会大办。而且比较正式的仪式得提前一段时间让确定出席的人空出档期,楚老师的意思是希望尽快完成。”


    韩回舟一直觉得想签下楚竹君只是时间问题,就他所知目前还没有其他公司嗅觉敏锐到现在就来接触楚竹君,更何况他给出的条件算是非常不错的,只要楚竹君做过一点了解就会知道。


    最大的阻碍不过就是他的言行可能显得有点不怀好意,他又不是狄柏那样之前因为随心所欲惯了在楚竹君那里犯过错的人,没有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总之先把人骗到他的船上,以后是什么关系等他想清楚了再说也不迟。


    反正楚竹君也没有打算谈恋爱的样子。


    等合同文件走完流程可以发出去时已经是张助理给他打电话的第三天,但张助理打来电话,告诉他楚竹君中午就发烧睡着了,现在没办法签字。


    如果是楚竹君突发奇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想拖延,张助理没有理由帮着他骗韩回舟,韩回舟并不担心楚竹君会临时变卦。一直到晚上易关传媒官博按照原定计划发出官宣楚竹君加入的博文时,这条还是张助理代转发。


    这是楚竹君账号发出的第三条微博,评论区里积累起来没多久的一点粉丝都有些吃惊。


    【之前看竹君账号没有认证也没有跟公司相关的简介,竟然是真的一直没有公司运营吗?】


    【那很争气了……纯新人,第一部作品还没出锅就半路签了易关这种大公司】


    【为什么这么一说听起来就怪怪的,像资源咖】


    【那咋了,总比资源咖还长得丑要好吧!再说了李其存啥时候选过不行的人,这人背景深得很,未必多怵那帮开公司的哦】


    【没关系……脸在江山在,我永远会溺爱美女……】


    评论区整体氛围还不错,但楚竹君暂时看不到。他第二天早晨醒时还在低烧,勉强签完文件后换了张助理给的另外一种中成药喝。


    “可能水土不服?”楚竹君并没当作多严重的事,他体质本来就一般,随口说,“我去外地就容易发烧,习惯了,下午估计就能好。”


    他还有点头晕,想着反正他今天的排片在下午,上午看完台词多休息会就行。


    他提早一点吃了午饭,准备趁这个时候再睡一会,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窗帘一直拉着,楚竹君睡前关了灯,纯粹的黑暗让他的不适上升到轻微窒息的地步。


    被子很湿,手心一片冰凉,楚竹君感觉自己的眼角和眼睑上也有汗,坠得眼睛睁开都不太舒服。


    上午还没什么感觉的胃此时毫无征兆地抽了几下,数秒后腹部尖锐的绞痛强行让昏沉的他清醒过来。


    他疼得浑身发抖,心跳声霎时剧烈急促起来,在自己的耳边像鼓点一样吵闹,随之而来的是胃部灼烧得发空与绞痛混合的感觉。


    楚竹君挣扎着爬下床,打开房间里的灯。床头保温杯还有些重量,他艰难地将手稳住拧开杯盖。


    半杯温水下去,胃里翻涌的感觉反而上来了。他踉跄着跑去洗手间,在洗手台前吐得头昏眼花,喉咙和胃一起烧着疼。


    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或许是吐干净了才慢慢停下来,脖颈和头发被冷汗浸得像刚被水泼过。


    楚竹君小时候确实被父亲用冷水当头泼过,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记不清。不过总之应该没犯什么大错,连三岁拿牛奶不小心弄洒了这样的事都被楚家父母一直用来数落他做事不认真到十八岁,是很严重的事不可能一次都没被提过。


    他勉强漱了口,模糊地听到门外有手机铃声,扶着墙慢慢挪到床边,是张助理的电话。


    差不多要到他们定好出门的时间了,但楚竹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没能流出一滴眼泪,走到门口时已经疼得头昏眼花。


    拉开门,发现异常的张助理立刻扶住楚竹君,语气焦急地问:“楚老师?你还听得清我说话吗?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正对着他视线的是凉浸浸的白皙脖颈,像被水洗过的玉。怀里的人身体是冰凉的,急促的吐息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张助理比楚竹君高很多,抱起脱力的楚竹君毫无滞涩。楚竹君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能感觉到似乎一直有人在和他说话,他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回应就是模糊地嗯几声。


    这好像是最疼的一次……之一。


    *


    即使从春城到这里的航程并不长,韩回舟会在这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医院让张助理十分意外,不过他工资还捏在对方手上,因此并没有多问的打算。


    楚竹君又开始发烧,医生说这次是精神状态导致的的免疫力下降再加上不适应当地气候引起的急性肠胃炎,需要再留院观察几天。李其存那边张助理已经打过电话,韩回舟沉默地坐在床边,张助理几乎都要以为老板下一句会说他连自己的艺人都看不好,但韩回舟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张助理和韩回舟都在看床上的这个人。韩回舟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会爱上谁的可能性,他认为自己是突发奇想才想来,并且不会有什么损失,就让助理订了机票,在今晚赶到这家医院。


    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不知多久后,一滴眼泪慢慢从光滑苍白的脸颊上滴落到枕边,洇出小小的圆形湿痕。


    也不管楚竹君能不能听见,韩回舟轻声问:“你在哭什么呢?”


    更多的泪水让枕畔的湿痕逐渐扩大,那双眼睛似睁未睁,看上去并不清醒。


    韩回舟没有再问,楚竹君含糊地说了一句带着泣音的话。


    “什么?”韩回舟俯下身,在楚竹君重复时终于听清楚了那句话。


    “我都说不会带它回家了,你为什么还要弄伤它?”


    这是除了楚家的三个人和带走猫的女孩之外就只有那只橘猫知道的阴影,韩回舟自然听不懂。张助理拿着纸巾,上前欲帮楚竹君擦眼泪,韩回舟把他手里的纸巾抽走了。


    他第一次试着帮人擦眼泪,也不知道自己擦得怎么样,楚竹君现在不能回答他。


    抽泣一会楚竹君又低声问:“你疼不疼?——听说你那天喝醉了。”


    没有人回答他,泪水渐渐止住,楚竹君闭上眼,手背扎着吊瓶,似乎是就这么真正地睡了过去。


    被随意地放在床头柜的一亮,已经被关掉电话铃声只能无声闪动的屏幕吸引另外两人的视线。


    韩回舟看向它,那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郑牧】。


    韩回舟不知道自己抱有怎样的心情,他在看清来电人姓名的几秒后,几乎像是出于本能,毫不犹豫地伸手按向挂断。


    26


    第26章


    ◎猫叹气◎


    半小时后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韩回舟这时还没走,即使张助理已经找好了月底公司会给报销的护工,也不好在老板在时离开。


    楚竹君没有要被吵醒的迹象,韩回舟还是再次拿过手机,挂掉来自郑牧的第二个电话。在狄柏的电话也蹦出来时,韩回舟顺便给手机关了机。


    韩回舟没有给人解释自己做事目的的习惯,除非另有所图。片刻后他起身离开,没和张助理交代什么注意事项,就好像完全只是过来看楚竹君一眼。


    他认为利益无关的事情不需要那么多考量。


    穿过医院惨白灯光笼罩的住院部与门诊大厅,绕到停车场时韩回舟才恍然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


    位于北方的这座城市离彻底转暖还有一段日子,城市里通明炫目的灯火让天空显得更加黑沉。


    春天其实很早就到了。


    *


    楚竹君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脆皮这个词挂钩,第二天醒来时他都没明白好好的只是发个烧怎么就能发展到急性肠胃炎还留院察看的地步。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嗓子有点哑。张助理刚给他带今天落在中午的第一顿饭过来,把自己一边走过来一边吃剩下的塑料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他没听清楚楚竹君说的话,俯下身问:“什么?”


    现在张助理简直就是把人当易碎品,看上去同样没明白为什么发烧能和肠胃炎突然能一起并发,楚竹君自己伸手摇个病床的机会都没有。


    “不,没什么事。”楚竹君摇头。


    他感觉到张助理有些微妙变化的态度,不过只将这归结为自己病得太突然。昨晚发烧时发生的事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完全不知道韩回舟还来过一次,张助理也刻意没告诉他。


    还有些烫的肠粉散发出带着咸鲜的清淡香气,红烧肉色的汤汁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浇盖在细腻绵软的粉皮上。


    他没做手术,按这家医院的规定不一定要穿病号服,现在身上是另一件袖口宽松的柔软睡衣。捏着筷子的手抬起,腕部苍白皮肉下微微起伏的筋骨和血管透着发冷的色调。


    楚竹君辞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表,边吃边顺手拿过自己的手机准备看时间,才察觉到它已经关机不知道多久了。


    长按电源键几秒后顺利开机,还有百分之六十的电量,那怎么会突然关机?他稍微有点疑惑,不过想到自己昨天拿上手机时的情况,或许是疼得握太紧才误触,楚竹君没有再深想。


    屏幕上闪着一连串未接电话,剧组里其他几个主创和李其存都有,时间集中在前一天下午五六点时,最顶上几个来自小桃和郑牧。


    “嗯?没什么事呀。我昨天才看到《归京》的定妆照,没想到你真的去演电影了!话说回来你不是还在生病,现在好点了吗?”


    挂断电话,楚竹君问张助理:“昨天还有人动过我手机吗?”


    张助理一早就知道有郑牧这个人。他想着自己挣点工资也不容易,楚竹君本身不那么好糊弄,大老板疑似争风吃醋挂人电话,没经验处理得不干净还要他擦屁股。


    他假装自己只知道楚竹君手机关机,对通话记录的异样完全不知情,说:“可能是我请的陪护?昨天我去缴费,回来路上好像听到还有电话打过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关的。”


    这个时候楚竹君已经能走了,只是还要留院察看,陪护人员早已离开。楚竹君沉默片刻,垂眼的神态似乎是在沉思,半晌后才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


    “你真的是他亲生的吧?”


    郑牧蹲在办公室里的猫砂盆边,很冒犯地盯着缺了半截尾巴的小猫刨猫砂埋屎。


    饼干已经学会用他在自己办公室新放的猫砂盆了,楚竹君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他拎起往外爬的猫,擦干净爪垫上的几粒猫砂,将四只爪子乱挥的猫放回地上,往办公桌边走。


    没走出几步他又转身,捏了两粒干净的猫砂按在饼干的胡子和嘴边,拍照,擦掉,喂了点冻干安抚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后打开微信。


    【[照片]】


    【你儿子吃猫砂】


    饼干尚且不知道自己被用心险恶的成年男人在妈妈面前扣了好大一口黑锅,咬着鸭胸冻干疑惑地看着对方拿着那个古怪的发光方盒子摆弄几下后露出解脱一般的表情,放弃了解人类的世界。


    郑牧昨晚则是一整晚没睡好,连着被秒挂电话两次,即使用可能是误触这样的理由都不能让他哄好自己。他也不敢发消息问楚竹君怎么了,万一对方直接飞来一条绝交短信或者已经把他拉黑让他的绿色对话气泡后面冒出个红色感叹号,那他真是321跳的心都要有了。


    即使现在饼干在他这里,楚竹君连猫都不要也要甩掉他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不敢赌。


    至少现在他给楚竹君的消息还发得出去,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半。


    楚竹君的电话很快就回了过来,郑牧险些手一抖把手机砸地上,马上按了接通。


    他人生中第一次拉投资都没这么紧张过。


    “我昨天晚上在住院,你的电话应该是我睡的时候陪护挂的。你找我是……?”


    “怎么住院了?”


    悬着的心又被扯了起来,郑牧下意识站在原地不动了。


    “医生说是肠胃炎,没什么大事,已经快好了。”


    郑牧记得读大学时楚竹君也病过几次,有一次雨天出门把脚扭了,回来被他一问就耍赖演戏说自己要疼死了让郑牧继承他高二还看不懂细胞结构图的家教学生。


    “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晚上饼干钻到你的外套里面睡觉,好像很想你。”


    听到熟悉音节的短腿小猫扯着嗓子咪了一声。


    “你说得我有点想哭。”楚竹君认真地说,语气听起来精神不太好,“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海岛上床边的场景恍然从郑牧眼前闪过,楚竹君抓着郑牧情不自禁握紧的手抬到自己嘴边,抬起眼看他时说:


    “再不松手就咬你了。”


    *


    电影的ost一般来说会在制作后期才开始准备,在上映前半个月到一个月发行。韩回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让这个过程提前了这么多。


    “对了,之前的录像已经被公司花钱买走了。”张助理忽然说,“另外一个公司的人被曝光出轨,找人发这个转移视线。”


    几个月前的事到现在才曝光,楚竹君原本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听张助理一说也明白过来。他刚拍完几幕没有台词只需要出现在场景里的镜头,音乐监制还没到场,张助理帮他提着有些长的衣袍一侧,和他一起走回化妆室。


    下午没有他的排班,晚上还要联系经纪人,由于不知道ost的事情要花多久,最好还是尽快换掉衣服。


    穿着私服的狄柏迎面走来,看上去没有要简单地擦肩而过的意思。他停在离楚竹君只有一步的位置,“你就出院了?……我是说,你不多休息几天吗。”


    第一句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这听起来有点歧义,又补上后面一句。


    之前楚竹君在医院不是手机关机就是没接他电话,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单纯的不想接。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稍微挽回了一点印象,看来还是完全没有。就算现在问为什么不接,大概率只会被楚竹君想办法用养病没看手机之类的借口敷衍过去。


    “躺久了也不舒服。”楚竹君随口说。他想到如果在这个不知道最近在琢磨什么的神经病面前露怯,不免让这人想得寸进尺,忍住了转开眼神的冲动。


    ——但是这么一看,人与人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同样是因为动手动脚被他忍无可忍地正当防卫了,傅涵听话地没再出现过,狄柏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有什么事吗?”


    张助理无言地盯着狄柏,想要是这个人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一定得把人拉走。虽然他看出来楚竹君和狄柏似乎早有其他恩怨,但反正他的工资又不是狄柏发,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委屈楚竹君的话,那还是性格看起来更稳定资源更多的他老板吧。


    他还没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拐到了很奇怪的方向,狄柏正组织语言,楚竹君反而先伸手扯了一下张助理的衣袖,边说“我一会有急事得马上去卸妆先走了”边抓高手里的一大团衣摆,迈着最大的步子迅速离开。


    狄柏虽然看起来正常了一些,但人的本性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的。反而是他不发疯动手动脚,楚竹君就没有动手的理由,况且万一这个人真做出让他和其他人都想以头抢地的事怎么办。


    在哪里上班都不容易,这就是他们社畜的宿命。


    楚竹君这么想着,假装没听到身后狄柏的声音,将脚步迈得更大。


    *


    楚竹君今天没有化妆,造型师正在给他拆头套,他顺手打开了自己新开专门用来浏览冲浪的微博小号。


    化妆室里目前只有三个人,造型师还是张助理在易关的熟人。他在搜索栏输入狄柏的名字,除了粉丝打架和营销号之外看不到什么内容。


    张助理在一边道:“搜‘牢’加狄的姓看看。”


    造型师在忍笑。


    张助理继续说:“或者搜他的姓加‘针’试试。”


    楚竹君有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张助理表情平静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化妆室门,说:“是非狄粉的一些网友给狄老师起的外号。前几年的事了,这个剧组里应该也有很多人知道。大概是三年前?楚老师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男艺人跟自己男朋友私聊骂同事的事情。”


    楚竹君诚实地摇头,用带有求知欲的漂亮眼睛看向张助理。他那时候还在读大学,正是最忙的时候。


    张助理的话头更收不住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虽然他和狄柏认识很久但关系称不上好,可只要韩回舟还在,狄柏不能拿他怎么样。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青春期的男生在暗恋的人面前,难免会忍不住拿对方不知道的一些男生之间的八卦当作谈资,以图博对方一笑。


    “那里面有提到狄老师,狄老师和那位男艺人在同一个剧组时发生了一些小冲突,险些在卫生间打人。这件事后这位男艺人在和男友聊天时说狄老师的某个身体部位像针。”


    楚竹君迷惑道:“什么部位?”


    张助理没说话,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楚竹君:“……好的,我知道了。我们继续。”


    “事情这时候还没有结束。那两位男士分手之后这段聊天记录被艺人的男友——或者说是前男友,和其他的一些东西一起发到了网上,当天狄老师和经纪人都在公司,登录他大号微博的手机在正好在经纪人手上,他刷微博看到了那段聊天记录。”


    “而无巧不成书的是,那天公关部的人被当时因为狄柏有段时间没闹出事所以比较放松的主管带着集体准时下班了。经纪人要转发手底下另一个艺人的宣传微博,他和主管私下关系还行,于是他用那部登录狄老师微博的办公手机登了易关传媒的公号。”


    造型师和楚竹君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脸上看到惨不忍睹的表情。


    “于是当天下午六点,所有人都看到了易关传媒的官博转发那条聊天记录博文,@那位男艺人的微博,铿锵有力地反驳道:你才是针,外加一串八个感叹号。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毕竟没法上图为证,但这两位从此就获得了一个同款花名……要笑的话我们尽量小声一点。”


    化妆室的门被推开,笑声戛然而止。三人一同转头,与站在门口的狄柏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可怜][可怜][可怜]


    27


    第27章


    ◎猫爪摁头◎


    提前几个月做ost的情况的确少见,这次也是意外中的意外,音乐监制提前看中了熟人写的一首现成的歌。


    “就是不太好唱。”音乐监制诚恳地说。


    《斩野》的词作和曲作由制作人独立完成,那人是音乐监制蒋封的朋友,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原本制作人准备拿虚拟歌姬做完这首歌,但被先听到demo的音乐监制截胡了。


    这首歌的词曲和制*作确实很优秀,也能贴《归京》的基调,但它和很多制作人专门为虚拟歌姬制作的歌曲有着同样的问题——翻唱难度比较高。


    直接用歌声合成软件里的虚拟歌姬声线制作歌曲不用考虑歌手换气难不难,不用考虑唱不唱得上去,还没有歌手塌房导致歌被下架的隐患,成本也偏低。


    虽然制作人用的是男虚拟歌姬,但歌词比较密,密集的高音长音和节奏变化都不好把控。


    而蒋封这么早就把看上的这首歌拿给楚竹君,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楚竹君听完整首曲子,思索片刻后说:“确实比较难,不过没到完全没法唱的地步。”


    他以前唱兔子洞那种节奏的都没什么问题,这首倒也不算非常为难。


    蒋封不置可否,“要不先给你词曲,你磨合几天,我们再定个时间录音。”


    他确实准备用这首歌,但唱这首ost的人在他心里另有人选。


    蒋封来过剧组,不是不知道楚竹君在片场里表现非常好,也承认李其存在路上儿戏一般捡的这个人很合适。但李其存当时看中的仅仅是他的外形和气质,即使顶上的大老板指定了要捧人,还有个给他砸钱的朋友,蒋封仍然认为楚竹君不一定有能力撑起这部电影需要的配乐。


    他要光辉的履历,要奖项,就要让人一听到音乐就能想起这部电影,同时一谈到这部电影就想起电影的经典配乐。听不惯虚拟歌姬声线的人不在少数,提前让楚竹君知难而退主动放弃,不放弃但效果不好就拖一拖找其他人上,楚竹君唱的版本仅作为电影主创的特别版仅在音乐平台上发行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如果对方还能拉下脸让他换一首简单的,把人糊弄过去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


    楚竹君还不知道蒋封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对方语气听不出来什么异常,况且他早就做好了不会太简单的心理准备。


    他和狄柏对接的是同一个叫李敏的经纪人,除了狄柏和楚竹君,易关这几年比较有水花的几个大花和歌手也都在她手下。晚上见完这位看起来有点疲惫的姐姐后楚竹君累得感觉自己在飘,洗完澡就从被子底下钻到床上,蒙着脑袋只探出一只手,按灭房间里的灯。


    离他们去外景拍摄地点还有三个星期,蒋封的意思是要他尽量在这三个星期内把录音工作完成,之后专心把他最重要的几段剧情拍完。


    如果他前几天没有签上易关,录音室和歌曲后期这些都要楚竹君自己来联系处理,需要额外耗费的精力不小,相当于韩回舟确实兑现承诺,但给他扔了个烫手山芋。


    ……不愧是资本家,楚竹君迷迷糊糊地想着,慢慢闭上眼睛。


    *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杨知远提着一袋啤酒,抬腿。


    身后一阵略显急促的行李箱滚轮声和两道脚步声响起,声线陌生的年轻男人在他身后说了一句“请等一下”。他回头,拖着小行李箱的高大男人身后一点的位置走的是脸色冷白的楚竹君。


    杨知远按住开门键,朝楚竹君伸出手。


    张助理眼睁睁看着楚竹君小跑几步,走到电梯边主动让那个比自己似乎还高一点的男人勾住肩膀,变成两个人一起等他进电梯。


    楚竹君鼻尖都快蹭到人侧脸上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社交距离也没让他俩有一点像情侣的气氛,楚竹君偏过头,和旁边的人介绍说这是公司派的助理。


    能这样毫无边界感的接触,两个都是直男中的直男无疑——张助理和杨知远打过招呼后有些不自在地想,反正他自己被这么一贴大概率做不到对方那么坦然。


    他自认为也是个直男中的直男,平时被男的贴太近会嫌弃,很多普通男人都不是那么的好闻。但待在楚竹君旁边时他有时会产生一种类似于学生时代不知道如何跟性格安静的女同学相处的不自在。


    反正如果贴近他的是楚竹君,他的不自在绝对不来源于嫌弃,楚竹君还是比较香的。


    “对了,你怎么跑这来了?”楚竹君顺口道。


    话出口他才反应过来,郑牧也住这栋楼。如果最近杨知远没有认识住在这里的新朋友,那多半和郑牧有关。


    杨知远提起手中的袋子给他看。“郑牧找我喝酒,顺便看一眼你儿子。我记得他是把饼干带去他那里了。”


    熟悉的名字让张助理本能地竖起耳朵听,儿子俩字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听到已知是楚竹君家猫名字的词才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


    一般情况下,张助理把人送到家门口就算任务完成可以收工。但杨知远这么一滑铲,楚竹君把家门密码甩给他后就跟着一起去了楼上那个韩回舟特意交代要注意的人家里。


    行李箱里只有几套衣服一点生活用品和剧本,提在手里没多大分量。楚竹君说过把行李箱放回去就可以不用拆开收拾,张助理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


    他跟楚竹君在剧组待了一个多月,客厅里没装电视,没挂相框,烟灰缸和烟熏痕迹这种多见于单身男性居所的生活痕迹更是一点不见,墙面干净得像新房。猫爬架和猫窝都没有浮尘,沙发上蒙着布罩子,房间干净得像前一天才有人打扫过。


    不知道是楚竹君自己找的家政定期打扫,还是某个亲近又细心的其他人做的。


    张助理盯了片刻那扇明显属于主卧的门,最后还是没有上前打开。他松开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转身离开。


    *


    “喵——”


    杨知远和郑牧拿装着深红色液体的啤酒杯碰了一下。


    饼干叫得像旧式开水壶一样响,另外两人给楚竹君点的奶茶还没到,现在他只能坐在沙发的单人座上哄比上个月大了一小圈的猫。


    旁边那瓶子上酒标看起来很旧,醒酒瓶里还有小半深红的液体,换成平时饼干那个活蹦乱跳的劲头早扑过去抬爪子推了。现在许久不见的妈妈回来了,猫分不出一点注意力给它。


    郑牧又忍不住看一眼楚竹君,他酒量比这两个人捆一起都强很多,原本的计划是找杨知远推心置腹地卖卖惨,降低一点杨知远防他的程度。结果楚竹君竟然今天晚上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还跟着杨知远到他家里来看猫。


    他们俩没有劝楚竹君喝酒的打算。杨知远自己喝了几口,没喝出什么名堂来,真诚地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喝啤的吧。”


    郑牧把啤酒杯里剩余的红酒倒入白酒尺寸的小杯,扔进重新装上大半杯啤酒的大玻璃杯里。


    楚竹君以前在酒吧驻唱时听到过许多次这种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有些迟疑地抬头。


    他才在飞机上睡过一觉,头发有些凌乱,不服帖但柔软地散发着光泽,翘起来的几缕像猫耳朵尖的聪明毛。


    “玩这么猛?”杨知远说。


    郑牧谦虚地道:“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试。”


    其实不好喝,不过他喝得面不改色。楚竹君还来问他明天确定没有重要的事吧,转头拿个外卖的时间杨知远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俩甚至都没来得及多聊几句。


    杨知远安静地往后一倒,整个人砸在沙发上,房间里清醒的能喘气的东西只剩三个。楚竹君一只手抱着趴在他小臂上的猫,俯下身拍拍杨知远的脸,没得到后者的一点回应,只有缓慢绵长的呼吸声。


    “不愧是做后端的,这么多年酒量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还小了。”郑牧自言自语道。


    他稍微偏过头,两只猫一齐探头看杨知远,似乎在担心地闻闻人类身上的味道。


    “你好像瘦了点。”郑牧说。“是不是也很辛苦?”


    楚竹君知道郑牧现在已经有点醉了,只是看上去基本清醒。


    郑牧垂下眼神,饼干叫累了就没再叫,此时正睁圆眼睛瞪着他。


    “他很想你。”郑牧又重复一遍。


    猫的小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知道妈妈回来了,让妈妈抱着摸摸再喂一点喜欢的冻干就不记得蹲在门口的等待。而现在看向他的男人更像犯过错的弃犬,无声地用眼神流露出不要赶我走的请求。


    ——要是先喝醉的是我就好了。


    郑牧喝醉的头脑不免冒出这个有些泄气的想法。


    他以前是不在意这些小接触的,现在一下断了,就格外渴望起来。


    楚竹君从郑牧此时的眼神里不仅感受到请求,还有渴望与侵占感。很多时候他是非常敏锐的,现在也因此本能地后退一步。


    工作中来源于利益有冲突的人的侵略感对楚竹君来说并不可怕,那并不针对楚竹君本人,但这些男人——想要侵略的是楚竹君自己,他本能地应激了,身后无形的猫尾巴炸成鸡毛掸子。


    郑牧没有因为他后退而再上前,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留意到楚竹君的小动作。


    或许是装的,楚竹君突然这么想道。


    印象中郑牧一直是自尊心很强的人,装作没发现他后退了也情有可原。


    饼干不安地扭来扭去,楚竹君视线向下游移,定在郑牧手背上露出的几道不太明显的猫爪印。


    这个年纪的小猫玩闹的时候容易没轻没重,不小心弄伤人是常有的事。


    “你的手……”


    郑牧似乎才想起来,翻过手背随意看了一眼,“没事的,都快好了,也不疼。”


    他将还有一点残酒的玻璃容器和杯子收去厨房,背对着楚竹君时听到身后的声音。


    “感谢的话就摸我的头吧。”


    房间里安静了,郑牧走出厨房将门关紧,楚竹君垂着头站在原地,郑牧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在左右为难。


    郑牧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是不是都没有提过我家里的事?其实不复杂,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几乎没有人管过我而已。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小孩有长辈带着,随便把沙子堆个什么东西就能被摸着头夸真棒,我真的很羡慕。”


    “你和秦祎一起上台前我就见过你了,杨知远跟你翘课去打篮球,他教你很久你一个都没投进去,你也玩得很开心。我当时以为应该从小就有很多家人爱你,后来才知道我们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觉得你很厉害。很多家里环境不好的人都会长成我这种我自己都讨厌的性格。”


    “不用这么说……”


    这次靠近时,楚竹君没有再后退。


    郑牧稍微垂下头,“不讨厌的话就摸摸我吧。”


    “……”


    “反正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误以为你在给我机会的。”


    28


    第28章


    ◎咪挠人◎


    那是好几年前,晚上楚竹君回寝室时只有杨知远在打他的种田游戏。


    平常郑牧如果没有提前跟他们说自己晚上不回来不用留门,这个时候一般要么在浴室要么在床上。


    杨知远看向手机,“我也不知道。他没说……哦,他刚给我发消息了,今天不回来。说起来,你今天不是约了那个女生出去玩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


    楚竹君没有把下午和她在商场时看到的那个疑似郑牧的背影与晚上郑牧的夜不归宿联系在一起。他脱掉沾染香水气息的外套走向浴室,杨知远瘫在椅子里捏着手柄看他,“就成了?你俩这么快?”


    后来他和杨知远又说了什么,楚竹君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再回想时眼前恍然闪过那个和郑牧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头发才洗过乱翘的形状几乎也是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郑牧完全重合的,当时看到的真的是郑牧也说不定。


    郑牧这时盯的还是楚竹君的鼻尖,想说可不可以边摸他的头边夸他,说点好孩子或者好狗狗之类的话,不过想到可能会吓得楚竹君逃跑,最后忍住了。


    不谈恋爱确实很难体会到这样的心情,暗恋时怕对方知道也会想写没有名字的纸条让人知道有人喜欢他,即使明知只是单方面的寄托也会忍不住渴望对方的回应。


    郑牧深知自己在做的一直就是这样的蠢事。


    大多数身边的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少年老成精明早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还会有这种狼狈地想要博取一个人关注的时候。


    或者说,他在楚竹君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几乎完全是两个人,杨知远也只是因为和楚竹君关系亲近才见得到郑牧的另外一面。


    他盯着楚竹君从他头顶收回的手掌,在客厅偏暗的灯光里细腻的掌纹,泛着浅粉光泽的柔软掌心,精巧干净的指尖像带着钩子一般让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


    或许是视线太过露骨,楚竹君有点不自在,手掌盖住趴在自己小臂上的饼干,像被烫到一般后退。


    “别这么看我。”


    “对不起。”郑牧老实地道歉,“我们把杨知远抬去睡吧。”


    次卧没什么人味,郑牧收拾了一会,和楚竹君一个拖腋下一个抬脚把杨知远放得盖好被子侧躺。


    郑牧叹了口气,“睡眠质量真好。”


    饼干坐在楚竹君口袋里,两只前爪挂在外面,楚竹君弯腰放人的时候突然窜出去,终于缠够了妈妈乐意自己玩一会。


    郑牧喝得比杨知远多太多了,而且很多还是混合酒,抬完一个将近一百六十斤的男人后终于有些酒意上头,朝次卧门口走时不自觉地踉跄了几步。


    “你没事吧。”


    身后楚竹君的声音有点模糊。


    郑牧闭着眼睛说:“没事,喝醉了这样正常的。”


    他看不见路,直直朝门框走去。楚竹君实在看不下去,抓着他的胳膊往旁边拖了几步。


    这副又醉又欠的样子让人看了简直想打他。楚竹君保持着抓他衣服的姿势将他一路拖到主卧,想把他甩上床躺着,自己因为用力过猛一个没站稳,也侧躺着砸到床上,脑袋磕在郑牧腰侧。


    他摔得有点懵,一只手先摸到他温凉光滑的发顶。郑牧的手往下,捂住他的眼睛,这样已经盖住了大半张脸,手指一偏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郑牧比楚竹君强壮得多,垫在他身下的腰腹绷紧时质感偏硬。他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别的反应,揉过他头发的手在他耳侧摩挲几下,像揉捏猫脑袋一样的手法。


    楚竹君上半身一下从床上弹起,忍无可忍地拍打郑牧那只还悬着的手。


    郑牧把被打红的手收回去,又诚恳地道:“对不起。”


    他不像以前用故意犯贱的语气说话,给楚竹君的观感反而更……了。


    “你说不会做多余的事的。”楚竹君没忍住道。


    别人答应自己的事没有做到,对楚竹君来说其实是很寻常的经历。但放在郑牧身上,他少见地产生了“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的想法。


    有点生气。


    这次郑牧沉默了片刻,再次道:“……对不起。你不要怕我,你打我我就会停的。”


    楚竹君朝门外走去,少见地没有回答他。


    *


    “录音室下午有人在用吗?”


    贺原对正在调试设备的录音师说。


    几个队友在前面半步的位置,有意等他一起离开。录音师头也不抬,“下午有人定了。”


    贺原若有所思:“我记得杨姐最近没在准备新歌啊?”


    “嗯,不是她。”录音师显然没有和他一起八卦的想法,有点敷衍地道。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差点把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的队友撞到。


    贺原有点疑惑,怎么了这是?他顺着一个队友的视线方向看去,走廊另一头处熟悉的年轻男人正在和他们都很脸熟的大老板聊天,不像第一次见面。


    队友震惊到站在原地不动大概只有一部分是出于韩回舟竟然出现在这里和人聊天,另一部分大概只是单纯地因为对面那个人少见的美貌。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对于一些底子不那么好的男团成员来说,把给易关传媒打这几年工赚的钱全部倒贴进去都没法整成这样。


    即使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形状漂亮的双唇颜色浅淡,也是一副招人怜惜的病容。


    看来也不用再打听,这估计是真皇族。贺原推推队友,提醒他们别傻站着了,等会也躲不开跟那两人打照面。


    不到半首歌的时间,另一头正在对话的两人一起转过身,朝录音室的方向走来。


    而韩回舟回应他们的问好后,理所当然地直接跟着那个漂亮的年轻男人进了录音室。


    “我记得前几天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他好像跟狄柏现在进的同一个组?”


    “……”


    *


    楚竹君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快被人传出花了,只觉得韩回舟是真的很闲,总能在易关传媒看到他。


    按照大多数人的说法,韩回舟这种应该叫做私生粉。只不过他比较有钱,也给自担砸钱,显得他时常追艺人行程的举动没那么过分。


    纵观整个粉圈,没有哪个私生能混得像韩回舟一样有滋有味,跟着自推进录音室的。


    甚至还能明目张胆地拿着耳机和录音师一起听。


    需要补录的部分唱了好几次,楚竹君和录音师沟通片刻后选了最合适的版本发给蒋封,韩回舟在旁边听录音师已经做出的demo,没发表任何意见。


    录音师大松一口气,不怕别的就怕外行指挥内行,韩回舟只管听也挺好的,至于为什么要跟过来听他和楚竹君都没法管。


    他们和蒋封沟通完,韩回舟才开口:“这首歌做完要多久?”


    录音师毫不犹豫地道:“最快也要四五天。”


    楚竹君一点没流露出对这个时间的惊讶,韩回舟毫不怀疑,又说:“弄快点,做完拷给我。”


    录音师想掐自己的人中了。


    “这个不好发,我们签了保密协议的,韩总。”楚竹君差点流冷汗,“……要是被发现的话,违约金能让我把赚的钱全倒贴进去了。”


    韩回舟也不知道从楚竹君的语气里品出了什么,短暂沉默后有点遗憾又有点暗爽地道:“那好吧。”


    片刻后两人一起离开录音室,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楚竹君正寻思找点什么借口把韩回舟甩开好提前下班,和老板社交跟上班有什么区别。


    韩回舟看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同走出电梯门时对楚竹君道:“考不考虑留长发?”


    “什么?”


    长发太考验男人的长相,但如果他留的话,只不过会辨识度更高而已。


    况且楚竹君黑长直散发的造型真的很好看。


    韩回舟说:“只是觉得你很适合长发。长发也很有辨识度。”


    楚竹君转过脸时需要仰起一点头看他,黑发柔软地垂在耳际。韩回舟恍然觉得自己的嗅觉最近好像变灵敏了,否则以他们之间现在正常的社交距离,怎么可能闻到楚竹君身上的香味。那绝对不属于香水,是人身体的味道,有着温度的香气。


    “看后面工作安排方不方便吧。长发虽然好看,但还挺不好打理的。”楚竹君耸肩,心想这个人怎么还有话要说。


    而且在这种场合说他的造型问题,究竟应该是当作闲聊,还是工作要求啊。


    加班不累吗。


    韩回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脸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西班牙菜,上菜有点慢,我们现在过去正好。——放心,不会让你喝酒的。”


    “你们在说什么?”狄柏探头,狐疑地道。


    楚竹君往后飞了一小步,韩回舟的修养抑制住了他翻白眼的冲动。


    两人一齐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敏让我来拿东西。”狄柏怀疑地继续说,“你们要去吃晚饭?只有你们两个吗?”


    楚竹君又往旁边滑了一步,“没有,你听错了。我家里还有猫等着我回去喂,先走了,再见。”


    ——早知道今天就把大黑带来了。


    韩回舟不无遗憾地想。


    *


    调整状态、与录音师磨合、练歌和试音即使在一帮人尽可能地压缩下也花了两周多的时间,由于楚竹君确实很久没有正经唱歌,再加上这首歌难度高,经纪人还拉了自己手底下的歌手来有偿指导,前期工作才兵荒马乱地完成。


    如果主唱不是楚竹君这种音色和音域这种先天条件足够顶尖的天赋怪,即使肺活量和技法能撑得起这首歌,最后成品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几天前楚竹君第一时间把录音师加班干出的混音处理过的demo传给蒋封,当晚的睡觉时间都没收到回复,只好先不管。


    第二天醒来,手机里凌晨两点的未接来电让楚竹君眯了一下眼又睁大眼睛。


    【[未接来电]】


    【睡了吗?】


    【看到的话回复我一下,把你录的人声干音发我一份】


    看来大概不是故意不回,是作息太阴间了。不过很多搞艺术的都这样,楚竹君联系录音师要了一份自己的干音打包发给他,半小时后蒋封的电话就过来了。


    蒋封听起来像之前刚把楚竹君骗进易关传媒大楼的李其存一样,说话语序有点混乱。


    “后期有没有说还要多久可以做完?能不能跟他沟通一下,让他稍微搞快点?”


    “李姐说她和后期沟通过了,最快大概要两三天。”


    抛开两个皇族不提,易关混得最有名堂的几个女艺人都在李敏手下,由她push后期还是管用的,甚至把原计划这段时间先完成的男团专辑后期搞都延后了几天。


    就这段时间挤得跟地铁一样的行程,她还抽空给楚竹君招了兼职司机和保镖的第二助理和合适的妆造工作室,好歹租了个基本的团队。


    也就是他现在还没什么工作,否则一直靠张助理一个人,迟早得把人累到刷爆医保卡,也不知道易关会不会给报工伤。


    制作完成差不多就是楚竹君回剧组拍外景的时间。蒋封沉默片刻,说:“那还行,那还行。对了,开头第一段要再低一点,副歌部分你再录一个版本,‘十年征戍忆辽阳’*加一点颤音的,做两个版本的看看效果。我们时间还很充裕,不用急。”


    挂断电话,蒋封坐回一屋子设备加起来能二线城市一套房的私人录音棚。


    几种管弦乐器的低沉哀缓的纯音前奏后,年轻男人极具辨识度的温柔声线唱低音时带着恰到好处的一点低共鸣音,轻易将人带得沉下心来,让人想听他继续唱下去。


    与平常说话的声线稍有不同,他唱歌时听起来年纪更小,有种特殊的干净清澈,像十六七岁的男孩。


    蒋封站起身,在设备周围走了几圈,又坐回去翘起腿。


    demo文件只有几十秒,蒋封没坐多久就得重新起身播放。前奏重新响起,人声进入时他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一下,露出会把路边小孩和家长吓得绕着他走的奇怪笑容。


    【作者有话说】


    *沈佺期《独不见》


    29


    第29章


    ◎猫歪头,猫好。人随便yy,人坏!◎


    《归京》的大纲看起来非常沉重,但李其存有意往商业片的方向靠拢,和编剧交流时在里面掺了一些不突兀的无厘头搞笑桥段。不过这些大多数存在于男主走的主线,和楚竹君的角色没啥关系。


    并不是新场景开拍第一天就有楚竹君的排班,他提前两天赶到外景拍摄地点,先在酒店里睡了一天,被张助理拍醒时人还是懵的。


    “吓死我了。”张助理长出一口气,“竹君,你睡一整天了。打电话没人接,我差点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


    楚竹君慢慢坐直,翻自己的未接来电。


    李敏打不通他的电话,发消息告诉他公司还有一首歌要给他,让他看到尽快安排时间。蒋封没打通他的电话,但也没发新消息过来。


    微信里寄养饼干那家宠物店的店主尽责地给他拍了今天饼干吃饭的小视频发过来,再就是杨知远问他下没下飞机的消息。


    他先回了李敏,顺手接过张助理递给他的东西,打完字才想起来看张助理给的什么。


    是一副细黑方框眼镜,没有度数。


    “是这样,李姐和公关那边讨论了,想说趁现在还没忙起来拍一点vlog营业素材。”


    楚竹君戴上眼镜试了一下,边听边嗯嗯。


    “……一会把那边窗帘拉开,你背对门口坐到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看剧本,我开门你假装没有发现,等我走到你背后叫你再转头……”


    他先前没戴过眼镜,有点新奇地扶着镜框两边侧面,歪头。“是你写的脚本吗?”


    “当然是运营写的。”张助理停顿片刻后说,“……等会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这么歪一下。”


    楚竹君不解:“什么?”


    张助理说:“歪头,粉丝爱看。”


    他仔细看了楚竹君干净的深色长袖睡衣,拿黑色细发卡替他将脸侧有点长的头发别到一边,露出一点苍白光滑的额角。


    这样戴上眼镜,疲惫感显得不那么夸张。稍微有点学生气,但更像日剧里的社畜男主。


    面容一直被眼镜掩盖,实际上取掉镜框之后漂亮得让大明星或者精英顶头上司一见钟情。


    不过,实际上是夜晚会换上清凉衣服去觅食的魅魔也说不定。


    头发还挺软的,张助理这么想着,拍拍楚竹君的肩膀,示意他坐到窗边去。


    *


    到片场之后楚竹君先被蒋封抓了,明明昨天已经微信问过一次,现在又问那边后期怎么还没做完。楚竹君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前几天还给他说时间充足不用急,自己这下急得跟deadline烧屁股一样,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说明后天大概会做好。


    今天要拍的这一场剧本改过很多遍,最后两个编剧和李其存都觉得李丹作为亡国之君被新帝封侯还提到酒宴上受辱的剧情最好不正面表现,怎么拍都显得不对劲,还容易陷入碰瓷具体历史人物的争议。


    最后敲定的剧情是李丹从新帝建起的栖凤台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头发和衣物都是湿润凌乱的,身旁的人没有扶住,摔倒在地上,接下来几分钟都是没有台词的镜头。


    要表现出够浓烈的痛苦情感,表情必然不会太好看。不过楚竹君倒不太在乎这个,自己也没几个粉丝,还背个偶像包袱属实有点小牌大耍了。


    “不过直接在这大门口哭,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附近总有宫女太监什么的。要不等他跑回自己住的那什么安邦侯府附近再哭呢。”


    楚竹君说。


    他之前几乎没对剧本提出什么要改变或者加戏的要求,李其存思考片刻后说:“那还不如拍一段在路上哭的,凤栖台和侯府其实都不那么合适。”


    说是换场景,实际上只需要楚竹君从他们搭的凤栖台门口跑得稍微远一点,拍摄找找角度不让楼入镜就可以,不算最麻烦的情况。


    前期工作加数次彩排完成后,今天的第一场戏开始拍摄。


    ——开头几遍都因为跑下台阶时露出的表情不够对味被李其存喊停了,虽然他不爱骂人,但该停工重拍时一点都不含糊,直到第六遍楚竹君因为前五次心态有点崩,情绪加成下呈现效果反而理想了起来,这场戏才顺利拍到后半部分的长哭泣镜头。


    朱红描金的木门后伸出一只苍白潮湿的手,男人一头乌发几乎完全散了,只能隐约看到一小截苍白细挺的鼻尖。凌乱的暗色锦袍像伤重濒死的枯叶蝶,暗淡又狼狈地被风吹下台阶。


    他在寒风中挺直腰背往前走。没有逐渐垮塌的过程,一段距离后他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蜷缩。


    抽泣声从微不可见逐渐明显,散乱的黑色长发间,一张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美丽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


    是我太软弱。


    如果早一点死掉就好了。


    如果当初成为太子的人不是他,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绝望在冰冷的深色石砖地板上逐渐蔓延,一点点带走他身上的温度。似乎有人喊了什么,周围开始逐渐有人的话音。


    楚竹君脑内一片空白,听什么都是嗡嗡作响。有人一把将他从地面上搂起来,拍拍他的脸颊。


    这个姿势简直就像他扑在别人怀里哭,抱他的人还高他一截,低头就能看到乱发间湿润乌黑的泪眼。


    “没事了,这段过了。”张助理搂着他,半提半抱地将他带起身,回到场外休整。


    范清的戏在下下场,这时人还在旁边顺台词。李其存拿给楚竹君的巧克力被张助理顺手拿去拆了才放回楚竹君手上,范清也见过因为入戏情绪不能马上抽离的演员,顺口跟楚竹君聊了一会。


    “上回有个演员听老李讲半天脑回路对不上,演出来效果不对,那一场整整拖了一周才拍完,全剧组一起陪他们两个人停工,好几次饭都吃不上。”


    “就是前两年冲到华国影史前三那部,虽然今年被国产动画电影挤下来了。你平均下来一场才被卡几次,这有啥。”


    楚竹君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让自己快点出戏,以免在之后的拍摄中情绪不好调整,他们后面有好几场戏安排在前后脚的场次。


    要是每天维持这种高强度的情绪爆发,他大概撑不了太久。


    还好李丹不是主角,楚竹君有点庆幸。


    为了防止李其存突然想加几个怎样的分镜或者剧情和临时调场这种可能的突发状况,楚竹君虽然没和范清聊太久,还是在片场里多留了一段时间。


    这一带酒店条件一般,但有夜市街,王楼还对周围的摊很熟悉。他今天没有夜戏,一下工就来喊人去吃晚饭。


    助理在另外一个包厢,怕影响外形状态,桌上不仅没有酒,连超过微辣的菜都没有,即使他们在这家新疆菜馆点的大多数都是烤串。


    “露上半身的那段可算拍完了。我都快半年没吃过烧烤了。”


    王楼长叹一口气,眼睛有点发绿,猛啃了几口先上的椒盐葱油烤馕才缓过来,看*向慢吞吞取下眼镜擦镜片上雾气的楚竹君。“——对了,你近视?”


    “没有啊,这个是防蓝光的。”


    之前停车场的光线暗,王楼还没看清,走进包厢才注意到原来楚竹君出门时带了眼镜。


    黑色,细框,虽然存在感被压得很弱,放在这张本来就不显年龄的脸上显得像个高中生。


    楚竹君吃得比王楼慢很多,被医生反复叮嘱过不能吃得太急,现在养成了一点吃饭时会走神的坏习惯。


    在春城那几周他忙得几乎不到天黑回不去,很久没有做过饭,现在突然有点想吃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蒋封真是个奇怪的人。


    等串的途中王楼回了经纪人消息说在老地方吃饭,抬头不自觉地开始打量不知道在边吃边想些什么的楚竹君。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一起出来吃饭了。假如和一群真正的高中男生放在一起,以楚竹君现在的进食速度,是绝对抢不赢的——不过也不一定。


    要是在高中遇到这样的同班同学,王楼自觉自己会情不自禁地照顾他一点,不过只是单纯地因为在他眼里楚竹君是会让人有保护欲的类型。


    楚竹君的手机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露出明显犹豫的神情。


    既没有马上挂断,也没有果断地想要接通的意思。


    王楼有一点近视,看不清来电显示,只能看到楚竹君关掉音量掩耳盗铃,将手机屏幕翻转朝下。


    “诈骗电话?”王楼说。


    楚竹君又叹气。“不是,认识的人。”


    王楼的第一反应是难缠的麻烦亲戚,没准备继续问。


    楚竹君看到电话露出那副愁眉不展的小表情又让他觉得实在有点可怜,脑袋里一秒钟随机了八百个念头,直到楚竹君有点疑惑地望向他。


    “怎么了?”楚竹君说,“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王楼脱口而出:“弗洛伊德……没什么。”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把刚刚想到的东西不小心说了出来,但是照实解释又显得很装,尤其是在这种私人场合,一下子卡壳了。


    什么直男会对清秀的少年产生保护欲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之类的……仔细一想就感觉很像诡计多端的男同给自己开脱啊。


    “我以前也看过一点他的书,有些内容好像是有点道理。不过前段时间去重新翻了一遍,感觉他总喜欢把无关的东西往性方面扯。”楚竹君若无其事地道,“这个烤馕好吃,让他们再上一份吧。”


    *


    楚竹君后来看了李敏给他发的歌曲企划书,和他刚完成录音工作的那首《斩野》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斩野》是国风加一部分流行风格改编,而这首是现在很少见更接近千禧年风格的抒情歌。


    对唱功要求不算太高,但是很吃感情表达和音色。


    以楚竹君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出这首歌的词曲都非常优秀。打电话给李敏时李敏没问他能不能唱,平静地提醒道:“回来在公司遇到那个男团的人或者经纪人的话,他们说什么不用管。别打起来就行。”


    楚竹君一下警觉起来,李敏继续解释道:“他们团的经纪人想要这首歌给队长做单曲,被我截走了,那帮人都挺有意见的。”


    楚竹君认真地道:“辛苦姐姐了。这首歌真的很好,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又说了几句,李敏有时候真觉得楚竹君应该和她带的那几个女孩子坐一桌,她之前手下唯一的那个男的实在太难搞,看一眼就累。


    她语气稍微有点得意又理所当然,“狄柏和那个团都因为唱歌难听上过热搜,还有词条呢。不抢过来不是浪费易关买歌的钱吗。”


    上次狄柏参加综艺live现场难听,气得一周都没上网,还扬言再也不发歌了。给他这首歌他不一定乐意唱,唱了修音师还加班,何必呢。


    “你抽时间先熟悉一下,回来就开始录制,过段时间可能还有个综艺,总之你要有心理准备。差不多先挂了。”


    王楼作为男一必然还在片场里被压榨,范清似乎也有安排。楚竹君这一天没有排班,想着要不就睡一天拉倒,反正没有人盯着他。


    他摸出眼镜戴上,准备找点恐怖电影看,浏览海报时感觉到窗外似乎有点动静。他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玻璃窗也没将窗外暴雨倾斜而下的声响完全隔绝。


    外面比只开一盏夜灯的屋内更加阴沉。楚竹君放下帘子,转身,一声闷雷炸响,暗处在余光中似乎有一团突出的像是人形的模糊黑影。


    门铃响了一声。


    30


    第30章


    ◎猫受惊◎


    房间里很暗,仅剩的夜灯只能照亮床头附近的区域。他被门铃吓得一抖,即使是上午也忍不住心里发毛。


    打开门上的猫眼,王楼和提着东西的张助理站在门外,楚竹君才拉开门。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原定的户外场次全都没法拍,李导说先拍别的需要雨景的场次看看。”王楼耸肩,“这雨不停,我估计开不了工。”


    王楼的房间也在这层,楚竹君顺便把他放了进来。他走到沙发附近,被平板上的电影海报预览吓得一激灵。


    “这么早看鬼片啊。”王楼看他。


    楚竹君“晚上一个人更不敢看”的理由说服了王楼,决定留下来和楚竹君一起看鬼片。电影片头开始播放时楚竹君在拆张助理提来的东西,大多是一些零碎物品,小发卡和洗脸用的发带之类。


    发卡还有很多是彩色的。


    唯一一个比较精致的包装盒里装的是一副无框眼镜,张助理说:“没度数,韩总定的,才送到。”


    王楼不怎么意外,楚竹君明摆着就是易关在力捧,他不知道韩回舟在背后跟楚竹君面前那副人机样,只想是老板顺手送点小礼物当员工福利再正常不过。


    公事公办给韩回舟发完消息,电影开场就是日本社畜男主在自己公寓门口的信箱里发现大团又黑又长的头发。


    社畜还戴一副黑框眼镜,长得有点清秀。王楼看看屏幕,又看看楚竹君的眼镜,楚竹君和他对视一眼,默默把新拿到的无框眼镜换上。


    楚竹君感觉没人坐的左手边有点凉飕飕的,不自觉地搓了两下胳膊,拖了个椅子过来强行把暂时没有工作的张助理拉着一起看。


    实际上也不是很强行,楚竹君一扯他袖子他就自觉地坐下了。


    酒店房间标配的这对单人沙发被张助理垫了柔软的沙发毯,很宽,王楼这样有肌肉的大高个坐进去不显得逼仄,楚竹君完全靠在沙发背上,双腿因为紧张不自觉地蜷起,被浅色短袜细密包裹的双足踩着沙发垫,黑色的睡裤显得空荡荡的。屈起的手肘撑着膝盖,手背上筋骨轻微苍白的起伏都比一般人更细致柔软。


    即使睡衣长袖长裤把单薄细挑的身材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这样看去他身上仍然有一股难言的吸引力。


    或许不仅来源于楚竹君的长相,平时异常柔软平和的气质也是吸引那么多奇怪的人的原因。


    电影演到男主半夜被门铃声惊醒,屋外的监控被一双用手背反向鼓掌的手拦住。王楼和楚竹君两个人一通摸索乱抓,最后都捏紧了对方的手,紧张地看向屏幕——


    男主凑到猫眼附近往外看,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下一秒,一只几乎全部被眼黑占据的眼睛贴近猫眼。


    王楼惊恐得一声不吭弹射起飞,楚竹君拉不住他,他连人带沙发一起仰面倒地,砸出一声巨响。


    楚竹君没来得及被jumpscare吓到,反而被王楼吓得够呛。磕到后脑勺容易出大问题,他把人后脑摸了一遍确定没有肿包淤血才放心下来。


    他和王楼对对方的印象有点相似,都认为对方属于不缺心眼但也不喜欢耍心眼的类型。相对的,他对王楼的防备心也不重,跪坐着让王楼低头给他检查时王楼的脸都快不可避免地埋到他胸里了,额头就悬在温热光滑的颈窝边,楚竹君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这三个人整理好坐回沙发和椅子上,拖回进度条,王楼忽然说:“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好香。”


    沐浴露不是他自己挑的,楚竹君看向张助理,张助理说:“那个沐浴露跟你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


    “是吗?”


    楚竹君小声嘀咕,闻闻自己的手背和手掌,又用手指扯起袖子仔细嗅嗅,只闻到一点洗衣液的味道。


    人人都这么说,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闻不到吗。


    剧情走到男主被吓得躲到卧室,大吼再叫就出来砍死你,门外的“人”一会哭,一会笑,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张助理把楚竹君没抓王楼的另外一只手握住。


    楚竹君浑然未觉,紧张地盯着屏幕。


    男主总算熬过这一晚上,报了警。警察因为他没受到实际伤害无法立案,他又舍不得这里的便宜房租,只好自己买了点盐撒在门口,又去求了护身符,提心吊胆地再次入睡。


    这次门铃再响,他一点也不敢再去门口看,蒙着被子瑟瑟发抖,门外的东西几乎尖叫了一整晚。


    第二天他出门,信箱里的头发多得几乎要喷出来,里面还零星散落几颗黄白的牙齿。


    他找了高僧,高僧说驱鬼的准备工作需要几天,让他无论如何先坚持一会,或者暂时找个酒店住。结果他一回家,外面就开始下雷暴雨,路面几乎完全被水淹没,几乎无法外出。


    深夜那个东西又来了,敲了一会门之后开始砰砰砰地撞门。男主怕先让对方闯进来自己丧失主动权,跑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监控里显示画面一片漆黑,看上去像摄像头被头发挡住了。男主看向猫眼,大张的口腔隔着猫眼正对他的眼睛,暗红的舌头上慢慢冒出几颗泛黄的牙齿。


    口腔一直在晃动,大概是那东西正拿额头撞门。舌面的血肉里冒出来的牙齿被一只灰白的手摘下,又有新的牙尖冒出。


    随后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退后——


    “咚咚。”


    酒店房间的门,也被敲响了。


    *


    李其存在门外听到似乎有不止一个人在惨叫,隐约还有叮铃哐啷的混乱动静,心想是不是找错门了。片刻后房间门才打开一道缝,冒出来的不是楚竹君,反而是脸色发白的王楼。


    “你咋了这是。”李其存疑惑地道,“竹君呢?”


    他的口音已经完全被编剧里那个东北女孩同化了,王楼大松一口气,拉开门,说:“没啥,团建呢。竹君,是李导。”


    *


    雨还没停,李其存已经把今天天气适配的雨景场面拍完回到酒店。他原本想像楚竹君这样非科班出身被他赶鸭子上架,每一场戏还都难度不低,消耗肯定不小,才顺便过来关怀一下,送点小饼干巧克力牛肉干什么的投喂,毕竟压榨演员的时候也得注意可持续发展,不过现在看来楚竹君的状态好像还行。


    “哪有你这样的。”王楼在侧边抗议。


    李其存说:“你胖两斤立马上脸,看胳膊腿他这段时间起码瘦了五斤。”


    “哪有那么夸张!”


    “你上个月才住院了。”李其存善意的提醒。


    楚竹君发现他现在在周围人的眼里的脆皮形象已经彻底拯救不回来了,他有种想抱着头蹲下的冲动。


    “没事,你可以多吃点。”李其存慈爱地说,“这几天你还有一场打戏要拍,多补点蛋白质和钙到时候抗揍。别和我之前碰上的那个谁一样,搁武指(武术指导)手下一摔半天爬不起来。”


    楚竹君心想这方面还是不用担心的,他许多年前也是正规青少年组格斗类比赛拿过奖的人,哪至于摔一下就爬不起来……


    王楼忽然说:“对了,你脸上要是有不能碰的部位记得提前跟武指说,别到时候弄坏了。”


    “什么?”楚竹君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楼委婉地说:“就像狄柏的鼻子那种。”


    “……这倒没有。”楚竹君若无其事地说。


    李其存说:“你们不要只顾着脸上那点,身体也很重要的好吧?我去年拍片的时候还有人吵说暗箱操作把原定的那个谁换下去了,净是胡扯。那人试镜抽到打戏,和武术指导走了一个来回就摔地上,胳膊嘎嘣一下断了,医生说是严重骨质疏松,那怪谁?谁知道他二十出头就得这破病?医药费还全是我全额出的!”


    楚竹君随手拆开一大袋硬纸包装的牛肉干,几秒后抬起渗血的手指四处看:“好像是被纸划的,有没有创可贴。”


    张助理一言不发地拿新买的碘伏棉签给他擦了几下,用创可贴包扎好。


    李其存大叫:“你看!我就说吧!……真是一届比一届脆皮。”


    房间门又被敲了两下,这次电影早被按停了,没人再吓得窜起来,张助理起身开门。


    “怎么是你?”狄柏狐疑地道:“竹君在吗?”


    张助理面不改色:“他不在,我替他整理房间。”


    楚竹君用包着纱布的手指把牛肉干包装袋扯出一个更大的口子,轻微的撕纸声让狄柏耳朵一动,怀疑地道:“里面怎么有声音。”


    张助理:“可能有老鼠,到时候我跟酒店前台说一声,狄老师您回房间也注意一点。”


    他挡着门缝,好不容易送走狄柏,一扭头楚竹君已经在研究王楼手臂上的肌肉走向。走近点看,细白的手指就那样点在偏小麦色皮肤的青筋上。


    王楼甚至让那里鼓了一下,以展示自己保持体型的成果。


    李其存若有所思地说:“你不用往他那个方向靠,现在的身材就很配你的脸。”


    张助理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在被老板叮嘱过不要让奇怪的人靠近楚竹君后,自己似乎也被老板的思维同化了。


    现在他看谁都感觉怪怪的。


    *


    这剧组里打戏最多的是王楼和另外几个配角,李丹唯一一场算得上动作戏的是杀新朝皇帝赵璜那段剧情,还是非常不好拍的那种缠斗。


    演赵璜的演员年纪稍微有点大了,看一眼换好衣服的楚竹君,心说这谁看得出来我俩演的角色是同龄人。


    他的打戏一般,更何况这还是很难把握的两个人没什么格斗技巧的纠缠在一起抢刀的打戏。


    设定上是赵璜把李冀派来杀他的人全都杀了,但也身受重伤,和身体常年虚弱的李丹才会勉强打个平手。


    武指分别教的时候还好,结果一排练,他发现楚竹君看起来那么清瘦苍白,手劲却异常地大,原本没握太紧的刀一把就被对方抢到手里。楚竹君后退几步勉强站稳,他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上,楚竹君半蹲下来扶他。


    他看上去好像真的有点愧疚,男演员想。


    楚竹君只穿着戏服最里面的那层衣袍,光滑泛粉的额际渗出几滴细汗,翻过他的手,看他蹭到地上的手掌。


    “你没事吧?”


    男演员比楚竹君高,被他抬起头抓着手腕这么问,一下被看得哽住了。


    片刻后他才道:“没事,没事……这不是都没破皮吗。我们再试一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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