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玄学老祖 除夕快乐!
桂市近些时日雾色愈加浓郁, 虽不下雨,但也见不着阳光, 似乎涌动着某些暗潮。
原剧情中,原主并不热衷于扫荡诡异,他增强实力的方式只是单纯的靠沈家为他收集的那些灵物,以及后期饮用池清泊的血液。
沈予恰恰相反,在他的夜出昼伏下,一些无害的鬼魂被超度,其余的通通化作了他的食物。
他这样做其实有些违背剧情, 但如若不插手, 鬼王现世之下除非传闻中的佘家出手,否则人世间恐有大难。
剧情虽给的不详细, 但鬼王这一遭, 好似没有。记忆中原主虽未插手, 但波及沈家的事应当会知道,没有动静,那就代表未凶险到这地步。
沈予清扫桂市之余, 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恶鬼图上的锚点快被拔除, 只差一点就可以收工。天师虽一代不如一代,但是存活在世上的一些老家伙还勉强说得过去。
各大天师家族的小辈回来了一部分, 其中就包括沈夭,他带回来了一个黑色的木盒。梨花木上隐约有金光闪烁, 是以血为介绘制出阵法用来压制住里面的东西。
“太祖请看。”沈夭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上去,“这是从敬老院带回来的东西。”
他本来想补一句此物甚邪,当一想到太祖是什么人,就又咽了回去。
被三爷爷封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倾尽全力无法打开,却在太祖轻轻一弹指下,就将木盖掀开了一条缝。
沈予取来至于手间,那是一枚青灰相间的石头,在正常人眼中它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当眸色在月色下荡起一层凌凌波光之时,其中倒映出被封印起来的冲天阴气,黑红色的铭文在其中流转、包含着一道道令人心惊肉跳的诅咒。
这枚石头与在江家、荒村里面看到的大差不差,唯一的不同就是它比剩下两枚更为恶毒。若是当初是这枚石头放在江家,对方恐怕也撑不到沈予的到来。
沈予微微将手合拢,一息之间,顽石化作齑粉,吹散在泛凉的夜色中。
这本是鬼王留下来的手段,但此时却正好,化作了他的养料,不知鬼王是否有预料。
沂大这几天也出奇的平静,不知是鬼王受伤后暂时蛰伏下来、恶图被拆毁了一大半,还是因为他布置在学校各个角落的符咒起了作用,总之没有大事发生。
沈予仰头望了一眼天,他对那晚鬼王说的那些话有些在意,不知是在动摇他的心念,还是真的认识原主。
当然,千年以前的事纵然真实发生过,他也不会过分留心,只按初见对方揣测的性格来说,事情断不会如此轻易。
思索之际,他余光瞥见了沈夭,对方还板板正正的站在原地,不敢出声打扰。
“你去吧。”他道一句,便要离开。
沈夭自然而然地跟了两步,“太祖你要去哪儿?”
他之前的任务本就是跟在太祖身边照顾他,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就这段时间来看,少年也并非古物,而是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现代人。
“不用与我一起,既然无事,你同其他人去巡视学校。”沈予此行要去的是医院,纵观整个桂市,宛如副本一般快给他刷通了。
倒是人民第三医院,突然就聚集起了一道较为浓郁的鬼气,不知是事出有因,还是在故意挑战他。
既然沈予主动发话了,沈夭虽然心底还是想待在少年身边,但还是不会、也不敢违背。
他只是转身、等再回头时,就已不见那道清瘦的背影。
…………
佘氿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金色的眼睛看向窗外,这片区域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外面皎洁的月光照不进来一丝。
“来了一个小老鼠。”他推开窗,居高临下,不远处一个人举着蜡烛、手持师刀与数道黑影缠斗。
他功力不错、对道法的运用也自如,可是身体素质跟不上功力,导致有些吃力。此时,他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额头已经青筋毕露。
“天赋不错,可就是太鲁莽了。”在对方快脱力之际,佘氿只抬手做了一个抓取地动作,好几道黑影顷刻间魂飞魄散。
佘氿对助人为乐并没有太大兴趣,换做平时道家的人死就死几个,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可问题是眼前这些恶念是他放出来当诱饵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弄死人被那个粉眸少年知道,那他可就完蛋了。
“助兴节目就到此为止。”佘氿一手拿起病床边的拐杖,直接从三楼窗户跳了下去,在快变成黑河的黄泉路上他如履平地。
他这次可是下了血本,收集了不少恶念,儿时争强好胜下收集的陈年老货也放了出来,浓郁的黑气直接形成一条河。
不过也就看着吓人,这些东西被他压制的很好,伤不到普通人一分一毫,也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天师闯了进来。
佘氿带着拐杖走着,刚想一掌将人丢出医院大门,就见不远处燃起了一道蓝色的火星。
他这次才是真心笑了,身体很快做出了反应,拐杖一丢、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坐到地上。不过看着好像不够狼狈,又顺势滚了一圈。
星星之火,即可燎原。
那黑暗中的一点光,落到了黑河之中。须臾之间,它从源头开始扩散,所到之处皆是跳动的火焰、犹如绽放的雪莲。
长发少年驱散黑暗,从光的尽头走来。包裹着地面的幽蓝色火苗丝毫不觉得炽热或寒冷,而是给身体带来了犹如涓涓细流的温暖、传遍四肢百骸。
这火如同少年本人一般,看似冷凝、实则拥有一颗温暖的心脏。
佘氿的目光很直白,就没从沈予的身上移开过。
前来解决问题的池清泊也是一样的。他身形摇晃了一下,靠着坚定的毅力才能让自己没有倒下。
他错过了问题的严重性,便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掉。若是有下次,他应该更谨慎一点才是。
池清泊会反思自己,但眼下的还是后悔更多一点,又让少年见到了自己不堪的一面。
只能说,在场两个当事人的心境两模两样。一个想着如何表现的再可怜一点,另一个主打自立自强。
“你……又救了我。”池清泊尽量控制住声线不要发抖,表面显得镇定自若。
上次小树林中,少年还曾与他说过两句话。这一次直接是擦肩而过、视若无睹。
池清泊默默攥紧了拳头,好像少年对自己的态度、比对其他人更为严苛,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拢了拢衣服,眼底笼上了一片郁色。当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心智被动摇的时候,他才深呼吸一口,默念一遍清心咒。
佘氿制造的暴乱,只是看似雷声大、雨点小,更何况是对意中人,伤着一点都是他罪该万死。
所以很顺利的,幽蓝色的火焰包裹住了整个第三人民医院,盛大的像是一场夜间的狂欢。不消三分钟,火焰便由强转弱,最后化作一枚蓝黑色混杂的珠子,被少年一口吞掉。
解决完医院的事,沈予才转头看向地上跌坐着、努力寻找拐杖的人。当黑色褪去、银色的月光重新遍布这片区域,佘氿有些涣散的眸光才凝聚起来。
他擦了擦眼镜上的灰,像是才看到面前有人一样,略微有些惊讶,“是你,你怎么在这?”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他们体内没有灵气,看不到无处不在的恶念、虽然也看不到他以灵化形的火焰。在他们眼中,就是今天格外的黑。
佘氿适时地望了望天,更惊讶了,“刚刚还见不着一点光,怎么月亮突然就出来了?”
沈予没有应答,而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一张本就白净的脸在皓月的映照下,略微有些失去血色。
佘氿被一直这么瞧着也不心虚,还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一笑。
沈予当然记得这个人,前几天才见过。一些巧合暂且不谈,就几日不见,对方身上出现了很浓重的阴气,就如将死之人。
这样的体质,很容易招鬼。
他将散落在一旁的拐杖还给佘氿,佘氿道了一声谢,吃力的站起来却因为拐杖中途断裂、最后又跌了回去。他苦笑一声,“我刚摔了一跤,脚伤好像更严重了,你能扶一把我吗?”
池清泊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听到此话,他很快伸出手,“我扶着你回病房吧。”
佘氿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皮笑肉不笑道,“好啊,那麻烦了。”
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顶天了也就两百斤,修道之人身体素质不能一概而论,池清泊刚缓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勉强扶一个人进病房还是可以的。
池清泊将人搭在肩上,瞬感有千斤之重、好像扛下了一栋楼,差点迎面摔倒在地。
佘氿适时开口,“我有点重,不行的话可以给我找个轮椅。”
事到临头哪能说不行,池清泊牙齿都咬碎了,一字一句道,“用、不、着。”
明明腿肚都在打颤,硬靠着顽强的信念撑了下去。
沈予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的背影,他缓步跟在后面,垂眸之际,扫见了土地上两个嵌下去的脚印。
许是因为这里是绿植地带,晚上又浇过水的原因土比较柔软,那脚印嵌的格外深。
沈予停顿了片刻,沉默了。
第62章 玄学老祖 照顾一下
医院最是充斥苦难的地方, 滋生的绝望与怨念本就多,以防万一沈予还是要进去检查一遍的。
三医院很大, 以佘氿住的第一病栋为基点,沈予屏蔽了自身存在感以方便绕过值班人员。
在花了点时间排查一圈后,不仅没发现有问题,还发现一些病人源于精神上的痛苦被聚集的成型恶念吞噬了,也算是无形中做了一桩好事。
他正欲回学校时,脑子又回想起佘氿身上浓烈的死意。见到时他也算了一卦,显示对方命中该有一劫, 若没高人助应劫, 恐怕难逃一死。
沈予对这人的来头猜测了个七七八八,按道理来说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出什么问题, 但……果然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刚进医院时, 佘氿那双如同耀日般的金眸里面, 带起了一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对方还以为藏的很好,而那只白猫求摸摸的时候看他, 也是这副模样。沈予无意识拉平的嘴角稍微起了些弧度, 脚步折返了回去, 还是去看看吧。
他来到第一病栋三楼的时候,池清泊已经不在了, 走时帮忙叫了值班医生,对佘氿的腿检查一翻后, 得出结论是擦破了点皮,并伤没有病的更严重。
沈予到的时候,医生正一边走出病房、一边念念叨叨,说佘氿太不小心了。
医生看见他时, 还愣了一下。不过大半夜来医院看望病人的也不在少数,再加上佘氿是加钱住的单人间,所以对方只是问了一嘴登记没有,叮嘱不要太打扰病人休息,就没太为难他了。
佘氿看到他的时候,眼中还有点意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整个人没什么太大的锋芒,就连那双比较特别的眼睛,也收敛在了银框眼镜之下,总之就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难道不是你在等我?”沈予走到病房内,与他保持了一米的距离,说的话也很平铺直叙。
佘氿面不改色,依旧是装出一副好像不明白的样子,正要开口,他的手机响了。
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给沈予找了张凳子让他先坐一下,然后接起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有些尖锐、似乎是扯着嗓门喊的,道家修行之人本就耳聪目明,沈予很轻易的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对方是一个女人,说话很是刻薄,没有任何铺垫就是问佘氿要钱,其中还夹杂了几句孤儿、赔钱货之类的脏话。
沈予眉头不自觉的微蹙,仰头看去,佘氿那张脸依旧平静,似乎是习惯了这种侮辱性的话语。他喊了一句姑姑,承诺晚点会打钱过去,便挂断了电话。
佘氿偏了偏头,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空气有一瞬间安静。他又推了推眼镜,率先问了句:“这两天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可以。”简言意骇,甚至都没问是什么忙。对于那个电话,沈予也没有露出一分一毫的探究。
“这两天我有点倒霉,再加上行动不便,所以想请你陪一下我。”佘氿说的很诚恳,他说的有点倒霉可能还保守了,按照他现在的状态,喝水都有可能呛死。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帮忙,我们加个wx我支付下报酬?”
“我没有wx。”沈予道,他虽然有手机但是并没有注册。
佘氿退一步想要电话号码,见他打出了一段数字,“转他。”
搜出来动漫伤感男头,昵称:守护不了的她,验证问题是沈夭。
佘氿:“……他是谁?”
“算半个代理人吧。”
佘氿盯了屏幕好一会,随后转完账眼疾手快地点击删除联系人,才把手机揣回兜里问:“你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睡床,我坐着写会儿论文。”
沈予没应,反到是静静地瞧了他一会,才简单回了两个字,“都行。”
桂市的诡异已经被他除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佘氿这一出,这两天他应该会去恶鬼图两个锚点那边看看。
不过往歹了说,这其实是天师界自己的事,他已经帮了够多了。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普通人,他出手的概率更是会大大缩减。
沈予往窗户那边挪了挪,靠坐在窗边眺望天空,由于最近几天天气不佳,也望不到什么星星。
一室安静,只有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他面前出现一只攥着衣服的手。
“小心着凉,披上吧。”
沈予眸子转动,对方脸上是无害的微笑,好像每当他看过去时,都是这种笑容。
他慢吞吞地回了一个好字,又把目光移回去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亮了。
佘氿拉升了一下手腕,他心思其实没有完全放在论文上,余光时不时投在少年身上。
对方不说话的时候,简直静地像一尊艺术品,美的没有生气。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少年。
佘氿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杵着拐杖出了病房一趟,再进来时手里拿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
“去洗漱完吃点东西,困的话可以去床上睡会儿。”佘氿凑近说完后,将食物放在桌子上。
沈予在闭目养神,他的一切养料都来源于诡异,以诡养诡,对睡眠并没有苛刻的要求、对正常人的食物也没有。
不过,他也没有浪费对方的好意。只不过意外的是,豆浆不是甜的。他的确,不喜欢吃甜。
“我准备去办理出院了,今天得回家整一下资料。”佘氿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住过的病房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刚有人住过的痕迹。
见他背着大大的登山包、又要自力更生地杵着拐杖走,作为临时看护人的沈予反思自己这笔钱收的是不是太轻松,主动去找医院租了个轮椅。
把拐杖收起来,他道:“我推你。”
佘氿没有推辞,因为他知道推辞一下,可能真就推掉了。推开门前,他递给了身后的少年一个口罩,自己也戴了一个,“毕竟是医院,最近感冒的人也多,还是要注意安全。”
沈予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办理完出院,他们回到了佘氿的住所,是个一室一厅,暂时租的房子。是一个老小区,但索幸有个破旧的电梯。
推门而入,室内地方不大不小,装修分外简洁,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可以直接二转出租的程度,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还需要整理的地方。
佘氿推了推眼镜,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你先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将黑色的背包放下,转身进了厨房。沈予扫视一圈,目光又落在那洗的有些掉色的背包上。上次见面这人也是背了一个黑色的书包,这房子空空荡荡,好似所有与这人有关的东西都装在这里面。
沈予靠着沙发边缘,用手肘微微撑着脑袋,想浅眯一会,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很凝神,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
等他在睁眼,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窗帘被拉上,但还是从缝隙中浅浅透露出一丝走廊的灯光。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对于他来说做到夜间视物并不难。
敲门声还在继续,他稍稍撑直身子,抬手时指尖擦过一抹温热,他扭头看去。佘氿也坐在沙发上,离的很近。
两人呼吸交错一瞬,佘氿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杵着拐杖去开门。
“我就说是小氿回来了,买菜的时候我看着他进楼的。”门外站着两个老人,老太太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她先和自家老伴说话,再转头去看向佘氿,打量了几眼,惊呼道:“好久没看到你,怎么一回来怎么就摔伤了?严不严重?”
老太太想上手去扶,被佘氿不动痕迹的躲开了,他当然不可能让两个老人来帮忙,“这是个意外,伤的不重,过两天就好了。”
“可怜的娃哦,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今天我们炖了鸡汤正好可以给你补补,就来我们家吃晚饭吧。”
老爷爷附和道,“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老婆子念叨的紧。”
佘氿有点盛情难却,但是也没太想着拒绝。他笑着回,“我这边来了一个朋友,我问问他的意见。”
他刚想转身,沈予先一步推着轮椅来到了门口,示意他坐下。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一亮,“好俊的娃哦,快凑近点给奶奶看看。”
沈予顿了一秒,随后顺从的凑近了一点。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连连夸了好几句,“好漂亮的眼睛,是不是最近流行的美瞳?要我说这娃出生在我年轻的时候,哪还有你这糟老头子什么事。”
老爷爷尴尬摸了摸鼻子,没出声。这俩人老心不老,从颇为时尚的穿着和打扮就能看得出,说起话来也怪有意思的,像两个老活宝。
这下他们说什么都要邀请沈予一起到家里做客。
“那就一起去吧,他们挺喜欢你的。”佘氿仰头望向他,眼里尽是笑意。
看得出佘氿人缘很不错,隔壁另一家听到动静,看到坐着轮椅的他,也过来聊了几句。那大妈拿了不少自己家种的水果,非要送过来。
两两三三的聚集在门口,让没有什么人气的房子,好似也多了一点生活气。
第63章 玄学老祖 阳气足
老小区年轻人少, 基本上住的都是老人、孩子,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楼底大树下聊家常, 很有烟火气。
老夫妻很健谈,也看得出很有才学气度。他们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反而可以和佘氿从菜市场的菜价谈到白金汉宫的巴洛克式穹顶。
等出了门,佘氿才压低声音告诉沈予,“老人的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女儿在英格兰当设计师,儿子……”
“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做教授。后半段, 沈夭没有说出来。按照老古董人设, 他应该还不知道教授是什么意思。
佘氿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仙术?”
“书柜第三格有带有邮戳的明信片。”沈予并非没有注意到细节,老人对孩子的思念虽然不说, 但都注入到了各种生活日常中。
佘氿也肯定明白, 老人每天表现的乐呵呵的, 他们虽然不说,但少了孩子的陪伴也会难过,只是不表现出来。
沈予平静地点破他的用意:“所以你才会经常来找他们。”
方才方桌上, 老太太说佘氿经常来他们家蹭饭, 还非要和她比试一下手艺, 语气中充满了对“弱者”的不屑与打趣。
年轻的时候夫妻两都忙于事业,等闲下来了, 才开始专注自己的爱好。现在,老太太已经是高级厨师, 实打实拿了证的。
“这小伙子,哪能比得过我?”老太太笑的皱纹好似都折出了一朵花,“就那三瓜两枣的功夫,还得再练两年。”
看的出来, 她是真的很高兴。
外面月色正好,笼罩住整个破旧的老小区,也添上了一层幽静的氛围,沈夭慢慢地推着轮椅,也拉出一道影子。
佘氿轻笑:“你不觉得他们很可爱吗?”
一个后生,夸老一辈可爱。
沈予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佘氿偏了偏头,突然手往半空一扫,像是拢住了什么在手心,表情骤地痛苦起来。
沈予眉头微凝,他并未在周围感受到什么阴气,难道是身体上的缘故。他停下脚步,出声询问。
佘氿颤抖着声音,示意他凑近点来看自己的手,片刻后,身后的影子站着没动。
他装的并不走心,被看出是正常的。刚想扭头回望,一抹青丝却垂落颈间,带来一抹微痒,清脆的嗓音在耳旁响起,“看什么。”
佘氿摊开手,几只萤火虫从掌心飞出,但并未在一瞬间飞远。点点绿光围绕着两人,带着最原始自然转两圈,才迎着月光远去。
“一点小玩意,本来是想逗你开心。”
“太幼稚。”沈予侧头看他,语气平淡地点评,不过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他。
佘氿金色的眼睛荡漾着柔和与包容,宛如是初生的朝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不止他这样感觉,其他居民也是一样的。
佘氿人缘很好。
短短的一个晚上,他被接二连三的邀请去别人家,有的是以求助的名义来招呼的。
他和这栋楼的所有人都很熟络,就连猫猫狗狗都亲近他。作为和佘氿走在一起的沈予,也被热情的递来一杯热茶。
这个点,孩子们吃完了晚饭,约着跑出来玩。他们鬼鬼祟祟的跟在两人身后,被发现又害羞的跑开。
楼下的出门遛弯的李婶笑骂了几句,然后对沈予说:“小氿这孩子,在我们这儿住了几年,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
说完又感叹一句,“你长得就和电视上的大明星似的。”
沈予回答:“还是不一样的。”
佘氿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似是没想道他会接话,随即又笑了,“是不一样,那些明星比不上。”
沈予身上总有种淡漠感,天师界的人知道他身份不凡,会不由自主带着一层畏惧。而学校那群青年,又太懂分寸与距离感。
而这栋楼的居民,只有满腔热情和赤诚,不懂的收敛,却不叫人讨厌。
等他们回到房间,已经到晚上十点。
佘氿商量道,“这两天可以就住我家,等我恢复好了再走吗?钱我会按时结的。”
过了一会,他见人没说话,便低头叹了口气,“不方便也没关系,如果有诡物来索我的命,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你要走就走吧,也不用为此感到愧疚。”
说完,他够着茶几边的拐杖,不甚熟练地朝着浴室杵去,第三次“失手”没有拉开门的时,发梢都耷拉了下来。明明还没淋到水,就像只湿透了的大金毛。
沈予觉得有些好笑,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过后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我不会愧疚。”
佘氿:“……”
糟了,苦肉计一点用都没有。
他转过身,面色懊恼,“早知道,我就应该直接痛哭流涕地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别走。”
沈予:“你试试。”
佘氿半点没犹豫,拐杖马上就杵地带风,抬手间就要扑过来,反倒给沈予整无语了。
他躲开那只人形玩偶,猫猫可以抱着撸,人不行。
“放心,我收了你的钱。”言意之下就是他不会反悔离开的。天师那边没传来什么消息,他离开几天也没关系。哪怕有关系,他也不在意。
佘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那我可要多打点了。”
佘氿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白天固定抽时间出来写论文,然后被沈予推着流转于整个小区之间。
几乎每个人都要上来问两句,包括隔壁几栋楼的,还说有人脉,要推荐什么靠谱的医生。
佘氿都是摆手推辞,说自己伤的不严重过两天就能痊愈,又三言两语之间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地方。其实他说的不是假话,第四天的时候,他不用拐杖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他这里不奏效。可能是心急,知道少年在他这里呆不上几天,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哪有他这种恢复速度。
沈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予评价。
外面的天空很好,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晴天。
佘氿一瘸一拐地带着沈予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他说:“你不知道吧,我们这里有一片花海。”
那是他亲手种的,那片地原本是要划出来做绿植,到后面房价上不去,也就搁置了,渐渐变成荒地。
他搬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片地开荒,撒上种子。最初只有他种的那一小片花,别人看着喜庆,也有样学样的买来花种子进行播种,慢慢就变成了花海。
他们起的算早,不过有人更早的来到了这里,给花浇水施肥。
远远的,便看见姹紫嫣红一片,看得出,小区的人是真心的爱护这一片地方。
佘氿用手指着靠中间的那个地方,“那就是我种的,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金鱼姬草。”
一朵朵白黄相间的小花摇曳在风中,是那肆意生长的自由,沈予猛地恍惚了一瞬,脑子霎时间里浮现出一句话:
——请察觉我的爱意,那是金鱼姬草的花语。
金鱼姬草、金鱼姬草……
眼前的这片花海,好像和某一幕重合在了一起。
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天,初升的阳光金灿灿的,很耀眼。
佘氿已经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小路,走到了属于自己地盘,他采摘出了几枝,用带来的彩纸包装好。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这种花就觉得很喜欢。”佘氿推了推眼镜,将开的最好的那枝递给沈予,“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沈予瞧了手中那只花半晌,才道了句好。他没问去哪,直到车子停到了某个游乐园门口。
周末人很多,四处充斥着欢声笑语与孩子的喧嚣吵闹声。哪怕戴着口罩,一双双探究的眼睛也看了过来。
沈予心中迅速的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之情,将在小区中的那副宁静打碎。
他讨厌这里。
不,更准确的说是原主残存的情绪不喜欢。他握住花茎的手收紧,却又立马松开。他垂眸看向花,确认没有因为刚才的动作受损。
温热的触感抚摸上手腕,是佘氿抓住了他,“等我,很快。”
佘氿没有让他靠近乐园中心,而是自己转身朝着远方快步走去。在游乐设施面前排队的是一家三口,本来其乐融融的交谈声,在看到佘氿的那一瞬间噤声。
这么远的距离,普通人是看不清、也听不到那边的动静的。
不过沈予是天师,并且是老祖,他想获取某种信息轻而易举。
那打扮端庄的中年妇女,就是佘氿之前电话口中的姑姑。听两人交谈,那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是表妹,今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佘氿只是来道一句生日快乐,并将手中的花送给小女孩。在外面要维持大方得体的形象,姑姑看得出是有话要说,应该是想继续质问电话里的事情,但最后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不欢迎之情溢于言表。
佘氿心中记挂着沈予,更是没有多待,很快回去了。在他转身时,姑姑直接夺过小女孩手中的花,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我们走吧。”佘氿拉了拉肩头的书包,他没有回头,也就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们并肩走着,佘氿瘸着腿踩在树荫边缘,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讲述:“他们是我姑姑一家,他们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
“不过我是被收养的,小时候得病正好姑姑的骨髓匹配,养父母走的早留下的遗产就给姑姑一家了,条件是治好我。”他笑了笑,“算了,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不说了。”
佘氿说着算了,但他三言两语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本意就是卖惨博同情,哪怕少年有一点可怜他也算赚了。
他可不是说谎,他的确从小被收养的,养父母死后姑姑一家接手遗产,根据约定捐献骨髓治好他后,就一直挟恩图报。
其实白血病晚期,他本来病的要死了,骨髓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只能延长生命。不过那时候正好天师佘家找过来了,他作为佘家流落在外的血脉被找了回去。
很遗憾,没死成。
沈予应了一声,他睫毛微垂落下一片阴翳,一缕黑气却从他指尖溢散,穿越人群准确无误的飘进了一家三口的眼中。
察觉到小动作的佘氿嘴角微勾,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晴朗起来。少年能替他出手,哪怕只是一些小病小痛的惩戒,那也代表对他上了心。
不过很快,那浅淡的笑容又化作眼底隐藏的恶劣。在两人远去后,花中带着血腥的红色融入了三人的影子中,顿时三人都遍体生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佘氿手指轻敲车窗,他的花可不是那么好收的,有命丢,可得要有命把它捡回来才是。
佘氿的东西不多,他已经把要用的东西整理好背进书包了,看来也是不准备再回到出租屋。
出租车在一所大学门口停下,他对沈予摆了摆手,“我准备回学校住了,学校阳气足,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事。”
沈予抬头看了看沂大隐隐泛着黑气的招牌,“哦。”
第64章 玄学老祖 抽水
沈予目送佘氿远去, 那道修长的身影虽行走不便,却还是很快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此刻正值课间, 校园门口人迹寥寥。他孤身在原地静站,好似四周都陷入死寂,眉心中不自由主露出一点疲态。
他抿抿唇,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轻点,拨通了紧急联系人——沈夭。
这个号码是沈夭特意设置的,生怕这位不谙世事的老祖宗不会使用现代通讯工具。
“我在校门口。”电话接通后,沈予言简意赅地说道。
他扫视一圈四周后, 缓缓阖上双眼, 下一刻再睁开时,瞳孔骤然收缩, 周身弥漫开一股无形的气息。在他的视野中, 世界的表象逐渐褪去, 显露出最本质的形态。
与初到校园时所见截然不同,原本笼罩沂大的血色气息已然淡去。教室里学生们身上的血线变得纤细而透明,仿佛正在逐渐消融。
沂大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还是有学生精神衰弱, 但比起出人命来说那可好上太多了。
曾经如巨蟒般盘踞四处的血线网络已被彻底斩断, 这就意味着天师联盟那边的事已办妥,恶鬼图的中心节点失去了能量来源。
现在, 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彻底粉碎鬼王的阴谋。
不多时,沈夭急匆匆地赶来, 手中捧着一个熟悉的檀木封印盒,传来的沉重压力。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盒中石头的可怕之处,若非有封印压制,其中蕴含的煞气恐怕会瞬间将他吞噬。
“太祖。”沈夭恭敬地双手奉上木盒, “这是前辈们从荒山带回来的。”
沈予接过木盒,眉头却微微蹙起:“只你一人过来?”
按理说,恶鬼图中两处关键节点既已破除,其他天师早该回来了,也更应当急着来找他商议后续事宜。
沈夭连忙解释:“三爷爷他们确实已经回来了,但前往荒山的那队人马迟迟没动静,只有一个谢家的小辈带回了这个木盒。长辈们担心出了岔子,就赶去那边查看了。”
说到这里,他略显困惑地顿了顿。既然最重要的镇物已经带回,按理说任务应该完成了才对。
那被派回来的谢家人被叫过来问话,但他也很懵,因为确实处理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数量多但不成气候的邪祟,连他费些时间都可以处理好,更别提一群天师界的中流砥柱。
“前辈,您看他们是不是遇上困难了……”谢家小辈大着胆子问话。
“未知。”沈予取出木盒中的石头,上方刻有诅咒的铭文在他手中隐隐泛着墨绿光泽,但是要挣脱束缚。不过很快,一切都被他吸收殆尽,化作成土。
他拍了拍手,吐出后半句:“但十有八九。”
他一直以来便觉着,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厉鬼的能力他是清楚的,此刻如此安静地任由他们破局,只怕其背后的目的会更阴毒。
“联系剩下的天师,子时在学校人造湖旁等候,顺便让校方的人准备抽水机。”事情总该解决,是时候了。那湖底下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是厉鬼要为之供养的。
沈夭察觉他的意图,当即便面色凝重,点头应是后,心中又生出许多不安来,“这次的事,会很危险吗?”
他很担心,担心这位看起来明明少年模样,却早生白发的太祖。上次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厉鬼突然现世,太祖救一众天师与学生性命,再次出现人前时,却青丝夹杂白霜。
见到少年这副模样时,他虽然不会去多说,可心头却为之一震。这一声太祖,让身形单薄的少年将所有危难揽于自身,虽时间已过去少年,但其实对方死的时候也不过刚成年。
沈夭这幅落寞的表情,让沈予误会他们是害怕鬼王会加害自己,神色是一贯的漠然:“或许吧。”
难道还指望一个讨厌天师的人说出会保护众人这种话么,倘若没有他的出手,那这群天师们又该如果应对?也对,还有佘家的存在,所谓隐世家族,如果世界要被毁灭,那也该隐不下去了吧。
他抬腿朝宿舍方向迈去,走一小段后,发现沈夭和那位谢家人还轻手轻脚地跟随在身后。
他疑惑:“还有事?”
沈夭踌躇片刻,摇摇头。
沈予摆摆手:“去吧。”
他回到宿舍楼,还未靠近便察觉宿舍里面有人。门并未关严,推门而入后,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佘氿刚把另外一张床铺整理好,见身后有动静,转身时恰到好处地表露惊讶:“咦?你怎么过来的,我的室友不会是你吧?”
沈予:“……嗯。”
燕国地图太短了。
他拉开椅子倚靠着,闭眼缓解中枢神经穿来的隐隐作痛。自从剧情莫名其妙开始崩坏后,身体好像越来越力不从心。
等解决完这桩子事,就去找主角受的麻烦,先把剧情拉回来。搅弄风云罢了,他都说出讨厌天师了,喜怒无常、为难天师,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脑海中还在思索着,佘氿端着一杯黄褐色的水过来,“甜的,尝尝?”
沈予望着杯中可疑的颜色,只迟疑了一秒就问:“这是什么?”
佘氿拿出柜子里的蜂蜜晃了晃,“是蜂蜜水喔,没毒的。”
他捧着杯子,浅浅尝了一下,确实味道还不错,不过其中怎么还夹杂了一点腥咸味。
“你还加了什么?”沈予粉眸微光一闪,带上了探询。喝完不仅身体的冷意被祛除,连头痛的症状都消失了,这和当初在竹林里吞噬恶鬼后的情况如出一辙。
“补身子的药材。”佘氿表现的非常自然,他狭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弧度,“应该会很有用,你看起来气血不足,是该多补补。”
佘氿不打算直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沈予便没再开口。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从一见面开始,他就在怀疑佘氿的身份与动机,一切的巧遇,都不过是蓄意已久罢了。
佘氿挥了挥手中饭卡,问:“我要去打饭了,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沈予摇摇头,“没胃口,我睡一会。”
佘氿拉上窗帘,隐在黑暗中的眉目中极尽柔和,“睡吧,晚点我叫你。”
多了一个室友,沈予以为会不自在,实际上,他睡得很安稳。朦胧间,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像是一只小猫。
沉重的眼帘微掀,还未待他努力睁开,便感受到了温暖的触感。白猫蹭了蹭他的眼皮,随着一股似清流的凉意抚平的眼中的疲惫,它迈着小爪子也躺到了枕边。
沈予将猫笼在怀中,又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月上梢头。
沈予朦胧间透过漆黑看到天花板时,先怔了一秒,随后彻底清醒过来,怀中空空如也。
他侧过头,暗中正坐着一道背影。
“怎么不喊我。”他坐起身去开灯,环顾一周,没有任何猫猫的足迹,好似之前都是梦境一样。
他的视线定格在佘氿身上,对方也正好看了过来,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看你睡得很好,不忍心打扰。”
佘氿指了指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粥,“现在也不算晚,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胃会难受。”
他还记得沈予说的没胃口,特意打的流食。
对于食物,沈予基本没需求,毕竟再怎么像人,他终归还是一个活死人。不过他没推拒,从对方手中接过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入口的温度倒是好。
佘氿撑着下巴,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忽然抿嘴笑:“像小动物,好可爱。”
不过又在沈予投去目光时,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语气无辜:“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沈予颇为无语:“……那就闭嘴。”
佘氿果然不说话,但也没收回视线,就这样睁着卡姿兰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沈予:“……”
算了。
他捣鼓着粥,里面肉丝和配菜加了大半碗,打的满满当当。
一时间,一室静谧、岁月安好。
不过融洽的氛围没坚持多久,沈予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夭发来了短信,说已经准备完毕。
他站起身,顺手将打包盒丢进垃圾桶,推门时,佘氿问他去哪,看模样明显是想跟着一道去的,但在问清楚后,又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既然是和朋友们一起,我就不掺和了。”
沈予走时瞥了他一眼,其意味深长。佘氿戴上眼镜擦着桌子,一副斯斯文文好室友样,还叮嘱早点回来。
佘氿若想来自然会有手段,但要是用这个身份过去,还想装普通人的话,恐怕不好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校方知晓今晚不太平,早早的将学生疏散,宿舍楼外不允许出现除天师之外活人。他缓步走在小道上,除了路灯还亮着,周围静的可怕,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沈予以灵为媒,将一枚古铜钱抛掷上空,落于地时发出叮当的脆响,转了好一会儿才停滞。
此行——大凶。
他眨了眨眼,睫毛在路灯下投射出的阴影也跟着颤动。将铜钱揣回兜中,他对这样的结果谈不上不满,总之……怎样都行了。
留下驻守的天师都是后辈,其中一些之前见识过鬼王的凶险,说没留下心理阴影都是假的。三三两两挨在一起,都识趣的离人造湖几米远。
不过意外的是,在这之中池清泊也混了进来,他一个人双手插兜,背靠在一颗大树下。
沈予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一出现就被高度警惕的众人捕捉到了,顿时都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
人群精神紧绷是一个原因,少年长发束起身姿修长、如水中冷月般引人注目的脸,又是另一个原因。
尽管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但可是真真正正让家主都不敢忤逆的人啊,一如既往冷淡且平静的模样让人心安。
一群人恭恭敬敬的打了声招呼,互相用余光示意,一副想凑上前又不敢的模样。只有沈夭习惯性上前一步站在旁边听指令,引来一波暗戳戳羡慕的眼神。
谢北昇心情五味杂陈,这算是那晚过后第一次见面了吧,那把七星剑上仿佛还留有余温。那天过后,他闭眼想起的,都那冷如雪霜的粉。
事后,他是想去道谢,随后又苦涩一笑,也是人家也根本不会在意,还会觉得莫名其妙。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沈予压根没注意到有这个人,只要是天师家族的人,管他什么谢家唐家是人是鬼,在他眼里都没区别。
他把这群人叫过来可不是为了起到造型上的作用。他现在岸边,垂眸望着漆黑不见底的湖水,神色恹恹。
“抽水。”他微微偏头。
沈夭早就安排好了,一听到指令,被点到的几个人立马行动了起来。
人造湖其实不深,在好几台抽水机的运作下,不到半小时就能抽干净。
“你们分散站在四方,如有邪祟出现便将其诛灭。”这才是沈予真正的目的,他语气没有起伏,说出的话也没给面子,“都别太无能。”
细语声顿时消失,无人敢与之反驳。
第65章 玄学老祖 七星剑
湖水渐渐退去, 露出湖底淤泥和沉积多年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四周的天师们屏息凝神, 警惕地盯着逐渐显露的湖底。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那是什么?”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湖心位置隐约可见一口漆黑的棺材,半埋在淤泥中。棺材表面刻满了繁复的符文,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沈予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经掠过淤泥,稳稳落在棺材旁。他抬手一挥, 以气驭灵, 棺材盖上的烂泥顿时被凌厉的风劈开,那些符文顿时亮起暗红色的光。
封印被触动, 妖异的红光大盛, 反噬之力直奔他眉心。岸上的天师惊呼出声, 几道身影双手捏符,快步朝这边奔来。
沈予后退半步,抬手化解突如其来的攻击。随是早有准备, 但手臂仍然被擦了一条血红的印子。
“退后。”他喝止住了还要过来的人。
几人停在原地, 有人退回了岸上, 却还有人脚步未动。
“太……您还好吗?”沈夭有些担忧,他的视线落在少年受伤的手上, 像是一朵被染红的白玫瑰,还在不停渗血。
“没事, 回去。”对一直听话的沈夭,沈予还算有几分耐心,但也不多。
虽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但沈夭知道, 这就是一种命令。他又看了一眼邪气十足的棺材,还是听话的走了。
原地只留下了谢北昇,七星剑握在手中撕碎几缕溢散的红纹,他以血画咒,还要向前走。
在几代天师中,他确实算是当代天才,远超其他同龄小辈,其他天师家族见到了,也会羡慕的夸上几句。可沈予看他的眼里,只有冷漠至极。
“我或许能帮上忙。”哪怕一点点也好。
谢北昇语气里是坚持,他真的不甘心。
“别来找死。”如果没猜错,棺材里面只有可能装着鬼王的尸骨,他要复活必须要有存于世间的媒介,尸骨是最好的选择。
多想保住这群所谓的天师血脉的心倒没有,但如果被棺材上的封印伤到,天师的血就是滋养棺材最好的补品。
当然这些,沈予也没必要解释,混到他这种千年老妖的地步,只需要一抬手,便能将人直接击飞。
对待无辜大学生他可以温和一点,但这群所谓天师,实在没必要。
解决完小插曲后,他划破指尖,逼出一滴心头血,沿着棺材边缘缓缓划过。随着他的动作,棺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封印应声而破。
沈予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苍白起来,下意识紧抿住了唇瓣。本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破处封印,但他并不想费这个时间。
他抑制住颤抖的手,尽量平稳的用拾来的木棍挑开棺盖,一股阴冷的气息骤然从中心爆开。
站在湖岸的天师们纷纷严阵以待,保命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而预想中的邪祟并未出现,棺材里静静躺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泛着寒光,七颗星辰图案在剑脊上排列成北斗之形。
“这是什么?法器吗?”
“好诡异,为什么棺材中会是一把道门才会有的七星剑?!!”
“对啊,北昇他不是有一把类似的吗?”
谢北昇被拍飞后,一直有些恍惚,直到肩膀被人一推,他才集中精神看去,然后有些道心破碎。
“不,不一样的。”他拿出自家供奉百年香火的七星剑,已然是属谢家最上乘的法器,而比起棺中那把而言,其蕴含的灵气完全不一样,那把即使被压制,也耀眼的宛如星辰,璀璨而又锋利。
别说岸上的后辈一个个都被七星剑吸引住了,沈予也被定住了一瞬心神:“竟然是它……”
千年前,原主的本命法器并不是招魂幡,而是这把七星剑,那剑柄还挂了一条他亲手系上的红色流苏。
对于千年前的记忆,沈予继承的只有寥寥几个片段,但面对这把剑时,原主心痛与阴郁的情绪却忽地涌上。
他捂住心口,顺从内心伸手握住剑柄,在直接碰到剑柄的一刹那,红光芒大盛,一到无法反抗的吸力让沈予眼前陷入黑暗。
…………
“少爷醒醒,家住找您。”后背被人轻轻一拍,有人在耳边唤他名字。
矮桌旁的少年正单手撑着头小恬,小雨淅淅沥沥,落入面前的荷花池中,也倾斜进了长亭,叫他一头如墨似的长发沾染上了湿意。
山水之景是画,入景的少爷却也是画。
上前唤人的下人一时间看的有些痴迷,但很快又回过神,手上不敢有太大动作,见上面还未有反应,便有些为难。
沈家这位小少爷的脾气算不得好,甚至有些乖戾,谁惹到他那绝对会倒霉。貌似小少爷这次又犯错了,还很严重,沈家主可谓是大发雷霆。
好在下人们没为难多久。少年眼皮轻动,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双仿佛被花海拥抱过的眸瞳,就这样坠入世间。
那是一双代表不详、异端的眼睛,没有人的眼睛天生长这样,若是出生在天子家,皇帝也是要向天告罪的。
但沈予生来是天师,而且是有心人花大力气制造出来的工具,那它便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他缓缓站起身,睡了一觉好像记忆都有些模糊,竟有些不知岁月。揉了揉太阳穴,他看向努力低头,降低存在感的下人,讽刺道:“沈家主脾气大,胆子小。自己不敢来,也不叫其他沈家人来,便叫你们过来送死?”
此话一出,下人们跪做一团,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沈予说完这段话,自己也愣了一下。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只是一贯不会说些多余解释的话。
他也懒得再吓旁人,道:“好了,我自己去。”
下人指了个地儿,见人自己去了,松了一口气赶忙散了。
一路过去,假山绿林、溪水环绕,看着是曲径通幽、好不惬意。沈家主装的一本正经,但本质是一个会享受的主,隔段日子便要换上一番布置。
沈予没闲心欣赏,如果让他一剑劈碎了这地,他倒是很愿意。走过长廊,一通七拐八拐后,来到了所谓的执法堂。
粗大的牢笼立于中央,冰冷的台阶上,是堆砌金银珠宝、兽皮做垫的石椅。它们高立于上,用俯视的目光审判着笼中之人。
沈予没有再前进,而是孤身立于堂外,他像是雪中最后一株苗,明知迎面而下的风霜几乎会将他淹没,却仍旧毫不动摇。
他面不改色,问:“你们这是何意?”
四位沈家长老一语不发,沈家主面色阴沉,猛地扶手呵斥道:“沈予,你可知错?”
沈予不解,“我何错之有?”
“你杀死沈家旁支四十余人,同族相残,乃是大罪。”一长老徐徐开口。
沈予带人屠了沈家旁支,一个未留。他们将活人制成“糖人”,最后变为伥鬼唯己所用。他们手段极其残忍,叫人历经十数天不得断气,痛苦与恐惧、憎恨在一天天中到达极点,而这份仇恨却也会被施刑者所利用。
使这种肮脏手段,屠了天经地义。而“糖人”之发最先是沈家发明的,各种交易之后,旁的天师家族也在暗地里尝试,牵扯涉密。
现沈予连自家旁支都屠了个干净,难保不会对其他人动手。其他天师家族恐怕已经联手向沈家施压,各种威逼利诱,让他们想办法将自己这个麻烦事关起来。
当然,他们自己是不敢找沈予麻烦的,谁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沈予嘴角勾勒出讥讽之意,声音却依旧平静:“以活人献祭,本就该死,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清理门户罢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放肆!”沈家主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沈予的手微微颤抖。
一旁的大长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沈予,你天赋异禀,本是我沈家未来的希望。可你屡次违抗家规,如今更是犯下大错。看你仍不知悔改,便按家规受罚,压于峦峰下思过三月,好好反省!”
反省……
沈予低头不语,只定定站着。一种长老对这个处置是认可的,可却仍坐定高台,无一人先动。
这天下,谁能有本事处置他?
片刻后,沈予低低地笑了。他轻抚耳坠,那挂于左耳旗帜般的装饰,是招魂幡。随着他这番动作,长老们都心底一惊,严阵以待起来。
沈天良怒道:“孽子,还不自己进笼?”
沈予是他为沈家制造的兵器,也是靠着这逆天的人形兵器,他才坐稳沈家家主的位置。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各种议论声纷纷涌上,试图想把他拉下位。
这种事,他绝不可忍让。
沈予并未寄出招魂幡。片刻后,他突然像是听话了,缓慢地迈步上去,他手碰到了笼子边缘,脚也迈进去半步。
沈天良紧握扶手的力道松了松,这才是对的。因为无论如何,结果都是沈予必须听他的话。
而下一秒,一柄长剑忽至他眼前,锋利的剑身破风而出,射出冰冷的寒光。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出剑的速度太快,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道虚影,根本来不及反应。
沈天良心中大骇,想要躲避已不现实,那剑眼看就要直插命门,在关键时刻却偏移了一寸,擦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沈天良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还未散去,定神后捂着脖子怒不可遏:“逆子,你是要弑父吗?!关起来,给我关起来!”
他说出这话后只几秒,沈予便只觉心口一痛,身体中所有的血液好似一瞬间都被凝固起来,痛的面无血色。
他嘴角溢出鲜血,一滴一滴在地上绽放出破败的红梅,已是行走不能。
沈天良是气狠了,全力催动了种在他身体里的咒令。换成普通人,这种疼痛早已经将人活活疼死了。
沈予却还能笑,边笑边一字一句地说:“看呐,我随时都能要了你们的命。”
第66章 玄学老祖 她是那么爱你,却又那么自私……
……
沈予是带着所有人的期待所出生的孩子, 但他不被爱。从他有意识起,便被禁锢在三寸之地。
木质结构的房间成了牢笼, 除了窗与桌椅之外再无其他,小小的窗户每日照进来的光,成了唯一能连接外面天空的地方。
他的母亲是一位叫波丽雅的异族人,那是一个无名小国,她几经波折被倒卖到夏朝。
波丽雅生的极为好看,她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就像丰收的稻谷那样。罕见的粉色眼睛总是蕴含着一湾秋水, 一片片花瓣柔碎成汁水, 才汇聚成了这样的湖泊。
沈天良在拍卖会上将波丽雅买了回来,但这并不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所以这位柔柔弱弱的异族女人被圈养在了院子, 用锁链束住脚腕, 不得外出。
波丽雅将沈天良视为英雄,她不知道这对她是一种轻视,本质上与其他人没任何不同。颠沛流离的过完前半生, 她拥有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 可以吃饱穿暖已然是极大的幸福。
她不通汉语, 在很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是一个美貌花瓶。这也导致在得知怀孕时, 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单纯的作为母亲的快乐。
沈予完美遗传了波利雅那双粉色的瞳眸, 甚至美得更加惊人。因为从小成长环境的与人不同,以及在娘胎里起就被灵药灌溉,他的感情天生单薄,甚至思维经常放空。
他经常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户下, 不会哭,不会笑,一坐就是一整天。
沈天良说他像个木偶一样,但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他要一把兵器,乖乖听话不需要其他思想的兵器。
生下沈予耗尽了波利雅所有的元气,其实她本应该在生下这个孩子之时就暴毙而亡。不知道是不是异族血统和身为母亲的缘故,她仍然顽强的活了下来。
波利雅病气缠绕,原本是要放弃她的,因为她实在生的美貌,于是沈天良用一些灵草吊着她的命。这点消耗对天师世家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怜的波丽雅纵使一身病痛,心中仍然记挂着孩子。沈天良不让她外出,连看孩子的资格也没有,思念与日俱增,她终于鼓起勇气,用美貌迷惑的看守的人替他解开锁链。
三岁的孩子孤零零的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天空一语不发。夕阳照射进来,将小小的影子拉的格外长。
这是波利雅第一次见到自己孩子的模样,唇红齿白的格外可爱,可他才那么小,眼底里就好似没有光。
波利雅隔着窗户用本土语说着话,她的声音格外好听,就像羽毛轻飘飘的落在水面,温柔而恬静。
沈予没有回应,甚至连看一眼的意思也无。波丽雅体会到了心痛,她很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可她没有办法。
寒来暑往,波利雅就这样偷偷地来看望自己的孩子,和他度过了一年的光景。她经常会带一些小玩意过来,本质上安静的人,对孩子却絮絮叨叨的有许多话要说。
波利雅的世界太小,也并不聪明。她固执的认为是语言问题,孩子听不懂她说什么才不理她。于是,她偷偷的开始学习汉语,经常一整天的时间,也学不会几个字。
孩子不会回应,也不会做出表情。他除了会呼吸、会眨眼,好像和死物也没区别,在正常人看来这是一个怪胎,波丽雅不这么认为。
她脸上总是挂着温柔似水的微笑,临走时却露出悲哀的神情。
在她走后,凳子上坐着的孩子动了,他沉默地将桌上插着花朵的棉花娃娃收进床底下的盒子里,那破旧的盒子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都是波利雅带过来的。
如果不是沈予将东西收好,恐怕在她来的第一天就会被发现。沈予不明白什么是爹娘,也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沈天良觉得造神的计划太漫长,他有点等不及了。四岁的沈予被领出去,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片郊外的荒村。
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他一个人被扔在那里,偶尔有几声鸦鸣,凄厉而绵长。蒙眼的黑布被吹落,露出这灰黑色调中唯一的彩色。
旁的孩子早已被吓得哭喊不止,他没有。他只是宛如生根发芽的树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如蛆虫一般从井里爬出来的女鬼,面容腐烂。又看着吊死在房子门口老妪干瘪的身体,随风摆动。
四面八方,一道道扭曲的鬼影逐渐浮现,它们饥渴而又贪婪的一拥而上。
沈予没有恐惧的情绪,但只知道自己很痛很痛。因特殊体质,没有鬼能从灵魂上伤害到他,可他仍是血肉之躯。
它们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肤,一口一口的咬下脆弱的身躯上。头皮被撕掉,皮肉剥离骨头,血液浇盖了黄褐色的土地,他却一声不吭。
“不会失败了吧……”有人低声询问。
“不可能,禁书上是这样写的!”沈天良厉声反驳。他们在远方通过灵感观察着这里的一切,却无一人伸以援手。
炼制这样一个人形兵器的成本,可比什么伥鬼要困难的多。一旦失败,他离家主之位将再也无缘。
“给我动起来啊!”沈天良催动种在孩子身上的咒令,却如石沉大海,依旧毫无反应。
沈予身上太多血了,他太痛了,已经分不清什么咒令。衣服被扯碎,一颗玻璃珠子从里面滚落,在地上滚了个圈。
那枚珠子裹挟着血色,却依然透出隐隐的明黄之色。迟钝的思绪转动,他想起来了,这是傍晚波丽雅带给他的,他还未来得起收起来,便藏在了身上。
沈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却还是弯腰去捡。湿漉漉的长发带着恶臭缠绕上了他的手腕,让他再无法前进一寸。
不要……
他缓缓转头看向女鬼贴近的脸,腐肉正一点点从她脸上剥落,血盆大口正试图一口把他的脑袋吞下。
他不要这样……
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碎了。像是冰封的河面突然裂开万千道缝隙,血液注入裂缝,编织成了一道金色的网。
选出观望的沈家人都呆住了。
荒村彻底被咒术包裹,里面的情形反了过来。那个孩子穿梭在鬼影中,恶鬼被接二连三的撕碎,吞吃入腹。
最可怕的是他的表情——依然像人偶般空洞,仿佛这场屠杀只是呼吸般自然的反应。
沈天良僵住的身形一震,随后陷入了狂喜,“成功了,我成功了!”
他只是想给兵器开刃,后续还需要精细打磨,可没想到就一把,直接就成了。那个荒村连他带人都只能做到在略有收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不敢旧留,可沈予却一锅将它端了。
试问天师家族中,有谁能赤手空拳,还这么快的做到?
沈予越吃越饿,当金色的网越收越紧,最后凝聚成拇指大小浮于手心后,他没多思考直接一口吃掉。
他最终摇摇晃晃地走到那枚珠子面前,伸手将它拾起,下一秒却是坚持不住,栽倒在地。
耳边又传来了声音,十分克制又焦急。
“小鱼,小鱼……”声音似乎不会说别的话,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沈予从黑暗的水中挣扎而出,看见的是一张苍白落泪的脸。波丽雅不清楚发生的事,她只明白孩子收了很严重的伤,美丽的眼睛都哭肿了。
沈予浑身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这种致命伤,在特殊体质外加灵药的加持下,他恢复的速度异常快。
波丽雅对他的醒来十分高兴,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汉语道:“疼、吗?”
沈予:“……”
他第一次回应这位娘亲,“不疼。”
他想,他可能只是觉得她哭起来太吵了。
波利雅明显是偷偷过来的,外面正在下雨,她并未打伞,金发也被雨水打湿。她没想到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犹豫着想去握孩子的手,却又怕触碰到伤口。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贫瘠的汉语知识让她表达不出来。沈予的予字,她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以为是水里游动的鱼。
小鱼就很好,河流海洋如此宽阔,小鱼便自由自在。
波丽雅不能久待,前几日一直有长老来查看,也是后面才找到机会溜进来看。当然,她也没少利用自己的美貌迷惑别人。
后几日,沈予没再见过她。
他伤口长得很好,在拆绷带之后,他便被带回了那间小屋。当然,后续那间屋子多了不少书籍,都是被命令要看完的。
一间上锁的屋子,是困不住他的。他未惊动任何人,半夜从窗户出去看了一眼波丽雅。对方本就身体差,上次淋了雨受了寒,正高烧不起。
沈天良在屋子里,他就蹲在房屋顶上看着。男人神情惋惜,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再也找不到比波丽雅更貌美的女子了。
他将药递过去,波丽雅却误以为这是沈天良对她的爱,温顺的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背。
从怀孕那一刻开始,母体就是孩子的养料,她注定活不长,母子皆是工具,单纯的波丽雅永远意识不到这一点。
她病的下不了床,她来不了了。
这次,换沈予过去。
他的行动要比波丽雅方便许多,一个翻窗就进来了,他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陪在床头。
波丽雅很开心,精神气也好了很多。她过几日便拿出一些自己做的手工,用蹩脚的汉语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小鱼来,新、衣服。”
“快、来,有好吃、吃的。”
“帽子,冷……”
她做的东西,沈予用不了。他不能背着沈家人,身上莫名多出一些东西,这样肯定会让沈家人察觉到。
从那次测试开始,沈天良已经正式拿它当做武器使用,下墓、纵鬼、杀人夺魁。
他来时,旧伤添新伤,哪怕愈合的速度快却也没断过。
随着他在外人面前露面越多,渐渐的,除了沈家人不拿他当人,旁人也对他咬牙切齿,从此后没再将他当做一个四岁多的孩子。
波丽雅病的重了,说话也有点糊涂,最后关头露出了破绽,沈天良还是知道他们之间偷偷见面。
他口中一本正经地说着家规,狠狠抽了沈予十鞭子,但实际上只是不满意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血浸湿了床单,下人不敢多看,公事公办的替沈予上了药,他的屋子被看的更紧了。
这间屋子困不住他,他有办法可以出去。只是沈天良对付不了他,但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付波丽雅。
他没有乱动,又变成了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的样子。后几日,沈天良放他出来了,并正式让他和波丽雅见上一面。
波丽雅坐在院子外头,明明是冬日,她却像一朵绽放在春色里正灿烂的花。她眉眼温柔,嘴角含笑。
她马上就要死了。
沈予见她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油尽灯枯。他靠过去,波丽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他,给自己心爱的孩子带上亲手编织的手套。
波丽雅用本土语道:“小鱼,娘亲对不起你,从小就没有带你在身边照顾,可娘亲没办法。”
沈予听得懂,但一如既往沉默着。
她突然道:“你讨厌你爹吗?”
见沈予没说话,她忧心忡忡,“你不要恨你爹好不好?他对娘亲很好,他很爱娘亲的,家人们都对娘亲很好,他们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没有依靠,你没办法过日子的。答应娘亲,不要去讨厌他们好不好?”
在日积月累中,波丽雅爱上沈天良,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沈予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灵咒传音,问:“如果他会害你死呢?”
波丽雅先是吃惊,吃惊沈天良说的果然没错,自己的孩子居然真的能听懂本土语。又有些疑惑,为什么沈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摇摇头:“不会的,他不会这样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关系。没有沈老爷救下来,我早就已经死了。他让我不在心惊胆战、衣不蔽体,我应该感谢他的。”
她一如既往的天真,或许从她出生起,日子就过得太苦了,所以当在沈天良这里得到一丝温暖时,就避免不了的爱上他。
“你好好孝顺他,他或许伤害了你,但他是你爹,只要你对他好,他也一定会好好爱你的。沈家的人都是好人,小鱼,娘亲求求你,答应我不要讨厌他们好不好?”
她再一次上前拥抱自己的孩子。
这种话,她绝对不可能突然这么说,一定是沈天良教他的。沈予很清楚,这就是一场针对他的洗脑。
可他还是想问:“娘,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波丽雅认真地点了点头,流着泪说:“小鱼,娘亲要走了,娘亲爱你。”
沈予没去告诉自己可怜一辈子的娘亲真相,她知道后或许在临死前会悲伤,却仍会选择释怀,坦然接受命运。
她是温柔、漂亮、懦弱的女人,她爱着自己的孩子,却又那么自私。
沈予垂眸,他听见自己应了声好。
第67章 玄学老祖 鬼王前世
……
笼子中的少年遍体鳞伤,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白纸, 破碎又可怜。
月光透过铁栏照在他苍白的脸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凝着干涸的血珠,在他身上,出现了一种美艳的凌虐感。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挪动了下单薄的身躯,证明他还没死。他又回忆起了小时候,那个女人哀求的话萦绕在耳边。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谁, 可悲又可怜。
沈天良是气狠了, 这次是往死里催动咒令。
他又昏睡了过去,笼子被人挪到峦峰上, 那里是专门为他而打造的囚场, 四处除了虫鸣寂静无声, 唯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身上才有实感。
耳坠动了动,招魂幡里,一缕阴气飘散出来, 逐渐凝聚成了一名青年的轮廓, 它在看到狼狈的人时沉默了。
那个说一不二、耀武扬威的国师, 此刻被打的流一地血,就这样可怜兮兮的躺在这里。
青年用手触碰了一下沈予的手, 感受不到体温,一片冰凉。
“不会快死了吧。”它道。牢笼上面上了禁止, 以它的实力,只要碰到笼子就会灰飞烟灭。
无法,它只能小心翼翼的以阴聚形,将淋在对方身上的雪都遮挡掉。
沈予从昏睡中醒来, 便是那厉鬼幽怨混杂着担心的声音,“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青年的脸,想起来了。这是那日屠沈家旁支时,随手救的“糖人”,此后便一直收在招魂幡内养着。
他倒是没想到,此鬼天赋异禀,修炼了几日便能自己从招魂幡内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倚靠着笼子边缘问。
青年想了好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我应当是姓覃的,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了。你救我那时也是如今日般下着雪,干脆就叫我覃雪好了。”
他这种情况,应当是生前也苦,为了不变成因执念而活、失去理智的厉鬼,特意将痛苦都遗忘了。
沈予见此也没去提,他开始待在笼子里发呆。
覃雪又问他:“你明明打得过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沈予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手掌上,竟感觉不出温度,好似要和他融为一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我活该。”
他表情恹恹又要歪头睡了,坐靠在那里也没有生气,像死了一样。
以前沈予被咒令束缚,不得已听沈家人驱使。可现在,他又能力在催动咒令的情况下也拉沈天良下地狱,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他不知道,他好像被困在了十多年前,那个说爱他的异族女人最后的遗言里。
覃雪是不理解,若是有人伤害它,它必定是要十倍奉还的,想了想它又问:“你不愿杀他们话,如果找到摆脱咒令的办法,你想离开这吗?”
沈予没去过京城以为的地方,沈家掌控欲太强,不允许离开沈家势力范围半步。他貌似出了那个小房间,又好像从未出来。
“离开的话……”笼中的少年双眸闭着,语气渐弱,话轻到被寒风一吹就散,“到时候再说吧。”
说起沈家,在没拥有沈予这个所谓的武器之前,并不算天师家族的领头羊,而因他现在的实力说一不二,才踩住了所有人的头站在了顶峰。
没有了他,沈家树敌众多,只怕很快就会被打压落没。
沈天良忌惮他,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是一把双刃剑。
随着实力与日俱增,咒令对他的效果,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他会彻底压制这个东西。
沈予暂时还不想和沈家翻脸,也就老老实实在笼子里面呆了近一个月。在此期间,沈家没有派人给他送衣物,更没有送食物。
覃雪在沈予的帮助下,可以自由的穿梭牢笼。它用叶子在外面收集了不少水和吃的上来,又告诉他:“你那个爹又娶了一个小妾,日子过得很好,恐怕是将你忘在脑后了。”
沈予心里没什么波动,“不会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沈天良在家主的位置上待久了,沈家也越来越安逸。他变得更加胆小、惜命,那擦过喉咙的一剑,惧怕之情已然印入了心底。
事实上,一个月还未到,沈家就派人将他放出来了。
他是大夏的国师,皇帝需要他,而沈家又需要这个国师这个位置来给沈家的荣耀添砖加瓦。
沈予洗漱一番,坐着轿子恭恭敬敬地被送进了宫。皇帝也没什么大事,皇后薨许久,而他又有宠幸多年的妃子,正寻思着提拔上后位,找国师来算一个良辰吉日。
在这个天师出世、诡事频出的世道,国师多日不见他也害怕,找个由头见上一面心里才能安定。
旁人看不见覃雪,沈予也没再将它收进招魂幡,随他跟在左右。
他没兴趣定这个良辰吉日,随手指了一个。而对他说的话,旁人也不会去反驳。
覃雪对宫里很感兴趣,他看着阴气与真龙之气相撞,互相不让的情形,不由笑出了声:“看来这宫里的腌臜事不少。”
他又回头去征求沈予的意见:“我能去看看吗?”
沈予也随他去,只要不害普通人,他才懒得管它。他往在国师寝宫去,拨弄了一下自己养的花草。
下一个该找谁的麻烦呢?他数着花瓣,轻易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命运。
其他天师家族以为沈天良出手,便能高枕无忧。没有这回事,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们安生。
以命偿命、天经地义,不是吗?
覃雪半夜从外面回来,还虚幻的身影已经凝视了一圈,看来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它真的很有做鬼的天赋,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太久,就能变成称霸一方的鬼王。
“过来。”沈予招了招手。
覃雪乖乖地凑到了跟前。
他逼出一滴心头血,又在里面打入了数道咒纹,拇指一弹,那滴血便融入了覃雪身体之中。
“倘若我死后,你去为非作歹,我设下的禁制会要了你的命。”
“我哪敢。”覃雪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些无奈,“你不会死的,这天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你?”
沈予抬头望月,沉默片刻突然起身。
“去哪?”覃雪跟上去。
“杀人助兴。”
……
谢家私底下炼制“糖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他们是第一个和沈家合作的。
他们暗地里专门有一个酒厂,卖的酒品质一般,也卖的不多。在那本该放酒缸的窑洞下,却是一片人间炼狱。
谢元望着底下哀嚎不止,挣扎着想往上爬的人,揉了揉胳膊,不经觉有些残忍。
另一人重重拍了下他的头,严肃道:“收起你这无用的同情心。”
谢元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在下一刻瞳孔瞪大。
刚刚还在训斥他的前辈,此时向上人头咕噜一转,直接跌入了养“糖人”的坑底,没了声息。
谢元被吓呆在原地。
“还不走吗?我看你良心未泯,是要与他下去作伴?”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元浑身一颤,僵硬地转过身。
一个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倚在酒缸旁。那人一袭素白长衫,衣袂上带着来时的霜雪。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身,沾血的剑锋在烛光下映照的一清二楚。
谢元双腿发软,对面着来人一句沈大人也叫不出口,慌慌张张地跑出酒厂,融入大雪之中。
沈予看着底下还在哀嚎的“糖人”,神色淡淡,“去给他们一个痛快吧,他们也活不成了。”
覃雪面露不忍,他之前也是这其中的一员,虽然知道这个炼制手法有多么的叫人痛入骨髓。
他干净利落的将人了结了,飘上去一看,少年正坐在上方,双手结印,嘴里念着往生咒,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一群亡魂超度了。
早点往生也好,他们的仇,将在今晚被了结。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他在皇宫养了些自己人,基本上都是自愿跟随的。
但他也不需带人,只一人一剑,便将酒厂化作一池血潭。覃雪杀疯了,他最恨这些草菅人命的天师。
等酒厂上上下下没一个活人,覃雪将酒坛子全部踢翻,一把火丢过去,化作了夜色里最亮的一道风景线。
第二日,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那场奇异的大火。它来势汹汹,将酒厂烧的一干二净,里面一个人都没逃出来。本来这是一场灾难,用来救火的水属实是杯水车薪,可发火将酒厂烧灭之后,又停了下来,不需要人救便灭了。
说起那几十口人,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谢家家主面色铁青,他立马召集了其他家族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沈天良。罪魁祸手很好查,谁有这个本事能够一夕之间灭了酒厂上下那么多人?
沈天良也没料到,这么短的时间,沈予就给他整出了幺蛾子。他赶紧催动了咒令,等着沈予主动来找他。
他这个咒令,不限时间,不限地点,只要催动便是能掌控兵器生死的。可这一次,他发现怎么样都不管用,顿时冷汗直流。而其他家主,还在等着他说话。
沈家如今这个地位,自然是不惧怕任何一个家族的,可当他们联合起来一起施压,还是要掂量一下。
他真的该好好想想,这个兵器是否还有留下的价值?
沈予这边,自然是不可能没影响,在沈天良催动的那一瞬间,他痛的唯一一点血色都无了。
覃雪敏锐的察觉到他不对劲,问:“你怎么了?是沈家又出手了吗?”
他很聪明,在招魂幡里面对外界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当沈予又难受时,他才会第一时间想到沈家。
沈予一定和沈家之间有什么契约,毕竟沈家没把他当人,却又是那样的有恃无恐。
他最近已经能在白天也短暂的凝聚出实体,他想伸手去扶人,却看见沈予摆了摆手。
少年在笑,嘴角血液一点一滴的在流淌,他却笑的肆意。
他们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被烧的渣都不剩的酒厂,以及谢家派来勘察的人,一切都是如此滑稽。
北风吹佛他的墨发,好似也惊起了一阵涟漪。覃雪下意识想伸手去抓,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他死掉的心,刚好像跳动了一下。
第68章 玄学老祖 金陵的腊梅开的极好
谢家家主死了。
丧钟九响, 举城哀鸣。
没人能想到,谢家主活六十余年, 却在近晚年的时候,死在了引以为傲的主宅中。他死状凄惨,被吊在房梁上,身上淋满了蜂蜜。
平时无人敢打搅这位喜怒无常的谢家主,以至于等其他天师家族的人上门求见,他的尸体才被众人所惊觉。
蝇虫白蚁密密麻麻从各个角落倾泻而出,爬满了尸体全身。所幸是冬日, 屋内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太大的腐臭, 可这副模样也叫众人大惊失色。
一时间天师家族人人自危,除去如同黑马的沈家, 以往势头最大的就是谢家, 而现在谢家连自家的家主都保不住, 更遑论他们自己。
各大家族察觉出了苗头,又和沈家交易过“糖人”法子的一众人战战兢兢的把各种痕迹都销毁了,连这个词都不敢再说。
“在掩耳盗铃上, 他们看起来很有天赋。”覃雪站在山顶俯瞰整个京城, 望着地下一片银白之间, 混迹在人来人往中的天师。
做贼心虚加心中惶惶,他们开始积极行善、助人度难, 只求沈予看到,能放过他们。
有点可笑, 天师这个身份并不意味着它高人一等,相反而是一种责任。它被人们赋予了十足尊敬,是因为它本就该是守护人间安定、解决鬼祸之灾。
覃雪半天没听到动静,便侧头看去。
少年双脚立于积雪中, 好似要淹没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中。他略微垂首,白雪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沈予?”覃雪心中一紧,再次呼道。
无人回应。
他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凝聚身上所有的阴气,想将全部渡进少年的身体中,去护住少年心脉。
最后关头,少年苍白的左手突然抬起,轻描淡写地将他渡来的修为尽数逼回体内。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予突然发问:“你有什么遗愿吗?”
覃雪看清少年轻轻眨动的眼眸,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沈家那位家主一直在催动咒令,试图召回这个不受控的兵器。他不知道沈予是用什么方法压制住了咒令,但看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打算回去的。
“遗愿?”覃雪微微蹙眉,虽然不解沈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却还是认真地思索起来,“我在这世上已无血脉至亲……只是,还想再回故乡看一眼。”
他死前的记忆几乎消散殆尽,却还记得那个养育他的小村庄。他自幼父母双亡,靠着百家饭长大,但仅存的片段中,那片土地是温暖的。不富裕,却淳朴得像个世外桃源。
沈予看着远方,暖色的眸子深的像一潭死水,问:“是哪?”
覃雪长相清秀,眼尾狭长而又向下,不笑时显得阴郁的面容,此刻却如春风拂过,“在金陵,这个时节,那里的腊梅该是开满山野了。”
少年应了一声,下山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见对方的喃喃自语,“金陵,离那里应当很近了……”
…………
敲定行程,他们当天就出发了。
沈予带上遮面斗笠,翻身上马。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生活了近十八载的地方。
回首相望,这里是天子脚下,盛大而又繁华,每年都有无数学子、商人来来往往。
于他而言,不过如此。
金陵很远,风雪难行。
他们一人一鬼,断断续续走了近月余。他们走过官道,也走过小路,上过山下过水。
覃雪变成鬼之后,某些事上倒比活人方便多了。他载进了结冰的湖面,抓了几条鲤鱼上来,手一挥便串上了鱼、点上了火。
他一刻不忘的修炼,加上沈予有意喂养,此时进步飞速,在外人面前除了阴森森的皮肤像死人一样白,外貌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手艺很好,进城的时候买了些调料备在身上,简单的烤鱼在他手上也变得鲜嫩多汁起来。
十里飘香,不久便吸引了行走江湖的侠客前来。这人络腮胡子长得粗犷,性格豪迈大大咧咧的。
他十分自来熟,虽是蹭吃,但也把自己的一壶好酒给了他们,又下河抓了两条鱼。
他见两人身形单薄,便主动护送了一程。后来沿途又遇上几批商旅和游侠,队伍渐渐壮大起来,竟有了几分热闹气象。
覃雪原以为化为鬼物后注定孤寂度日,如今却能与人把酒言欢,恍如隔世。他回头望去,只见少年端坐马上,玄色斗篷在风中翻卷如墨云涌动,从在天师面前的乖戾,变成如今的沉默。
一路南下,风光渐异。离了京城的阴霾,天空竟显出几分澄澈的蓝来。沈予望着陌生景致,神色间透出些许恍惚。
冬雪初霁,有成群的燕子掠过苍穹,在冬日下划出灵动的弧线。他坐在歇脚的院落中,一眨不眨地望着。
他摸了摸耳坠上的招魂幡,又忽地咳嗽几声,吐出几口血来。
覃雪正从里面拿酒出来,他觉得自己生前应该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很厉害的那种,只是双全难敌四手,着了沈家的道。
他刚想叫人进来烤火暖暖,却看到雪中刺目的红时,手中的酒顿时跌落在地,碎了一地。
“你怎么样?”他化成黑影掠过,一把扶住少年的手臂,触感纤瘦几乎没什么分量。
“没事。”沈予摇摇头,他只是暂时抑制住了咒令,疼痛一直都如影随形,静待一个彻底爆发,“还有多久到金陵?”
“在往南行十里路,入了城便是金陵。”覃雪其实对故乡没什么执念,不仅是死前的记忆,连感情也在赶路中模糊了。之前那么说,只是想让少年离开牢笼,看遍山河风光罢了。如果他继续待在那里,迟早都是一个死字。
“走吧。”沈予站起身,朝马厩走去。
“歇息一晚再去也不迟,你的身体……”关心的话未落便被打断。
对方声音不大但依旧很清晰,“没必要。”
覃雪抬起的手又落,终是没再说阻拦的话。他留了一封信和搭伙的路人道别,两人当晚入了城。
覃雪的家乡是一处很偏僻的山村,山路杂草丛生,貌似很久没人走过了。他将马栓在驿站,自己在前面主动开道。
转过最后一道山坳时,金陵的腊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眼帘。
俩人到时正逢天光破晓,残雪未消的枝头,千万点鹅黄缀满嶙峋枝干。朝阳穿透薄薄的花瓣,在地面的薄雪上折射出淡淡光斑。
沈予踏入,这里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只有腊梅是人为栽种。他投去询问的目光,难道覃雪记错了?
覃雪心情不知怎的有些难受,他摇摇头,“应当是这的,我虽然记忆有缺失,但感觉来时的路我定然走过上百遍。”
他化作黑影,飘荡在上空。
沈予继续向前走去,却在一处树下瞧见一处凸起,他俯身过去将血从那处佛掉,露出底下斑驳的碑文——“白梅村覃百喜之墓。”
墓碑经历风霜,从痕迹上看是有一些岁月。他顿了顿,又将雪重新盖上此处。
新雪掩盖了太多痕迹,但沈予还是能从其中找到不少房屋碎块,以及更多被掩盖住的墓碑。这个村的人,基本上都姓覃,是覃雪的故乡无疑。
梅香暗涌。有风吹过时,整片梅林都在簌簌低语。他抚上树干,闭眼之下,隐隐约约看到房屋尽毁,满地尸体,唯有一人在雨夜里哭着将村子一百余户人家尽数埋葬。
又看到他提着刀,满身是伤的回来,跌跌撞撞将一枚又一枚腊梅种子埋入土中。
沈予睁眼,正好伸手接住一瓣飘落的梅。原来如此,这满山梅花,竟每一朵都代表了一个亡魂。
“世间果然太苦了,下次都别来了。”他盯着手中的花瓣,喃喃自语。
“也不一定把,我觉的还是有很多美好的,比如我们路上遇见的那些人,不都是好人吗?”覃雪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反驳道。
他很担心,因为他发现了,少年并不是那么想活。
沈予轻轻摇头,不再言语。他觉得荒诞,一个遗忘了生前苦的人,在向往着世间美好。
他们在梅园中又呆了一会,覃雪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回去吗?金陵风光很好,很秀美,不回去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定居,不过四处游行也很不错。”
沈予不答,反问他:“你要留在这里吗?这是你的家乡。”
覃雪眼底是绽放的梅花,回答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做鬼也算是一种新生,我是你救的,当然得跟着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串精心编织的红色流苏,几片腊梅花瓣被金线缠绕其中。他将一缕阴气注入花瓣,那鹅黄色的花瓣顿时泛起晶莹光泽,被永远定格在盛放的刹那。
“方才走遍整片梅林,”他借走沈予的剑,将流苏系在剑穗处,“唯独这枝梅开的最盛,勉强称你。”
他递回剑时,那流苏也随之飘扬,有种柔和的生命力,沈予视线停留了一秒钟才接过。
他们稍作歇息,继续一路向南,出了边关。
在黄沙戈壁下,他们换了另一种赶路工具——骆驼。听境外卖骆驼的商人说,再往前走几年前有一个边塞小国,因生存条件艰难,国主又实在无能,民不聊生后走向了灭亡。原有的国民被卖的被卖,出逃的出逃,徒留一座空城。
沈予骑着骆驼站在小坡上时,远远便看到那座荒城,空寂的土楼连成一个圈,震撼人心。
他们找了些柴火,昼夜温差大,找个空楼住下后靠着火堆取暖。沈予举着火把,一步步走在空巷中。
波利雅对自己的国家留恋的不多,这里的生存条件太艰难了,越是贫瘠的国家,对女人态度就越苛刻。她为数不多的温暖,是来自于阿玛。
她有时候会自言自语,说想见阿玛一眼,告诉她自己活的很好。她们那个地只有能生的女人才配得到一点食物,她阿娘生了她一个便身体受损,再也生不出来了。
她的阿玛不仅要下地干活,遭受的更是无尽的打骂,口中剩下为数不多的食物,也留给了她,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波利雅其实知道,阿玛活不了多久了。这种话她只说了一遍便不再说,她想念的只是阿玛,而这个贫瘠的土地,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去。
沈予用通灵之术,找到了波利雅阿玛的骸骨,在回城的路上与波丽雅留给他的东西——包括那枚琥珀色的珠子,一起葬在了金陵。
“我要回去了。”他对覃雪道。
覃雪其实早有预感,在少年后面接二连三的吐血就察觉到了。
少年他不是鸟,他是一只纸鸢。他冲出牢笼翱翔于天际,风筝线却还是牢牢的系在了身上。
第69章 玄学老祖 我是在心疼你
沈天良快火烧眉毛了。
沈家兵器不见了, 而他是唯一可以控制沈予的人,可在他拼命催动咒令的情况下, 人已经毫无踪迹。
不仅是其他家族明里暗里的质问,族老们更是坐不住了。他们想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攻讦沈天良,将他拉下家族只为好自己上位。
沈天良气的扫空了桌子上的东西,他来到冰窖,从里面取出用特殊术法冻藏的血液,表情阴毒:“既然不想当我手中的剑, 那可别怨我。”
他已经坐稳了家族的位置, 沈家也已经如日中天,即便没了创造出来的兵器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更何况这把兵器现在给他带来的不是便利, 而是无尽的麻烦。
…………
一人一鬼去的路上花了月余, 回来却只花了三天。
沈予眉头微蹙,又咳了一口血到手上,里面好像有被震碎的内脏。他已经骑马来到了沈家门口, 此时乌云聚顶, 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 明明是白天,却叫人看不清前路。
沈家大门紧闭, 里面空寂无声。哪怕是覃雪,都看出了不对劲。
“当心有诈, 我先进去看看。”他抢先道,欲化作一道黑雾从门缝涌进去。
沈予一袖子将他扫了回来,顺手关进招魂幡,神色冰冷, “我都处理不了的事,你又能干什么。”
沈予踏入庭院的刹那,身后朱漆大门轰然紧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院墙四周的符咒同时亮起血光,在青石板上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囚笼——这是专为他设下的死局,而融于骨髓的咒令猛然加重,震颤着他的五脏六腑。
“孽子!”沈天良的怒喝从祠堂方向炸响,“你还敢回来!”
看起来,他料定了沈予今日会归来,并早已等候良久。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刺目的光将院落照得如同白昼。沈予半眯着眼睛望去——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站满了各大家族的天师。他们手持法器,眼中燃烧着虚伪的正义之火,仿佛在审判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
“沈家逆子勾结鬼物!罪不容诛!”
“谢家主死得冤枉,可怜谢家几十口人散于魔头之手!”
“今日必要替天行道!”
这里每一句都裹挟着多年积怨与恐惧,这是他们迫不及待定好的一场围剿。
电光再闪时,他们看见少年孤身立在院心,玄色衣袍被狂风吹得上下飞扬,而对方嘴角竟噙着一抹讥诮的笑。
“你们这么自信能对付得了我?”沈予缓缓抬起染血的手,慢慢拭过剑身,一时间金光大震,无数的剑光已至身前。
事到临头,一群道貌岸然的天师纷纷往后退,嘴里大喊着:“启动法阵,快!”
沈天良吃过亏,他比任何人都怕,瘦长的手指疯狂掐诀,地面骤然亮起血色阵纹。七盏青铜灯从地底升起,灯芯燃着红色鬼火,一道巨力将沈予钉在原地。
本来咒令加身就困住了他一辈子,这从出生就藏着准备对付他的阵法,更是要将他打的灰飞烟灭。
剑刃在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沈予被迫单膝跪地,喉间涌上腥甜,却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那七盏青铜灯上的红焰越烧越旺,灯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他仰起脸,血泪在瓷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唇角却勾起惊心动魄的笑,“这是我娘的血,要取多少血……才能点燃这七盏灯?”
红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呈现出昳丽又破碎的美,唇色比灯芯的火焰更殷红,血珠挂在睫毛上将坠未坠,像极了还未形成的红玛瑙。
十数年前,沈天良利用波丽雅身体制造出了他这个兵器,十数年后,他又利用波利雅的血来对付他这个怪胎。
“她叫我别讨厌你,她说你会爱我的,她为什么要信这些,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沈予用剑撑着身体站起来,身体明明承受到了极限,即将要四分五裂,头脑却理智的吓人。
他将招魂幡除覃雪之外蕴养的厉鬼全放了出来,以天为符纸、以剑为媒介,献祭所有的厉鬼和精血,去绘制那一张让所有人都不能直视的禁咒。
“不好,拦住他!他要和我们同归于尽!”沈天良暴怒,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他要干嘛,也不敢再躲了纷纷拿起法器冲了上去。
沈予抽出一只手去应付他们,但仍然避免不了有攻击落在身上,不过,他不在乎了。
覃雪好不容易才突破禁制,出了招魂幡第一眼却看到这明明灭灭的血色天空。他登时目眦欲裂,明明是鬼却感觉心下一秒就难受到要爆了。
他低语着想要靠近,却被满身血色弹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有其他办法可以逃跑的,这样做你也会背上因果……”
“因为我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啊。”沈予偏头,一双粉色的眸子此刻已经被血染成赤色,仅剩无几的光散去只剩空洞与嗜血。
覃雪张了张嘴,闭眼不忍再看,转身化作黑影对着天师站着的地方冲过去,“你们就该死!”
来参与围剿的都是家主长老级别的人物,漫天的符咒法器,他这种级别的厉鬼根本不是对手。
假以时日,覃雪会成为一方鬼王,沈予也一直在避免他受到波及,哪怕在刚刚的混战中,他也有机会逃跑,可他没有。
有覃雪的缓冲,沈予耗费精力画完了最后一笔,他稳住摇晃的身体回头望去,只见这只被从坑底救下来的、又跟了一路的小鬼,此时被打的只剩一点残魂。
沈予身上流不出多余的血,也说不出什么义愤填膺的话了,他只是抬手将那抹残魂召回,融进了点缀流苏的花瓣中——那里有覃雪曾经注入的阴气,应当能暂时护住他吧。
红光自天上倾斜而下,这个院子中的人除了他个个面目惊恐,四下逃命。
沈天良首当其中,纵使拼尽全力想挡下这红光也无济于事,他心口被直接穿了个大洞,死状凄惨无比。
沈予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他其实有想过,等掌控命令之后脱离沈家,山高水阔,这天下何处都能安家,可沈天良不想让他活。
他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去地狱也好,活真的太累了,不要再有下辈子了。
……
不!别这样!
“沈予,你给我醒过来!!!”
在要阖上眼之际,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嘈杂的声音在此刻被按下暂停键,只余那熟悉的声音夹杂着害怕和愤怒。
有一双手拦腰抱住了自己,皮肤贴在手臂,是非常炽热的温度。
他头被揽在那人怀中,紧接着一股腥味凑上了嘴边,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却没什么力气。
“乖,把它喝了。”那人语气明明处在爆发的边缘,却还尽力克制着用全身的温柔在哄着他,还有一丝卑微的祈求。
沈予想记起他是谁,脑子却痛的要命。对方很着急,只能轻轻掰开他的嘴巴,强硬的喂他喝下去。
清凉的液体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从第一口开始便是渴求的不自觉吞咽。不知喝了多少,沈予感到身体在逐渐回暖,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在一一退去。他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看到面前正汩汩流淌出血液的手心。
“好了?”男人收回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止住流血,只是皮肉翻卷的口子还触目惊心。
沈予望着他金色的眸子有点出神,对方打了个响指,原本寂静的院子又重新回荡起了惨叫。
血色的天空褪去恢复成了本来的样貌,甚至乌云也在一瞬间散开,露出了皎洁的乐光。
他设下的禁咒,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打破了。他顿时拉开距离,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男人。
佘氿放缓呼吸,确认少年没事后,身上那种压迫感才稍稍收敛。他扫视底下如获新生的杂碎,金色瞳孔收缩成竖状,犹如露出尖牙的大猫。
“不就是杀人吗?我这替你把他们一点一点的剁、成、臊、子。”他的语气很温和,但后面几的字是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的。
他俯身上前夺过沈予的剑,身影快到看不清楚,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封完后一道符咒拍到对面胸口,片刻后对方直接炸成血沫。
在场将近二十人,在他手上根本过不了一招,直接全部扬了。
做完这一切,他把剑擦的干干净净,还给他后问:“怎么样?开心吗?”
沈予看着满地狼藉:“……”
“下次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哪怕是幻境,还是说你想看我为你难过?”
咔嚓一声,四周的景色犹如镜子般碎裂,一切的东西都在倒退,眨眼睛,他们便相拥站在了被抽干水的湖泊中。
佘氿凑上前来,用手撩起沈予那一头披了月光的银发,刚从寒冬回来,上面好似还凝聚着冰霜。
沈予随着他的动作看去,这才惊觉自己一头长发不知何时已全然发白。随着幻境破裂,他的记忆也随之回笼,包括千年前。
他理了一下思绪,鬼王花大力气把千年前编织成了一个幻境,重新演绎了一遍。
受原主残存情绪和记忆碎片的影响,他走上了和原种一样的路,只不过其中一些表现和原主有略微差异
在最后,原主也是用自身为代价,把意中人都拉进地狱。而这个鬼王的身份显而易见,他就是千年前的覃雪。
沈予不知道覃雪在岁月的流逝中发生了什么,最后一缕残魂要变成鬼王要比完整的魂魄难上千百倍,而且残魂的话应当已经无意识了,更不可能还记得住发生的一切。
佘氿属于一个变数,他出乎意料的闯进去改写了幻境结局。这其中除了他有足够强的实力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是入局的人,幻境没针对到他,在里面也算是降维打击了。
在他思索间,佘氿突然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踏出这片泥泞之地。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怀里捧着什么易碎品。
“放我下来。”沈予抵在对方肩头的手微微发颤,却使不上太大力气。幻境影响未消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那些崩坏剧情带来的无形惩罚。
“看见你站在血泊里摇摇欲坠的样子……我差点以为我要来不及了。”佘氿将头底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脸,声音微哑,“我是在心疼你。”
他一直能够看到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却没办法进去,那个鬼王太难缠了,尽然不惜本体受伤都要来阻止他。
它想干什么,想等着少年再上演一遍千年前的事,然后彻底对天师们憎恨,加入它的阵营——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根本不够了解少年。
沈予怔了一瞬,佘氿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直白赤裸,让他一时忘了挣扎。
“那只是幻境。”片刻后他偏过头,手指微微蜷缩,转移话题,“那他们呢?”
他没预料到鬼王整了一个大幻境,这个布局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绝对蓄谋已久。而带过来的小辈们也是受幻境余力波及接二连三的躺了一地,此时幻境破碎都还没醒来。
“他们没事,有大善人处离后续的。”佘氿意有所指。
沈予重新扫视了一圈不远处的林子,果然在暗处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在窥探着他们,一副想过来又不敢的样子,看那身形似是池清泊。
他收敛视线,不再关注。
第70章 玄学老祖 “你没发现吗?我在偏爱你。……
夜色如墨, 万籁俱寂。
沈予被一路抱回宿舍,人落在柔软的床褥上时, 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七星剑上的花瓣,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千年光阴流转,这柄剑在覃雪的守护下丝毫未改昔日模样。可历经劫难后“故人”重逢,他却不复当初。
原主初识这只鬼时,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以千万生灵为祭。但上千年过去了,连沧海都能化作桑田,更何况是一只靠吞噬阴气存活的厉鬼?
想到这里, 沈予心中并无太大波澜。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身临其境的体验。真正与覃雪一起经历风霜的,不是他。
他正要起身去倒杯水,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重新按倒在床上。
沈予迷茫仰头:“?”
佘氿脸上仍是挂着往日随和的笑意, 可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你在想谁?那只鬼吗?”
得知少年过往的那一刻,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 不可思议心疼交织成网, 将他整颗心都缠绕得生疼。他喜欢的人, 竟然在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度过了十八年,凄惨的死在了人生灿烂的那年。
少年曾说厌恶天师, 这份厌恶中应该也包含了他自己,他对自己体内流淌的天师血脉同样怀着憎恨。
而那只鬼……明明占据少年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没办法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如果是我,”佘氿滚烫的气息靠的越来越近,几乎鼻尖相贴, “我肯定不会像他这么无能。”
沈予:“……”
明明是正常的语气,听起来怎么阴阳怪气的。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避开对方灼热的呼吸。他的体温向来偏低,此刻却被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蒸得颈间泛起一层薄红,“让开,我有话问你。”
佘氿沉默了一秒。少年见状伸手推他,力道明显加重。他顺势直起身,却在看清少年表情的瞬间心头一颤。
那张总是冷淡的脸此刻正静静望着他,淡粉色的眼眸里收敛起了所有情绪。佘氿人生头一次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沈予道:“腿不瘸了?还要继续装下去?”
佘氿强装镇定,理不直气也壮,“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沈予微抬下巴,用清冷的嗓音命令道:“变回去。”
佘氿啧了一声,却没多犹豫。眨眼间,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金瞳熠熠的小猫。
沈予伸手将它抱起,修长的手指自上而下梳理着柔软的毛发。白猫立刻夹着嗓子“喵喵”叫了两声,讨好地蹭着他的手臂,甚至翻出毛茸茸的肚皮,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从白猫不见佘氿出现开始,他就在怀疑这个问题,直到后面慢慢确定。
他又问:“你是人妖?”
白猫:“……喵”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
“你是佘家人。”这次沈予用的是陈述句。只有佘家血脉,才能对他起到补充生命力的效果。原剧情里是靠囚禁池清泊取血,而佘氿却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话音刚落,掌下的猫身明显一僵。白猫后退两步,转眼又变回人形。
两人无声对视,最终还是佘氿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你刚是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沈予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在卖萌撒娇求原谅的猫,转眼就拉开了距离。
他接过水杯小口啜饮,一边思索是哪句话触到了对方的痛处。是因为佘家?难道他和家族有什么矛盾,所以不愿承认这个身份?
少年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被水汽浸润的唇瓣总算有了些血色。佘氿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心虚之下只敢用余光偷瞄。
他最初以普通人身份接近少年,就是因为那个夜晚听到的那句"讨厌天师"。可越是了解少年,就越不敢暴露自己天师的身份。他真的很怕,怕看到对方冷漠疏离的眼神,更怕有一天那柄锋利的长剑会指向自己。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沈予思索之下,怀疑佘氿是因为与佘家不和才会变脸。
于是他试探道:“以后不提佘家了。”
佘氿去接水杯的手一颤,玻璃杯摔在地上,四溅的碎片划破了寂静。
“抱歉。”他心不在焉地蹲下身收拾残局,直到把最后一片玻璃扔进垃圾桶,才注意到手指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沈予望着他僵硬的背影,眉头微蹙。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想的方向没错,佘家确实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得想办法补救才行。
他刚要开口在说点什么,佘氿却突然转身扑来。沈予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一时不察又被按倒在床上。
“对不起……”佘氿声音保持一如既往的平稳,手指轻轻抚过身下少年地脸颊,“是我太自私了,对你、我还是不想放手。”
他明明知道少年那样悲惨的过往,也天师对少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一想到要离开,心底阴暗的情绪就在翻腾。
沈予被他圈在怀中,一股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有些晕眩。对方弓着腰,强势的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手臂因用力隆起的肌肉线却在不自觉颤抖。
他仰头,整个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却敏锐的观察出了对方竭力隐藏的情绪,轻声询问:“你在害怕,因为我?”
他联想到了动物世界中,因为母豹负担不起,最弱小的那只小豹子被抛弃时,无力的哀鸣。
佘氿难道是当猫久了也染上动物的习性,怕自己抛弃他?因为刚刚的对质不安?
“你没发现吗?”沈予清冷的眸中漾开很浅的笑意,像是冰封的湖面忽然映进了阳光,“我在偏爱你。”
若是旁人,别说靠得这样近、说这么多话,早在察觉不对劲的瞬间,长剑的寒芒就已经抵上了对方的咽喉。
“我没有在怪你隐瞒身份。”他微微抬手,想去牵佘氿的手腕,传递安抚情绪之外顺便拉开点距离,可下一秒,手指就被猛地扣住,以十指交缠的姿势按在了头顶。
一个轻柔的吻落下,起初如春风拂面般温柔缱绻,渐渐却化作狂风骤雨般的侵占。
佘氿所有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紧紧地将人抱着,只怕是一场梦。
“能听到你这样说,让我马上去死都行,真的。
“你可怜可怜我,别骗我。”
他上一秒还以为前面会讨厌自己,结果听到这样一番话,就好像快饿死的狗,突然被人送上最鲜美的肉。
浅蓝色的床单上,少年银白的长发如秋波般铺散开来,他眼眸水润、眼尾也被逼出了一丝红意,像是被亲到有点失神。却还是回应了他,哄落水小狗一样,“不会。”
佘氿本就是阴暗的人,他想,以后就算少年恨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
少年睡觉时总是蜷缩着,那是一种防备又极没安全感的姿势。天将破晓,一缕光洒在脸上,有些刺目。
一只手拢过来,将光亮隔绝。
“在睡一会,我去拉窗帘。”沈予隐约听见有人温声细语说了一句,接着又被揽进温热的怀中,陷入睡眠。
拖佘氿献血的福,沈予恢复的很好,醒来时一直存在的头痛也消除了。他揉了揉眼角,想起床去找水喝,腰间有力的手臂却缓缓收拢。
佘氿在察觉动静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脸上又带上了笑,这回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哪还有昨天的不安和弱势,“早,小鱼宝宝。”
想也不想用,这称呼肯定是在幻境中听到的。
沈予有、无语:“……闭嘴。”
他下床去倒水,发现一觉睡到正午,桌上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豆浆和午饭。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打了点。”佘氿已经利落地换好常服坐在桌前,还体贴地为他拉开椅子,宛如十四孝好男友。
沈予垂眸看着餐盘——清炒时蔬泛着油光,糖醋排骨色泽诱人,旁边还配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很普通的学生餐,却透着温馨的日常。
作为一个活死人,他其实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这个事情,他相信佘氿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两人都没有明着点破,沈予陪着佘氿一起用完餐,抬头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桌上,筷子悬在半空的手顿了片刻。
“怎么了?”收拾的佘氿问。
沈予看着玻璃窗上反射出的人影,微微仰头,纤长白皙的天鹅颈上一连串未消散的吻痕,连锁骨上都落上了一抹暧昧。
少年样貌本就生的美艳,特别是如樱花雨一般的粉眸,只叫人想沉醉在里面。只是少年本人没察觉到,再加上他从骨子里散发的清冷疏离气质大幅度淡化了这一点。
而这突如其来的吻痕,又开始叫人浮想联翩,生起欲色。
沈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纵容对方了。他将挂在墙上的七星剑取走,对佘氿道:“我要去荒山看看,鬼王的本体应当在那。”
覃雪确实狡猾。他将学校设为恶鬼图的阵眼,却将真正的本体藏匿于荒山,这个事情直到沈予开启那口古棺时才明白过来。那些修为不足之人贸然闯入荒山,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沈予磨蹭着剑柄,目光沉静。若他所料不差,此行便是最后一战。无论结局如何,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
佘氿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剑柄上那抹流苏,暗自盘算着何时能让它“意外”消失。正欲迈步,却被横在前的剑锋拦住了去路。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跟来冒险。”沈予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他不清楚佘氿的真实实力,无论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都不愿因拖累旁人。
更何况因为昨日他稍稍任性了一下,剧情已经崩的快不能看了。
佘氿眸光陡然锐利:“那厉鬼布下恶鬼图,是要用整座城市的生灵作祭。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这也算你的事?”
“千年前我有机会将它超度,但我没有。”沈予抬眸,眼底映着剑锋的寒芒,“这就是我的因。”
对峙之间,佘氿软了神色,柔道:“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不是吗?哪怕不同你一起,后面我还是会去的。”
他化成白猫的样子,扒拉着沈予的裤腿一路钻到他的怀中,前爪合十作揖,一双猫眼可怜兮兮的。
沈予:“……”
佘氿其实说的没错。他只沉吟片刻,手便搭上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抱着猫打车离开沂大。
他没注意,怀中的白猫用爪子捂着脸,眼眸中是得逞的笑意。佘氿算是发现了,少年对猫猫的抵抗力比较低,而且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